無盡無妄深淵, 世間濁戾之氣的匯聚之處。
與清流之下的“天上天”呈截然對立之勢。
在地底深處的最角落。
與陰曹殿相近,卻是誰都不管的地界。
在這裡,什麽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有, 正道人士也可以過來為大道、為錢財、為修煉劈除濁戾,亦或按著陰曹殿的追擊榜,來此處搜尋逃脫的鬼怪,以求換取資源錢財。
時日久了, 原本毫無開化的此處竟也劈出一塊各方人士聚集、生息的閑地。
只是那閑地也就小半個鎮子那麽大, 裡頭攏共也只有一些吃喝、售賣物件的商鋪, 還多是外間混跡不下去、才來此處的妖魔鬼怪在經營。
其中最大最精巧的一間屋舍, 便是“和氣”。
“和氣”最早是間當鋪,典各方人士來深淵清除的濁氣、捕抓的異獸、追擊的在榜鬼怪,乃至大家隨身攜帶的佩劍、寶物、靈丹。
時日久了, “和氣”匯聚的各種奇奇怪怪的人多了,便積攢了不少或真或假、或半真不假的小道消息。
“和氣”便也開始賣這些消息。
隨著買賣消息的人多了, 不多久,又開始有人在“和氣”掛單, 花錢托人尋找所求之物或完成所願之事。
如今的“和氣”更是既典當也買賣, 既幫人尋求所求之物,也替人代售想賣之物。
‘和氣’那位ha蟆精老板更是知道著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暗中進行著許多隱晦的交易,還認識著尋常人想都未必能想到的大人物。
比如,白虎神若白。
但如果可以, ‘和氣’的老板巴不得這輩子都沒有認識這位遠古神過,畢竟當年若白為了情愛屠深淵的時候, ‘和氣’直接便給屠榻了。
那一年, ‘和氣’的老板別說賺錢, 本都虧到老家了。
等‘和氣’再建,老板便將追殺白虎神掛上了幫人消災榜的榜首。
本來這榜首掛著,也就深淵這處的人知道,深淵距離不拒山所在的九重天更是遙隔千萬裡的千萬裡,更不會有人不知死活的把這事傳進白虎神的耳中。
於是這“宰了白虎神”的榜首,便這樣悄無聲息地掛了許多許多年,掛得從未有人摘的牌子都生灰了。
結果好死不死,朔悅從天界跑路了,跑的時候被龍神傳音,令他去凡間尋一個妝奩,朔悅邊跑邊尋,沒尋到,便去了無盡無妄深淵。
他想著人間尋不到的物件,深淵或許能有消息,沒有消息,他便去‘和氣’掛個單,讓人替他找找。
人多力量大嘛。
這麽一來,追著朔悅來的若白,看見了‘幫人消災榜’的榜首。
這次‘和氣’沒塌,和氣的老板塌了——被若白提到面前,一腳踩在背上。
這個時候,老板手裡的那些小道消息救了他自己。
他趴在地上、若白腳下,蹬著腿,哇哇大喊:“日前一位長相頗俊的小公子來我這處,托單掛了個牌子,尋一個妝奩!那位小公子,想必神上是認識的!”
若白幽幽道:“你知道的挺多。”
說著腳下踩重,一點不在意這老板知道的多還是知道的少,又或者知道什麽別人不知道的有關白虎神的秘密。
老板趕緊再蹬腿,哇哇大喊:“公子是神上的寶貝兒,公子所求,神上若是在意,‘和氣’必為神上赴湯蹈火!”
若白原本還想,“公子所求”,什麽所求?朔悅來深淵,到底在尋什麽。
老板將朔悅掛單的牌子拿過來,說是一個妝奩。
若白看牌子裡倒映的那妝奩的樣子,心道這不是岑羽在找的他母親的妝奩麽。
狗屁“公子是神上的寶貝兒”,那龍的寶貝兒還差不多。
正要再把那老板踩回來,老板早已在‘和氣’附近的一間客舍尋到了朔悅的蹤跡,尋過去,一把抱住了朔悅的腿。
若白跟著老板在朔悅面前現身,一見朔悅,頓了頓,當即斂起要宰人的神色。
老板這才保住了小命。
只可惜老板不知道,他面前這位小公子如今被龍神托了事,便是代表了龍神。
他抱住朔悅的腿,便是抱住了龍神。
而龍神一點沒比白虎的道德情操高尚到哪裡去。
抱腿?
可以,妝奩交出來。
沒有?
尋不到便提頭來見。
朔悅在傳音中領了龍神的意思,一手拿著雞腿,一手變出把劍,往老板脖子上一架。
老板痛心淚流:剛出虎爪,又進龍窩,命苦!命苦啊——!
沒多久,妝奩便被順利地尋到了。
尋到了,老板原本是準備直接拿給朔悅,好叫朔悅早些拿了妝奩離開,也好早點送走那兩位吃骨頭不吐皮的遠古神。
哪成想,若白不許。
朔悅拿了妝奩又得跑,跑了他又得追,他追得這般辛苦,那龍倒是挺會坐享其成,輕松拿到妝奩哄寶貝兒?
不拿走,朔悅還得在‘和氣’這麽耗著,朔悅耗著,他最多也就耗著,連追都不必了。
於是那妝奩被尋到後,一直擺在‘和氣’。
原本這麽擺著,哪一日龍神來了,妝奩也就被取走了,最多滄沉要取的時候若白又不肯,兩個遠古神在淵裡再打上幾天。
然而朔悅很想早點拿了妝奩跑路,便悄悄攛掇老板,將妝奩拿出來做“夜拍”。
所謂夜拍,是‘和氣’每七日會從倉庫裡拿些東西出來賣,賣的時候多方競價,價高者得。
因為在深夜進行,便叫夜拍。
本來朔悅是想神不知絕不鬼地將妝奩混在夜拍的物件裡悄悄拍走,溜之大吉。
哪成想,那一日的“夜拍”,忽然冒出個同朔悅競價的。
朔悅無論出多少,那包廂內的不明人士便跟著出。
那一場,為一個妝奩,幾乎喊上了天價,圍觀者都看得群情激奮。
而“和氣”的規矩是,為防互喊高價是在鬥氣,導致流拍,相互喊價一炷香後,便要喊停。
喊停後,兩方在大家的見證下,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合適的價格,然後,抽簽。
誰抽中,東西歸誰。
原本朔悅是準備聯合老板出千的。
開玩笑,那妝奩本就是他為龍神和岑羽千辛萬苦地跑了這一趟尋來的。
夜拍競價原本便只是為了把東西從白虎神的眼皮子下面拿走,誰真的要出價了,還抽簽?
趕緊的,妝奩給他,早拿早走。
然而事事難料,朔悅如何都沒想到,老板在這期間還動了歪心思——
他確實在抽簽的時候叫手下人出千了。
但不是出給朔悅的,是出給了同朔悅競價的那位。
只因老板覺得,把那妝奩拍給了朔悅,朔悅是能拿著妝奩跑路了,但白虎神扭頭還是得怪罪他。
但若是順著夜拍,將妝奩給包廂中競拍的那位,那位拿了妝奩離開了,朔悅得去追,朔悅去追了,白虎神也得走了。
屆時白虎神若是問起,隻把責任往想偷偷拿妝奩跑路的朔悅身上一推,推得一乾二淨。
老板這心思當真是七竅玲瓏,不愧是‘和氣’的老板。
可惜老板的命,是真的不好。
朔悅沒抽中簽、“意外”錯失妝奩不假,但那位得了妝奩的,壓根兒沒走。
他不但沒走,還將妝奩掛單,送上了‘替人完願榜’。
這下非但朔悅沒走,質問他為何抽簽沒中,白虎神也站在‘替人完願榜’前,幽幽道:“聽聞龍神近日帶著他的寶貝兒遊完鳳族,準備啟程過來了。”
若白讚許地神色看著老板:“你能將他尋的物件,從庫房搬出來,送到別人手裡,再掛到這裡,膽子著實不小。”
若白抬眼,賞心悅目地看著這間金碧輝煌的‘和氣’,微笑:“不若你現在就猜猜看,你這鋪子,從今日開始,還能再存活幾天。”
老板:“……”
若白又道:“你偷偷弄這麽個夜拍,能順利把妝奩給朔悅,令他歡喜,便也就罷了。”
若白:“如今妝奩到了別人手裡,還掛上了榜,你再猜,朔悅此刻見了你,會是個怎樣的心情。”
老板:“……”
若白:“他可是本君的寶貝兒,他心情不妙,便是本君心情不妙。你再猜猜,若他哪日同本君撒個小嬌,再順便小小的怪罪一下你,本君要不要給本君的寶貝兒出氣?”
老板:“……”
命,太特麽苦了!
更苦的是,那位包廂中通朔悅競價的,大名正掛在陰曹殿的追擊榜上,且排在前五,老板照樣開罪不起,既無法同那位商量,能不能把妝奩拿回來,更不敢把那位掛的單,從完願榜上撤下來。
他倒是挺想白虎神為了他的寶貝兒,出面同那位打起來,然而白虎神一眼勘破他心中所想,笑笑:“寶貝兒若來同我說,我自是要動手的,寶貝兒不說,我費那勁?”
老板:“……”
去到朔悅面前,朔悅擦著劍,歎:“屆時龍神親臨,知道了,若要動氣宰點什麽,我也好給他遞一遞。”
老板:“……”
至於包廂中競價的那位,因大名平日便叫人聞風喪膽,老板壓根兒不敢去。
轉了一圈,老板最後只能怪、怪……
怪妝奩。
老板:若不是為了尋你,我如今能這麽倒霉!?
這一遭過後,‘和氣’若還能在,再不許尋什麽妝奩、賣什麽妝奩!胭脂水粉都給禁了!
哦,還有寶貝兒,日後這三個字,誰跟他提,他跟誰急!
那廂,離開天界後,岑羽跟著滄沉來了深淵,先是不慌不忙地去了幾處濁戾之氣不多、景致還不錯的地方看了看,又騎了騎‘嗡嗡’,逛夠了,才來了無盡無妄深淵的閑地,尋到了朔悅。
客舍的一間屋子裡,朔悅一見岑羽,欣喜道:“你可算來了!”
說著便把擦了多日的劍往岑羽手中一送。
岑羽:“?”
朔悅對一旁的滄沉行了個禮,而後道:“長話短說,我說著,二位且聽著。”
說完,聽完,滄沉將岑羽手裡的劍拿了過來。
岑羽抬手把劍壓下,好端端的,別一上來就打打殺殺。
露出了手腕的綠奶龍。
!
朔悅驚喜地抬眼看岑羽:“又孵了條?”
在鳳族的時候?
岑羽看看手腕:“是啊。”純屬意外收獲。
另一邊,街上。
若白逛到了平時無事時便會去坐坐的書館。
書館近日來了批新書,若白在小案幾旁坐了,老板倒完茶,便將新來的書都捧了過來。
若白隨眼一瞥,全是什麽《帝君的寵愛之同遊鳳族》。
若白拿起來,隨口同老板道:“前有《同遊不拒山》,今有《同遊鳳族》,龍神的那點破事,你們還真半點不放過。”
落目一看,這本辣眼睛得很,他隨手一翻,便是什麽龍神與岑羽君共赴生息河,在紅霧中卿卿我我。
若白心道鳳族民風開放,寫了鳳族,這內容都比在不拒山時候開放許多。
又邊翻邊心道:不是他看不起。就那龍,休眠那許多年,懂什麽?
能這麽短短時日就破了他自己和岑羽的元陽,他若白二字日後便倒著寫!
忽然一頓,感受到龍的氣息,和附近滄沉的到來,不可思議地抬眼。
真破了!?
還帶了一隻他從前沒嗅到過味兒的奶龍。
又孵了一條?
旁邊的老板道:“何止同遊鳳族,聽聞岑羽君近來剛被封了上仙,香火在凡間都十分的旺了,凡人還給岑羽君取了好聽的命號,就叫‘龍惜君’。”
若白默默地坐著,手裡的書沒拿住,咚一下掉到了桌上。
龍惜……
這是連夫姓都冠上了。
若白默默地深深地吐了口氣。
這龍順遂成這樣,是要羞辱死他嗎。
若白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父神當年造他們的時候,把四神的情運,全偏心給那狗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