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很快就被打斷了,張凌從七班集合的那個地方一路疾馳,不由分說的硬擠到薛白和顧揚之間,探著個腦袋,說:“薛哥薛哥,手法挺好的,幫我也抹點唄。”
薛白把防曬霜往張凌的懷裡一丟,冷漠無情的說:“自己抹去。”
“世道寒涼,薛哥無愛啊!哎……”張凌還沒感歎兩句,教官們聽完訓,各自來到接管的班級前,張凌無奈的回了自己的班。
四班分配到的教官聽說官職比較大,似乎是個排長,姓方,外表有點發福,私底下相處時總是笑笑的,十分隨和,但一到了訓練,就會化身魔鬼,恐怖得不行。
第一天上午的訓練沒有什麽內容,站個軍姿,大概演示了一遍軍訓的流程以及最後會操時要表演的步伐,調整一下著裝就結束了,不累,下午之後的訓練才是重頭戲。
午後的陽光比早上要更加炙熱一些,平日裡懶洋洋的曬著絕對是暖和的,但在操場上,穿著不透氣的軍訓服,一動不動的站著曬,就漸漸開始覺得熱了。
四班的這塊地方是個風水寶地,頭頂上正好有一片樹蔭擋住,站在底下幾乎曬不到太陽。
操場上一片寂靜,偶爾從遠處的方陣那邊傳來幾聲哨聲。
方教官叼著哨子,在四班方陣旁繞圈。
“都站好了啊,五指並攏,拇指貼在食指的第三節 ,掌心緊貼褲縫,前腳掌用力,身體向前傾。”
“對,很好,很標準,保持住。不要摳摳摸摸,想要動的,要和教官打報告。”
“特別棒,繼續保持,讓隔壁班看到我們有多優秀。”
教官走了一圈,薛白的眼神也跟著走了一圈。他們是按照身高排的,前面的女生有的已經站不住了,上半身不停的在搖晃,沈奇正悄摸摸的摳了一下腰間,方余趁教官不注意抹了把汗,在教官回過頭前又立馬放下。
隔壁班有一個男孩子動了一下手指,被發現了,他們的教官把他拎出隊伍,連喊十聲“報告”。
“不夠大聲,中午沒吃飯嗎?再喊十聲!其他人不準笑,笑的也要報告!大聲點!”
男生深吸一口氣,十聲“報告”喊得中氣十足,如雷貫耳。
所有人都緊繃著身子,沒人敢笑他。
“對,很好,保持住!”方教官看了一眼表,說,“已經過去五分鍾,還剩十五分鍾!”
聽到這句,前面有女孩子的腿軟了一下。
“這特麽才5分鍾?我以為半年了。”
“臥槽好累啊!什麽魔鬼啊!”
“這怎麽堅持五天!!”
幾位男生竊竊私語,前後距離站的遠,又在教官轉身前及時閉上了嘴,沒被發現。
顧揚就站在薛白旁邊,肩與肩之間隻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
耳釘的款式很簡單,沒有過多花哨的裝飾。身邊不知種的是什麽樹,冬末春初,綠葉間過早的開出幾朵花來,風一吹,花瓣就飄飄悠悠的落了下來,正好落在顧揚的耳後,耳根子上沾了點白絮。
教官走到了最前面,背對他們。
薛白悄悄挪了點兒位置,探頭,在顧揚的耳邊吹了一下。
身上臉上都流了汗,這一點的氣流打在臉頰顯得格外冰涼,尤其吹在耳畔這種敏感至極的地方。
顧揚渾身猛的一激靈,瞪大了眼,又是嗔怒又是疑惑的轉向薛白。
白絮落下,沾在了衣領上。
“有東西。”薛白小聲說。
這時候,教官轉頭,正正好看見薛白偏這個腦袋和顧揚說悄悄話,用力吹了聲哨子。
哨聲尖銳,從排頭傳到了排尾。
“最後面的兩個男生,就是你們兩個!出列!”
“……”顧揚什麽也沒做,活活被薛白拖累。
方教官:“剛剛說了什麽?要動要喊報告!要說話也要喊報告!”
沒人敢回頭,心裡都為薛白和顧揚捏了把汗。
薛白做好了連喊十聲報告的心理準備,認錯速度賊快:“報告教官,我知道錯了。”
“很好。”方教官說,“那你們繞操場跑五圈。”
“不喊報告?”
“那太傻了。”還沒給機會討價還價,教官補充道,“五圈算少,在部隊裡都要十圈起步,身為軍人,不遵守規則,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薛白陳述事實:“我動了,我認,顧揚沒動。”
方教官:“十圈。”
“……”顧揚認罰,在教官想要繼續往上加圈數前,直接開始跑了。
薛白連忙追上,和他一起:“同桌,對不起啊。”
“……”
薛白誠懇的說:“抱歉。”
顧揚說:“沒事。”
跑起來比站在那要舒服多了,至少能感覺到手腳是屬於自己的,迎著風,陽光乾淨,不需要思考。
“欸,張凌在那,你看你看,他動了一下,噗,被抓了。”
“跑著挺好的,是吧,比乾巴巴的站軍姿要好多了。”
“突然覺得這不是拖累,這是解脫啊!”
“這是第幾圈了?小哥哥,你流汗了嗎?”
午後的風是暖和的,跑動時,衣擺偏動,帶進絲絲縷縷的風,吹進領口裡,很舒服。
薛白在他身邊,片刻靜不下來,淨愛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顧揚看了薛白一眼,淡淡說:“安靜點。”
薛白“哦”了一聲,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安安靜靜的跑了不到半圈,又聒噪了起來。
“晚上一起吃飯吧?”
“外面那家狀元飯店怎麽樣?”
“上次點了幾樣菜,挺合胃口。”
“……”顧揚嫌煩,加快步伐,獨自跑到了前面,但沒過多久,他的速度又一點點慢了下來。
兩人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顧揚在等薛白。
那一瞬間清風拂過,薛白一笑,追上顧揚。
教官也沒真的讓薛白和顧揚跑十圈,五六圈左右就讓他們停下,暫且先在一旁稍作休息。
這個天氣,跑五圈並不為難人,但還是熱,熱得脖頸處從肌膚底下透出一抹運動過後的粉色來。
薛白解開軍訓服的外套,用領口扇了扇風。
顧揚坐在草坪上,擦去額頭淌下的汗水,仰頭喝了一口水。
“借我靠靠,同桌。”薛白朝顧揚走來,靠在他的身上。
背靠背的。
體溫從背後傳來,四周很靜,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還有愈漸加快的心跳聲。
薛白的肩膀忽然顫抖起來,身後傳來幾聲低低的笑聲。
“顧揚顧揚,你看。”薛白轉過身,繞著顧揚得脖子,從背後把手伸了過去,重新播放了一遍視頻。
是個沙雕小視頻,十幾秒,顧揚沒找到笑點,但一旁的薛白卻笑得不行,又不好在別人還在訓練的時候笑得太大聲,憋得渾身發抖。
這個姿勢,幾乎是貼著耳畔笑的,剛跑完步,薛白聲音有些啞,連嘴唇也十分乾燥。
顧揚擰開瓶蓋把水遞給他:“喝吧。”
遠處傳來幾聲規律的,響亮的長哨聲,大教官在廣播裡面說:“全體隊友休息十五分鍾!”
方教官整理了一下隊伍,宣布休息。
四班的人一下子全聚到草坪上,沈奇正帶頭,第一個躺下,跟著足球框旁就躺了一排的男孩子,什麽姿勢都有,豪放得不行;女生們矜持多了,圍坐成一個小圈,擦乾臉上的汗,補了一層防曬。
水是中午集合之前買的,早已經不冰了,薛白知道顧揚講究,沒碰嘴的喝了一口,繼續給顧揚分享了幾個沙雕段子。
薛白問:“小哥哥,你微博是什麽?”
顧揚把水往規定的位置放好,說:“沒玩。”
“沒玩?”薛白詫異,“你是老年人嗎?”
顧揚:“……”
手指又在屏幕上滑了幾條,薛白不知道又看到了什麽沙雕段子,拉住顧揚的手腕,讓他掌心朝上,開始仔仔細細的觀察起他的掌紋來,一邊看,一邊對照博文。
薛白也攤開自己的掌心,指出:“你看這三條線,會有一個交點,每個人的位置都不大相同,兩個人把手掌對齊……”
薛白從指尖開始,對上了顧揚的指尖,沿著指節一節一節的對上,兩隻手輕輕的貼在了一起。
三條掌紋的交點也對在了一起,絲毫不偏。
“如果這個交點也正好對在了一起,那他們絕壁是……什麽來著?”
薛白沒看清上面怎麽寫的,又垂眸看了一眼,讀出來:“八字相合,紅鸞星動……”
薛白的聲音忽然頓住了,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
“………”
巨大的流雲悄無聲息的飄到了頭頂,擋住了半片天空的陽光。
顧揚收回手,說:“騙人的。”
男孩子們體力恢復得很快,躺了一會,再爬起來的時候又是生龍活虎得一條好漢。
沈奇正他們身邊找了個位置:“薛哥,揚哥,你們在幹嘛?剛剛看你們牽手了?”
“臥槽?牽手?這麽刺激?”
“什麽?”
“我錯過了什麽?”
又圍過來幾個男生。
“操,什麽牽手。”薛白樂了,把博文轉給沈奇正看,“算命好吧?”
“迷信啊薛哥,這騙人的沙雕微博你也信?”
“為什麽不信?完美對上好不好?我和我同桌天生一對,命中注定!”薛白轉向顧揚,眨眨眼,“是吧,同桌?”
顧揚仍舊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指尖卻縮回掌心中,摸了摸那處交點。
心尖像燒了一團火,說不出的滾燙。
幾個男孩子照著這條微博說的東西也試了一下,沒人能對上,感歎了幾聲又打鬧起來,汪洋洋的包裡總會帶著特別多的零食,補完防曬和幾位女生也一起坐過來,一人分了點零食,圍成一圈聊天。
高中的男孩子女孩子們都很單純純粹,好像也沒說什麽特別好玩的話,但有一個人笑了,其他人就會跟著一起笑,笑聲連成一片,清脆又好聽,三下兩下衝淡了剛才訓練時身體上的疲憊。
沈奇正提議:“一會一起吃飯嗎?這麽累,不想再趕回家了。”
“行啊行啊!附近狀元飯店怎麽樣,不是快月考了嗎?吃了我一定能上年紀前十。”
“那好啊,揚哥,你也一起來啊!”
“……”顧揚沉默了一會,應道,“嗯。”
顧揚還是沒怎麽說話,但是沒人像一開始那麽害怕他了。薛白笑的時候總愛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其他人也會把話題遞給顧揚,連顧揚自己也沒發現的,他一心想要當一個局外人,卻已在不知不覺中融入了高二四班這一個團體裡。
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過的很快,集合的哨聲沒一會就響起來了,操場上所有人連忙站起身,整理好東西,快步跑到各自的方陣裡集合。
薛白先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對顧揚招了招手。
流雲散了,大片的陽光灑下,少年站在他的前方,向他伸出手。
“同桌,一起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