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無盡無妄深淵之前, 岑羽主動提議先回一趟天界。
要知道他從前隻兢兢業業孵蛋帶龍崽,幾乎不主動提任何要求。
難得開這個口,滄沉自是即刻應下。
岑羽一路歡歡喜喜, 任誰看了,都會知道他心情極好。
滄沉看看這樣的岑羽, 神情再淡,亦是滿面春風。
這二位就這樣回到了天上, 正與近些日子烏雲壓頂、處處溢著陰鬱之氣的天界截然相反。
——自從上次天君跪過幽明殿,再被龍神招來風雨雷電狠狠地蹉跎了一番之後,天君也跟鳳婷一般,一夜“成長”了。
天君“成長”了, 天界和諸仙卻倒霉了,日日被天君周身的低氣壓圍攏著,別說什麽宴請聚會,如今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小仙之間更是傳聞,天君如今為了自省,連葡萄都不吃了。
“啊!?不是說天君的原身出生在葡萄藤,日日都離不開葡萄嗎?”
“誰知道呢。約莫是上次龍神動怒, 給天君罰了個狠, 天君嚇得連葡萄都戒了。”
岑羽才不管這些,回了天上,直奔內庭。
內庭正是休沐的時候, 根本沒人。
侍官通報天君, 說岑羽君和龍神回來了, 正往內庭去, 天君忙不迭地換了袍子往那兒趕。
等他到的時候, 岑羽與滄沉已經在了, 兩人正在內庭幾個仙官的注目下,觀賞庭內一株盆栽的葡萄藤。
岑羽:“還是小花做藤的時候好看些。”
滄沉:“自然。”
岑羽:“這是什麽藤啊?”
滄沉:“葡萄。”
天君那到了內庭就下意識往君位上黏的屁股趕忙撅了起來。
他坐什麽?龍神還在下面站著呢。
天君正要步下玉階,岑羽轉頭看到他,熱絡的語氣,喊了他一聲。
天君腳下一頓,目光往岑羽身旁的滄沉臉上看了一眼——經歷過上次的罰跪,面對他們,一時不知該端出什麽樣的神情。
岑羽伸手示意道:“您打住!”
天君疑惑地站在了玉階上。
內庭的侍官、仙官們全望了過來。
滄沉也看向了岑羽。
但見岑羽兩手兜在袖中,一副溫溫和和、客客氣氣的樣子,對著高處玉階上的天君道:“臣下有要事來同君上秉明。”
天君衣袍下的膝蓋悄悄地抖了抖:那聲臣下,他擔不起。
可見幽明殿那一跪,並沒有白跪。
但這麽多人看著,他堂堂天君,總不能反過來對一個仙官恭敬。
龍神在旁邊陪著,他又不能不恭敬。
天君兩腳分跨兩級台階:為難。
這個時候,滄沉一個眼神,令他麻溜地坐回了君位。
天君暗暗咳了咳,穩住自己,端出平日在內庭時的樣子,問岑羽:“有何要事?”
岑羽學著朔悅平日裡用的天界禮節,對天君抬臂拱手:“回稟天君,臣下自此下界,又孵龍崽一條。”
說著,亮出手腕上綠汪汪的“手環”。
天君:“!!!”
眾仙:“!!!”
換了從前,此刻必然是平地一聲雷,炸起驚濤無數:天呐!岑羽君又孵龍了!這次還是條綠的!
天君:賞!
然而經歷過幽明殿的罰跪,外加近來天界氛圍壓抑,侍官仙官們聞聲不知該如何反應,天君也頓住了。
再孵龍崽,這是天大的喜事,本該高興。
可一方面,龍神陪著岑羽君親自進庭告知,這是何意?
另一方面,天君跪完之後,已經徹底掂量清楚了岑羽的分量,也徹底明白了自己插手什麽都插不到龍神和龍族那邊的現實。
既然如此,他還賞什麽?
有什麽立場賞?有什麽資格賞?
是他給的帝君沒有,還是帝君那邊缺他那點三瓜兩棗。
沒看上次給龍崽辦酒的時候,龍神都陪著去到瑤池邊,拿封賞的寶物喂魚了嗎。
一時間內庭鴉雀無聲。
岑羽半點沒疑惑這氣氛——從他上天開始,只要他在的場合,哪次氣氛不是怪怪的。
他在乎這?
他是在等天君。
天君不言,岑羽便露著手腕的龍崽,鼓勵地眼神看過去。
天君:?
岑羽:說啊。
天君:?
岑羽:說啊。
天君無可奈何地看向了滄沉。
滄沉神色不變,隻眼尾微微壓了些幾不可見的警告。
天君咽了咽喉嚨,實在沒辦法,只能傳音給岑羽,悄悄問:“呃……岑羽君可是有什麽想要交代本君的。”
岑羽循循善誘:“從前我孵了龍之後,天君你知道了,都會說……”
天君:“……孵得好?”
岑羽對著天君搖搖頭:不是。
天君:“……孵得妙?”
還孵得呱呱叫呢。
岑羽再搖頭。
天君:“……賞?”
岑羽抿著笑點頭。
天君更納悶了,這是來討賞的?
他從前賞的不都是給他在瑤池喂魚喂了嗎?
還是他這邊有什麽是龍神沒有的?
滄沉在,就如寶劍架在脖子上,天君再遲疑,也只能坐在高處,緩緩地、不確定道:“……賞……?”
岑羽微笑點頭,依舊是鼓勵的神色。
天君的語氣堅定了些許:“……賞。”
岑羽再點頭:繼續。
天君抻起背,正色:“賞。”
不夠。
天君終於拿出他從前獲知龍族又誕下一崽之後的神態,氣沉丹田、氣勢磅礴,展臂抬手:“賞!”
“賞!重重地賞!”
聲音如氣海,從內庭直達第九天。
岑羽笑眯眯,拱手作禮。
從前在天界,他傍個龍神孵個蛋就跟上天恩賜似的,他一個沒有內丹還能飛升的凡人得處處謹慎、時時自持,接個封賞都好像他原本不配一樣。
——他那套生存之道有用不假,但也束縛他太多。
但如今不了。
尤其這次去了趟鳳族,他也“成長”、內心有所精進了。
如今他不想要那麽多的束縛了,他也不要一步步按照生存之道來,再把自己綁得死死的了。
他要順暢地活著,要自在地孵龍,要開開心心地享受生活。
要想擼尾巴就擼尾巴,想舔男色便舔男色,想睡男人就睡男人!
用鳳婷的話:去他媽的,他龍族光棍幾十萬年,如今能有崽,這功績難不成是他天界的恩德換的?當誰求著給他龍族孵蛋嗎?
鳳婷:賞?當然得賞!你不賞誰給你丫孵蛋?白孵的你怎麽不去搶呢?你搶你搶得出龍崽嗎?你搶不到、你還孵不出來,又想要崽,可不得好處大大的多!
如今滄沉給了許多,連肉身都拿出來償了。
天君這邊,天界這邊,既然想叫後人覺得龍族血脈繁衍、族群建立是這代天君、天界的功勞,想要佔這點功績,自然更要拿“好處”出來。
如今,岑羽便來正大光明、理所當然地拿這些。
給他的東西他用不上、對他沒用又怎麽樣?
給他就是給了,給他就是他的。
他如今拿多少都是他該得的。
他那麽多崽子呢,幽明殿還有那一堆堆的龍蛋呢。
大不了等這些崽子們都自己獨立出去單獨劈山開府了,他當開府禮,連同狐老的地契一起,每條龍都分一點。
賞吧,賞吧,多多的賞。
不久後,內庭的仙官們都散了,岑羽把侍官端來的寶物,一個個塞進袖口的芥子。
天君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看著。
岑羽塞著寶物:“哦,對了,瑤池的魚雖然吃寶物,但那些寶物它們消化不了的吧?”
天君:“……不假。”
何意?
岑羽:“那都把寶物取出來吧。”
天君一頓。
端著盤子的侍官忙對岑羽道:“仙君可能不知,那彩鯉吞了寶物,輕易是不會吐出來的。若是想取寶物,只能剖肚……”
滄沉也從盤子上拿了一樣寶物,幫岑羽塞,聞言淡淡道:“那便剖。”
侍官咽在喉嚨裡的下一句:但那些彩鯉都是天妃的,剖不得。
如今剖不得也得剖了。
侍官苦著臉看向天君:他不是在提醒讓剖,他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天君:“……剖。”
彩鯉而已。
能拿來哄天妃,還不能拿來哄岑羽君嗎?
龍崽要緊。
不。
岑羽君要緊。
先緊著岑羽君!
不過岑羽並不是個仗勢欺人、仗龍欺君的性子。
何況不將自己推進生存的死胡同一直是他的底線。
穿越在外,能少一個敵人便少一個敵人。
事後,岑羽特意撇了滄沉,在內庭外一個仙氣飄飄又無人的地方,搭住天君的肩膀,哥倆好的拍了拍,邊走邊道——
“我心知你瞧不上我,覺得我一個凡人,內丹都沒了,怎麽還能用這樣的運氣給龍族孵蛋。”
“不過這本來就不重要,不是麽。”
“我只要能把龍一直孵下去,在你坐在君位的時候,令龍族血脈得以自然繁衍,再令他們這些龍子龍孫開山建府,乃至做出一番對天地對後人有用的作為,再讓後人把這番龍族創建族群的功績記在你頭上,不就行了?”
“其他的,能有什麽?”
“我就算以肉身登仙又如何?無非就是籍冊上多我一個,幽明殿多我一個,玉露台多我一個。”
“籍冊上多我一個能如何?”寫個名字的事。
幽明殿?
那本來便是滄沉在天界的地盤兒。
玉露台?
如今生意好得小周殿官都要喊他一聲財神爹。
岑羽搭著天君的肩膀:“何況我來了這天上後,攏共呆了幾日?”
龍妹出生後,先是去不拒山,後又離開天界去了鳳族,很快又要啟程趕往無盡無妄深淵。
等日後離開了深淵,指不定他與滄沉又要去哪裡邊遊玩邊孵崽。
岑羽給天君開闊思路,順便洗腦:“我人都未必在這天上,給我些好處,讓我擔一些虛名又如何?”
那些虛名給了他,既無實際用處,還能順便拍拍龍神的龍尾,有何不可?
總好過戰戰兢兢地往幽明殿門口一跪,滄沉不高興,眾仙還背地非議。
岑羽最後拍拍天君的肩膀,誠懇且灑脫道:“換個思路是不是海闊天空?”
兄弟,出來混的,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當日,岑羽領完賞,幽明殿取了蛋,再去玉露台轉了轉,便攜手滄沉離開了天界。
瑤池旁,天君一臉深沉地站在,歐陽天妃哭哭啼啼地在旁邊,幾個侍官正把那百來條剖了腹的彩鯉拖走。
許久後,歐陽天妃哭夠了,正要拿她那雙嬌嫩的柔荑往天君身上搭去,天君忽然側身避讓,轉身離開。
歐陽天妃驚詫:“君上?”
天君回到內庭,吩咐侍官擬旨:
岑羽孵龍有功,特賜上仙之位。
而做到上仙,封號、稱謂便可去到凡塵,由凡人開廟、歌頌,香火供奉。
只是這封號和凡間的稱謂都不太好取,總不能也跟天上的仙官那樣,直接稱一聲岑羽君。
好在凡人會根據美名和仙人的事跡自創稱謂。
於是,當岑羽和滄沉去到無盡無妄深淵的時候,岑羽在凡間已經得了一個“龍惜君”的美名,廟宇供奉的香火,全部都是——
求子嗣,求情緣,求財運。
受香火供奉的天界的其他上仙:唉,自從凡間供上了龍惜君,他們的供奉便少了許多。
算了,隻當那些香火都轉給龍神了。
然而他們憂愁著,想要喝酒,還得去玉露台的門市買。
門市接待的小仙官見他們愁容滿面,還給他們極力推薦打著龍神與岑羽君噱頭的那些酒。
說什麽,喝了轉運,要財有財,要情緣有情緣,要子嗣有子嗣。
小仙官:“哦,我們殿主近來位列上仙了,凡間的香火那叫個旺,諸位上仙來得早不如趕得巧,如今喝了我們這酒,還能順便求香火。”
眾仙:…………
不信邪都不行。
一個上仙:“給我來一壺,不,一打。”
另一位上仙:“給我來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