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沒言語,只聽哢噠一聲, 他把單人病房的門合上, 反鎖。
寧驍因為肋骨斷裂綁著夾板繃帶, 行動很不方便, 他緩慢的抬手夠了夠窗簾, 忍痛咬牙一使勁,厚重的簾子被拉開條縫, 一束淡淡的晨光落入病房裡, 剛好照在黑黑沾滿血汙的臉上。
“哥, 你身上怎麽都是血?”
黑黑沒言語, 寧驍看到他右手握著一把尖利的匕首, 沾了血的刀刃泛著凜冽寒光。
他身子微微一哆嗦,臉上還是像往常一樣甜甜的笑著:“又控制不住傷人了嗎?”
黑黑依舊是不說話,沉默著朝寧驍的病床走近,一步一步,踏在從他身上滴落的血水裡, 形成一串詭異的血腳印。
寧驍額頭浮起細細的汗珠子, 他自己做了什麽他當然清楚, 做賊心虛的吞了口唾沫:“你也受傷了吧, 我給你包扎一下?”
“不用。”黑黑的聲音冷冷的,從那束晨光裡走進黑暗。
寧驍輕微的歎了口氣, 從系統裡兌換了一張平複情緒的卡,隻輕巧一刷,黑黑的腳步就頓住了。
寧驍舒了口氣, 得意的調侃道:“哥你別嚇我,我可是病人呢。”
黑黑的眸子重新回歸無機質的暗淡呆滯,寧驍朝他像招呼小狗般招了招手:“我讓你殺那個礙事的家夥,你怎麽把自己割了?”
寧驍的情緒轉變得極快,從方才的緊張和一時慌亂,到現在的得意甚至覺得有意思。
現在他的系統恢復了,並且因為之前突然停服維修大半個月,獲得五位數的積分補償。
這一下,坐擁巨額積分的寧驍可以隨心所欲兌換各種特權卡,把主角祁野玩弄於股掌之中。
寧驍朝黑黑甜美的笑了笑,似因為興奮,又似因為身上有傷有些低燒,寧驍的臉頰浮起一層淡淡的、病態的紅:“哥,你怕我嗎?”
黑黑身子抖了抖,不是因為真的害怕什麽,而是他在極力反抗外力的控制,用盡渾身的氣力與意志力:“……”
寧驍臉上的笑擴大了:“別怕我啊,靠近點,我替你看看傷。”
寧驍欣賞著黑黑被外在的力量控制身不由己的痛苦表情,所謂的主角光環其實是最脆弱的東西,只要外力介入,一切都成了浮雲。
他確實沒什麽過人的才能和令人聞風喪膽的武力值,但他擁有控制主角的特權,就是擁有了能將這個世界最強者從雲端拉入泥地的本事!
而且,他的最終目的是讓祁野徹徹底底黑化,即使沒有黑化卡的作用,也能喪心病狂殺人不眨眼。
寧驍認為把一個人逼到這地步不難,只要在他跌倒的時候補刀,在他拚命想要從泥潭爬出來時居高臨下踩上幾腳就成,不斷踐踏不斷打破希望...
再善良再溫柔的人經過這番“調教”都會瘋,更何況祁野在童年少年時代吃盡了苦頭,本身性格就是自尊極強又不親近人的,這種成長缺陷更方便他下手了。
寧驍看黑黑仍舊無動於衷,苦笑著搖搖頭:“真是的,哥這麽不信任我,又要浪費點積分了呢。”
說著,他順手兌換了張言聽計從特權卡,溫和的道了句:“過來。”
黑黑頓住的腳步再次動了起來,朝臉色蒼白但神情得意的寧驍走了過去。
“坐下吧,站著多累啊,你從老宅子趕過來,也不近。”
寧驍開口,黑黑便坐了下來,可以看出他是極不情願的,肩膀在細細的抖,身上的水將雪白的床單染濕染紅。
寧驍看著暈染成淡淡血色的床單,突然笑了,朝黑黑伸出了手:“給我看看你的手。”
黑黑:“……”
寧驍:“我看看傷得深不深。”
在他的言語命令下,黑黑不情不願的伸出手,手上抖得更厲害了。
寧驍從他手中取下刀子放在一邊,攤開他蜷著的五指,看到一條深可見骨的劃痕從中指指根蔓延至手腕,這隻手也因失血過多加之被雨水浸泡,冰涼冰涼的,一點溫度沒有,恍若死人的手。
寧驍唇角微微勾起,也不管黑黑有多疼,饒有興味的用指甲沿著對方的傷口描畫。
黑黑疼得眉頭緊皺,呼吸也重了。
寧驍突然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哥,你為什麽不把那個人殺了?要來這裡找我?”
黑黑:“……”
寧驍撇了撇嘴:“不會是想來殺我的吧?”
“可惜了,哥你再厲害再牛逼,也不可能動得了我。”
黑黑:“……”
“因為我們是不平等的啊。”
頓了頓寧驍又笑嘻嘻道:“其實我不討厭你,之前你對我好我也很感動,但沒辦法,我接了這麻煩的任務,不把你弄壞我自己就得死,所以你替我死一死也沒什麽不好,對吧?反正你也只是一本書裡的角色而已,無所謂的吧?”
黑黑身上抖得更厲害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打爆這家夥的狗頭。
寧驍看出了他的憤怒與不甘,氣定神閑的拍了拍他濕漉漉的臉頰:“你別生氣也別怨我,要怪就怪讓我穿書的作者,這麽著吧,若果有天我死了或是能出去了,想辦法幫你把那位作者拉到你的世界,讓你報報仇?”
黑黑:“……”
說著,他又劃掉一大半積分,在系統裡兌換了一張平時絕對舍不得用的卡——
記憶修改特權卡。
寧驍認為記憶修改卡很坑,耗費他數萬積分,才能篡改主角三小時內的記憶。
好在現在的狀況來看,三小時也足夠了。
“哥,你還記得剛才在老宅子裡,發生了什麽嗎?”
黑黑動了動黑沉沉空洞洞的眸子,望向身上手上狼狽的血漬,終於開口了:“……血。”
寧驍繼續引導:“誰的血?”
黑黑:“我…的?”
寧驍:“不是你的,你再仔細回憶一下?”
黑黑:“……”
寧驍:“你是不是,把什麽人給殺了?”
黑黑:“我…殺了誰嗎?”
修改記憶的卡片開始發揮作用,寧驍進一步引導,將剛才他取下的刀子握在手中,用潔白的床單擦掉刀刃上的血漬,他動作極慢,因為黑黑正看著他一舉一動,似要從他的舉止動作中找到蛛絲馬跡。
“哥,你殺了人,用這把刀殺的。”
黑黑空洞的眸子裡掠過一絲波瀾:“我…為什麽要殺他?”
寧驍笑了:“哥忘了?是他把我打進醫院的,斷了三根肋骨呢,你給出頭啊。”
他臉上的笑更深了:“你最疼我了,只要有人欺負我,你不都幫我殺了麽?就像眠眠姐那鬼侍,活該。”
黑黑的肩膀開始簌簌抖動:“我真的殺了他嗎?”
寧驍:“對啊,你閉上眼睛仔細想想,就能想起來了。”
黑黑依言閉上雙眼,隨著晨光跳動的黑暗裡漸漸出現熟悉的場景。
是貓兒胡同的老宅子,屋內沒有開燈,窗外電閃雷鳴的,一陣陣閃電劃過將凌亂的屋子照亮。
黑黑站在臥室的門口,臥室的門虛掩著,他一時愣住了,不知今夕何夕。
一個聲音在虛無的上空響起,是寧驍的聲音:“哥,你不是忘記方才殺了誰嗎?我幫你記起來。”
黑黑半推開臥室的門,剛落腳的一瞬間踩到了什麽柔軟的物體,他低頭看了看,直到眼睛適應黑暗才看清楚,一朵開得正好的玫瑰被他踩在腳下。
踩壞了,被碾壓碎裂的花瓣散在四周,花汁黏在地上乍一看似凝固的血液。
玫瑰花?黑黑想起來了,下午的時候白白送的,當時自己還嫌棄又騷又土來著。
嫌棄歸嫌棄,他還是仔仔細細的將花插在瓶子裡,灌了水好好的養著。
他將門完全推開,被從桌子上推倒的玻璃瓶四分五裂,玫瑰花也散落一地,紅豔豔的狼藉。
看到屋中似經歷過一翻激烈打鬥的情形,黑黑的心一沉。
滴答滴答,從床單上滴落的血慢慢匯成一大灘殷紅,又形成一條細細的紅流,蜿蜒流淌至黑黑的腳邊。
黑黑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的球鞋早被血浸濕染紅。
他再抬眼時,剛好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屋子,他看清躺在床上背對著他的人是白白。
他慌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正要扳過白白身體時手頓了頓,他想起之前承諾過對方,絕對不會再沒允許的情況下擅自看白白的臉…
可是…
“哥你看看唄,看看自己殺的人是誰?我也很好奇。”
黑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殺了白白嗎?怎麽可能呢?自己明明剛和他用吻確立了關系!
不可能的…我怎麽會…
可是…黑黑想起了先前無數次毫無征兆不受控制的暴走,在那股無形的、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力量支配下,他做出什麽事情都不足為奇。
“抱歉,為了確認…我只能在沒經允許的情況下…看你的臉了。”
黑黑抖著手掰過白白的肩膀,兩人面對面的瞬間,他的呼吸驟然停止!
這個剛和他確認戀人關系,朝夕相對大半個月、親也親了咬也咬了的人…竟然和他生了張一模一樣的臉!
時間靜止了,只有暴風雨敲打窗戶的啪嗒聲。
躺在床上的白白臉上毫無血色,一把染了血的刀子落在一旁,他胸口處有個極深的血窟窿,一床一地的血都是從心口的窟窿處冒出來的…
黑黑頭痛欲裂,喘不上氣,可即使在強烈到足以將他三觀擊毀的衝擊下,他仍然能盡量鎮定的、檢查白白的生命體征。
還好,雖然微弱了些,但還是有呼吸的。
可當他再次將目光從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移到心口的血窟窿時,大腦深處傳來一陣銳痛——
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和我長得一樣?從什麽地方而來?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照顧我?為什麽和我告白?究竟是什麽身份什麽目的?
又為什麽…我這麽迷戀他的血?
心口的血窟窿…血…溫暖新鮮又甜美的心頭血。
排山倒海的疑問和記憶片段呼嘯而來,一瞬間,黑黑什麽都想起來了!
斷裂的記憶軌道接上了城郊別墅那場大火,黑黑看到了自己在火場中灰飛煙滅的樣子。
然後他回到了這個世界,在變成厲鬼前被白白所救。
一切就像一個圓。
原來白白就是,自己一手帶大的祁野。
他使勁拍了拍白白的臉:“祁野!祁野!我帶你回去,回你的世界…”
黑黑是真的慌了,因為失血過多白白身上冰冷且一點點變僵硬,呼吸也微弱到幾乎不存在。
“咦,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哥你自己。”
通過黑黑的視角看到自己篡改記憶後呈現的一切,寧驍玩味的微微眯起眼。
雖然說記憶是改了,但構建記憶的所有元素都是真實的,也就是說,那個打斷他三根肋骨的人,真是從其他世界穿越過來的另一個‘祁野’。
寧驍似發現了什麽新的有趣玩法,聲音捎帶著笑意與期待:“哥,他好像要死掉了。”
黑黑:“……”
寧驍:“你和他只有一個人能活,現在要麽你補刀給他個痛快,要麽…你把自己殺了。”
“哥,你把自己殺了吧,那樣他就有救了。”
寧驍的聲音附帶了催眠的功能卡,黑黑的眼神再次落入空茫,他愣愣的拿起手邊的刀子,刀尖漸漸對準自己的喉嚨。
“你不怕疼的吧?刺下去就好了,很快很快的。”
刀尖在暴風雨夜電閃雷鳴裡泛著寒光,被催眠蠱惑的黑黑將對準喉嚨的刀子稍稍離遠一些,手上漸漸使力,只要這一刀下去,他的大動脈就會被刺穿,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他…
一陣雷聲劃破天幕,尖銳的刀鋒一閃而過,眼見就要將黑黑的喉嚨捅破,他的手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控制住了,手裡的刀子也倏忽掉落在地。
黑黑手上多了根紅線,蜿蜒纏繞在中指根部,另一端牽著的人是…祁野!
契線隨著記憶的恢復,又出現了!
黑黑倏忽睜開眼,寧驍偽造的記憶截然而止,此刻他仍身在病房,祁野從外將門撞開衝了進來,身後跟著氣喘籲籲的許眠。
他們連著彼此手指的契線,還在。
寧驍難得露出氣急敗壞的神情,自從另一個‘祁野’出現後,屢屢攪他的局,他咬牙用剩余的積分兌換了最後一張黑化卡,疊加使用在黑黑身上,朝強行闖入病房中斷記憶改寫程序的白白低吼:“哥,幫我把那個人殺了。”
聞言許眠正要上前:“阿驍,你怎麽…”
“你閉嘴!”寧驍的耐心顯然已經被消磨乾淨了,他繼續衝黑黑下命令:“快去,把另一個你殺了!”
許眠想上前阻止,卻被白白一把拉住,她詫異的看向對方,白白隻冷靜的對她搖搖頭:“沒事,我信自己。”
許眠被他震懾得沒了下一步動作,她還在想,這個自己指的是誰?
這邊的黑黑在寧驍的控制下再次回到行屍走肉狀態,眼睛死水一般毫無波瀾,右手緊緊握著匕首再次站直身體。
寧驍躲在他背後仰靠於病床之上,得意的病態神情就似在操縱一隻勝券在握的玩偶。
於他而言,這本書裡的所有角色都是可以隨意毀壞和丟棄的玩偶。
“哥,快去啊!”
他咬牙低低道,唇角噙著一抹惡心的笑,許眠遲疑了一下沒出頭,黑黑的五指緊了緊,低垂的腦袋也抬了起來,一雙黑沉沉的眸子望向白白。
四目相對的瞬間,白白從他的眼神裡全都明白了——
果然什麽特權,都他媽是放屁!
寧驍已經忍耐到極限,忍著肋骨斷裂的疼痛一腳踹在黑黑大腿上:“你倒是去殺——”
一個殺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寧驍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他怔了怔,尚未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冰冷鋒利的匕首已經劃過他的脖子!
黑黑的刀很快,快到安靜得沒發出一點聲音。
片刻後,一陣沉悶的、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是寧驍的頭滾落在地。
就和當時在不死村井底幻境所看到的一樣,這一次是黑黑削掉了冒牌寧驍的頭。
那具沒有頭顱的身體彈了起來,筆直僵硬的坐在病床上,噴湧而出的血灑滿醫院潔白的床。
黑黑將手中的刀插入屍體的心臟處。
他狠起來,絕對不會有半分手軟。
病房的窗戶關著,不知從哪吹來的風將厚重的簾子掀起,落進一室白光。
這束光既不像日光也不像燈光,似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路趕來,將晦暗的世界照亮。
在光束之中渾身是血的黑黑,突然覺得很輕松,身體輕飄飄暖融融的,似要融化在越來越強烈的白光裡。
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他沒想到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遇上另一個祁野。
他更沒想到,在忘記很多事情、扔掉最初目的的情況下,他會以最純粹的心情愛上這個祁野。
不因為他是自己,不是因為怕他像曾經的自己一樣被欺負,也不是什麽雜七雜八的無聊理由…而是真真實實毫無緣由的喜歡上了。
可他回頭的一瞬間,看到的卻是祁野難過慌張又不可置信的神情。
黑黑的記憶裡,似乎從沒見過祁野像這樣難過過,很孤獨很可憐的模樣朝他跑來,看得他心裡一陣揪痛。
他也想走過去,將一臉委屈的自己按在懷裡安撫,可他身上就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嘴唇張開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事實上,黑黑不知道,他的身體在漸漸變得透明,就似早晨他打開電飯煲的一瞬間,蒸騰的水汽輕而易舉穿透他不存在的身體。
我又死了嗎?又變回靈魂了嗎?
那無所謂,只要能抱一抱祁野,安撫一下這個滿臉難過的家夥就好了…
是不是因為對抗寧驍的控制,透支了太多靈力,所以連走上前去抱抱他都做不到了呢?
好不甘心啊…
那孩子都難過得要哭出來了…
黑黑沒有得到所有疑問的答案,也沒有如願以償的抱住不知為何一臉絕望的祁野。
他消失在洶湧而來的強烈白光裡。
就在祁野離他只有半步之遙處…
隨著寧驍的死亡,這個世界消失了。
……
祁野從病床上睜開眼睛,一場大雨過後,窗外碧空如洗。
他沒想到,睜眼後第一個看到的人竟然是許沉風。
許沉風也愣愣的看著他,兩個人互瞪,瞪了半晌。
興許是秋日暴烈的陽光把許沉風眼睛刺痛了,他突然向後仰深吸一口氣,絕望的用手捂住眼睛:“祁野,你該不會是…沒把黑老弟帶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