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外傳來嘩啦啦的水響,黑黑半睜著眼、像一隻被海浪打上岸的魚, 奄奄一息又因缺氧兀自臉紅。
昨晚, 初雪落到後半夜停了, 黑黑還記得當時窗簾敞開著…
因為眼中蒙了一層水霧, 落入視線裡漫天漫地的雪花也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團白。
窗外是十一月初雪寒冷的冬夜, 黑黑卻似發燒般,甚至短暫的失去意識, 直到全身浸泡在暖融融的熱水裡才回過神。
當時他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熱水什麽的只能是火上澆油, 完全不能讓年少氣盛的祁野冷卻下來。
後來, 黑黑又在水霧氤氳的浴室裡半夢半醒挨到了黎明…
他甚至忘了祁野是如何妥協暫時放過了他, 自己睡著後那家夥又幹了什麽…
現在是早晨八點半,一場初雪後萬裡無雲,不甚熱烈的冬陽灑了一床,床上被褥凌亂不堪,黑黑無力的拉了拉被子, 將自己的嘴巴鼻子眼睛耳朵蒙上。
他不想看, 也不想聽, 更懶得回想…
太丟人了, 丟自己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在自己面前怎麽放肆也無所謂吧…
可是這種事…
黑黑放棄了, 掐斷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緊緊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覺。
可是天不遂人願,早被祁野折騰到床底的手機此刻嗡嗡嗡的震動著。
黑黑剛開始還不打算搭理, 無奈打電話的人耐心極好,不依不饒連撥了五次,被吵得有點不耐煩的黑黑終於忍著腰疼腿疼屁股痛伸手到床底下摸索手機…
“哥!你沒事兒吧?從昨晚到現在打電話你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們可擔心死了!”
寧驍的聲音急躁的從電話那端傳來,黑黑下意識挪遠了手機,迷迷糊糊的揉著太陽穴,用一種有氣無力的沙啞嗓音道:“嗯沒事…”
昨晚兩人都太投入了,哪裡聽得到什麽手機響…別說手機震動了,就算防空警報響或者是窗外放鞭炮,他們大概也是毫無知覺的。
黑黑理所當然的回答完後,電話那頭靜默了。
黑黑又補充了一句:“祁野他現在在洗澡,待會兒回你,先掛了。”
他實在太累了,即使對方是寧驍,他也沒氣力沒心思對話。
“你你你是…!”電話那邊的寧驍一句話沒問完,就被猝不及防的掐斷了通話,他整個人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難道是…黑哥他…回來了?!
慢慢回過味兒來的寧驍,開心得直接從床上蹦起來——
他的另一個哥哥回來了!他哥的對象回來了!
“阿驍,一大早什麽事兒這麽開心?”
看被掛了電話還在自己枕邊歡喜得活蹦亂跳的元氣男孩子,許眠忍不住將其摟住攬入懷裡。
“黑哥好像…回來了!剛才是他接的電話!”寧驍開心得不自覺提高聲音,身上也因興奮有些顫抖。
睡眼惺忪的許眠這回徹底清醒了,將寧驍按在自己肩頭:“誒?那你哥怎麽說?”
寧驍突然從興奮勁兒中醒過神,有些擔心的搖頭:“哥好像在洗澡,不過我聽黑哥的聲音很虛弱,會不會是因為他魂魄出了什麽問題,或者受了什麽傷……”
聽到這裡,許眠微微挑眉:“虛弱?”
寧驍點頭,許眠又問:“你哥…在洗澡?”
寧驍繼續點頭,很認真很肯定:“待會兒我再打過去問問什麽情況?”
許眠噗的笑了:“別別別,你黑哥才不是什麽受傷虛弱,小兩口久別重逢昨晚火熱呢。”
寧驍:“……?”
許眠勾著唇角,用一種低沉的嗓音貼著他耳垂,說了句悄悄話。
寧驍一愣,整張臉瞬間紅了。
這邊,掛了電話後黑黑將手機朝枕邊隨便一扔,又將頭埋在被子裡迷迷糊糊的睡覺。
他從這麽遠的地方趕過來,一路風塵仆仆的,剛抵達祁野的世界就被連夜折騰…
任什麽人都吃不消吧?
嗯,或許這個祁野吃得消。
他是沒想到自己還能厲害到這地步…
黑黑是在睡夢中聞到一股暖烘烘的沐浴露氣息,熱騰騰的水汽蒸在他臉上。
接著,一個柔軟滾燙的存在落在他眉心、鼻尖、唇角、喉結…鬧得他在夢中心裡癢癢的。
再醒過來時,已是下午五點多快六點的時候,也是黑黑和祁野重逢的第二十四小時。
天色暗了下來,祁野躺在被子之外,在半明半昧的天光裡睜著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像中了什麽攝魂咒般一動不動的盯著黑黑看。
黑黑眨了眨眼,歎氣:“進被子裡吧,著涼怎麽辦?”
祁野也眨眼,俏皮的委屈:“進去的話,我會控制不住。”
黑黑:“……”他就猜到。
視線下移,他果然看到…
黑黑扶額:“自己解決,我累。”
祁野撇嘴:“那可不是…一直自己解決麽…”
黑黑臉又燒了起來,祁野這話一點毛病沒有,昨兒他們都自己為自己解決一晚上了!
祁野不是逗他歡喜,是真的不敢進被子裡怕自己忍不住又…他若有所失的歎了口氣,起身道:“餓了吧?我去做飯…”
話說到半截然而止,祁野突然想到自從那次穿回來後,他再也沒親自下廚過。
冰箱裡除了啤酒沒別的食物…
那會兒,生活仿佛一下子又回來了遇到黑黑之前,他活得潦草敷衍,吃飯只為了能活下去,並非滿足口腹之欲享受生活。
黑黑不在的時候,他也是死的。
“別忙活了,先把昨晚的蛋糕吃了吧。”
祁野這才想起,昨晚一進屋彼此就狂風暴雨的,把生日蛋糕全然拋在腦後。
現在生日都過了十八個小時了,蛋糕的意義也…
黑黑看透了他的心思,懶洋洋的伸了個腰:“你的十九歲生日蛋糕我都錯過了,這可不能再浪費了。”
祁野笑:“十九歲的我替你吃了。”
黑黑嘖了嘖:“那不算,你得再給我補回來。”
說著,黑黑也從被子裡鑽了出來,才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唯一的衣服已經被撕得慘不忍睹了…
他尷尬的看著地上狼藉的布條,他不說話,祁野也不言語。
這小子恨不能黑黑赤條條的在家裡走呢,反正暖氣給的足不會讓他著涼…
黑黑一言難盡的看了罪魁禍首祁野一眼,祁野笑吟吟回望。
“都是自己,看得還少麽?”
他一下子從床上站了起來,毫無顧忌的走到衣櫃旁,毫無顧忌的打開衣櫃隨手拿了套祁野的衣褲:“這我家,我還愁找不著合適的衣服…”
話說到半黑黑為難的咽回肚裡去。
因為…祁野的衣服於他而言…有一點點大。
就和他的身高、體格、甚至…甚至昨晚看到的一樣…
雖然他們是一個人,但他一手把這孩子養得更高大健康了。
現在看來,真是千辛萬苦給自己挖了個坑呢…
黑黑臉上苦笑,心裡卻甜得一塌糊塗。
“明天帶你去買衣服。”祁野憋著笑,一雙眼睛灼灼的望著將自己衣服往身上套的黑黑。
其實也沒多不合身,也就衣袖長了那麽一點點,領口寬了那麽一點點,露出輪廓分明的鎖骨,在漸漸暗下來的天光裡有種白生生明晃晃的錯覺…
祁野又難以忍受的移開眼。
明明是自己看自己,他怎麽這麽不安分呢!
穿好衣服的黑黑在鏡子前潦草的看了看,唇角噙著笑,走過去踮腳在祁野的眉心上落了個吻。
“別自戀了,過來吃蛋糕。”
“嗯。”
黑黑穿著有點寬松的長衣短褲,打開冰箱取出昨天凍的抹茶千層和放了不知多久的啤酒。
他也懶得廢話,直接把包裝盒打開,因為昨晚兩人回家路上拉拉扯扯的、加之放置了一天,蛋糕上的抹茶粉被奶油浸得有些潮了。
祁野很默契的點燃蠟燭,在已經過期的生日裡,彼此默默閉上眼睛許願。
兩張幾乎一樣的臉在燭光裡泛著溫柔的光彩,很可能他們連許下的願望都是一樣的。
許完願的祁野偷偷睜開眼睛,看跳動的光線裡,黑黑脖子上若隱若現的幾抹紅痕,心裡悸動,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剛想閉上眼老老實實裝沒許完願望,不巧黑黑也睜開了眼睛:“偷看什麽?朝哪兒看?”
祁野笑:“明知故問。”
頓了頓,他的眼睛微微彎起,一雙眸子盛了燭火碎了星河:“我看我自己,不行麽?”
黑黑完全沒被對方的溫柔挑逗擊垮,他也回以微微一笑,探出手攬住祁野的脖子,在他喉結旁咬了個淺淺的紅印。
祁野的身子細細的顫抖,緊握著的手指甲幾乎陷進肉裡,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以決堤之勢湧了上來。
黑黑很來勁的掐了一把他大腿,移開唇笑微微的看著自己水光瀲灩的傑作,終於覺得公平了:“別想了,吃蛋糕。”
祁野:“……”撩完就跑,很差勁。
他只能用糖分來壓製自己的欲望。
兩人也沒費勁去切蛋糕,隻彼此拿著杓子對著舀。
“昨天…你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的吧?”
“嗯,我擔心趕不上我們生日,可著急了。”
黑黑抿了抿沾嘴唇上的奶油,繼續道:“本來我想在家裡等你的,後來…擔心你過那個十字路口,著急。”
他清楚對兩人而言,那個紅燈長達90秒的十字路口意味著什麽,眼前疾馳而過的車和身邊來去匆匆的人…沒有糖的90秒,漫長得令人絕望。
“知道為什麽我想在家等你麽?”
祁野也學著他的樣子,明知故問:“為什麽?”
黑黑挑眉:“怕你不要臉,當街哭唧唧當街親。”
祁野撇嘴:“真是抱歉,你擔心這些,我全做了。”
黑黑:“……”
祁野笑著吞下最後一口蛋糕,心也甜化了:“待會兒跟我去個地方吧。”
黑黑奇怪道:“嗯?你要玩什麽驚喜套路麽?”
祁野調侃:“在你面前,我哪敢瞎費心思。”
兩人吃完蛋糕又膩歪了一陣,出門時已是晚上九點。
這一整天,寧驍在許眠的暗示下很懂事的再沒打過一通打擾電話,隻喜滋滋的發了條信息——
「哥!恭喜!」
祁野哪裡有心思看手機,現在這句話還孤零零的躺在沒點開的信息欄裡呢。
祁野熟練的將車開出胡同小路,黑黑看他嫻熟的車技,枕著手躺在副駕駛上欣慰道:“誒,終於學會開車了。”
祁野勾起唇角:“等你回來這一年無聊,把能學的都學了。”
黑黑的心跳了跳,隻淡淡嗯了嗯。
祁野繼續說:“學開車的時候,我想…有機會…可以接你回家。”
黑黑沒言語,側臉望著街市上流動的燈火,輕描淡寫來了句:“你接我回家開的車,可是真車。”
他這會兒腰還疼著呢!
祁野笑:“回來就行。”
黑黑也笑:“你放心,我不會不告而別的。”
畢竟,我放心不下自己啊…
那一年,黑黑因為殺了那個‘寧驍’導致整個世界崩潰消亡,他自己也跌入一片混沌的虛無。
他用一年多的時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早該在「錦鯉殺」那場大火中灰飛煙滅的他,陰差陽錯獲取許照的特權卡得以回到死亡之前的世界,以他現在的靈魂重新進入了輪回…
然後遇到穿到那個世界的祁野,眼前這個曾自稱白白的家夥。
這一次,他沒有死,被白白救了,能真真正正作為人活下去。
可他的世界因為寧驍的死灰飛煙滅,祁野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黑黑也以為自己就這麽完了。
沒想到他的靈魂卻保留在了虛無之地,時間似乎回到了第一次穿越之前,他被像殯儀館的屍體一般冷凍在停屍房裡。
直到祁野二十歲生日前一天,他的魂魄冰雪消融,黑黑用那副曾被祁野救下的肉體,一路飛奔穿越列車廂般漫長搖晃的時空隧道,來到這個他熟悉的、祁野居住的世界。
好在趕上了。
一切就像一個圓。
眾叛親離而死,化作惡鬼的他來到這個世界保護了還是幼崽的祁野。
長大後的祁野又回到他的世界,把他從死亡邊緣拽了回來。
一個人要有多大的幸運,才能完成自己對自己的救贖呢?
萬家燈火從黑黑眼中一閃而過,此刻他很想握住身邊人的手,什麽也不用說,就這麽默默的互相支持著。
可惜這家夥在開車。
黑黑看著漸漸稀疏的燈光,疑惑道:“你帶我去許沉風那兒?”
祁野點頭:“我在他這訂做了個東西,一直沒取,想等你回來一起取的。”
黑黑笑:“你還真想給我什麽驚喜呢?”
祁野不動聲色的目視前方:“雖然你總能猜到我在想什麽,但我也會盡量努力出乎你預料,比如我的身高還有那個…”
黑黑知道他要說無法描述的事,扶額:“行了,好好開車,別亂‘開車’。”
許沉風早從許眠那兒聽說了黑黑回來的消息,可此時此刻看到活生生的黑黑,仍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傻愣愣的盯了黑黑半晌,盯得祁野臉都沉了。
如此失態,在許六爺過往的人生裡是不存在的。
“六爺,是不是讓你失望了?”黑黑淡定自若一笑,他當然知道許沉風對鬼的嗜好,如今他不是鬼了,對方失落的心情他也能理解。
許沉風這才回過神兒來,他笑容苦澀的摸了摸鼻子:“哎,是挺可惜的。”
這話祁野不愛聽,但他自認為少了個沒什麽威脅的情敵也是件好事。
抱得熱乎乎活生生的黑黑歸,於他而言是最奢侈的開心了。
只有許沉風心裡清楚,他不是因為喜歡鬼才喜歡的黑黑,而是因為黑黑曾經是鬼…
算了…喜歡也沒用喜歡也不是自己的…永遠不可能變成自己的…許沉風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將歡喜和無奈壓了下去,盡力表現出恰如其分的苦澀和失落。
cp粉太難了…
“六爺,我托你做的…東西,早就好了吧?”
許六爺看了眼他們相扣的十指,道:“早好了,之前讓你來取你不來,我還嫌佔我地兒呢。”
祁野將得意藏在笑裡,晃了晃扣住黑黑的手:“這不就來了麽。”
許沉風:“……麻煩你把尾款也付一下。”
黑黑聽到許沉風談錢,眼皮輕微的跳了跳,有點擔憂的望向祁野:“你還欠他多少?”
祁野還沒來得及回答,許沉風就笑嘻嘻的攤開一隻手,黑黑眼皮又狠狠的跳了跳:“五百萬?”
許沉風笑得更得意了:“不愧是黑老弟,一猜就中。”
黑黑:“……”敢情他倆就是給許沉風打工的命了。
祁野像做壞事被抓的小孩,為難的撓了撓頭:“錢的事好…”
“一起還唄,怕什麽,”說著,黑黑湊到祁野耳邊壓低聲音道,“之前他坑你那些,我想辦法弄回來。”
祁野笑:“好啊。”
許沉風看兩人默契的說悄悄話默契的笑,沉重的用手捂著胸口,不情不願的逼自己說甜…
不過仔細一磕,確實甜得膩人。
“跟我來,看看成品。”
說著,許沉風領兩人進了裡屋,偌大的儲物架上只有一個拳頭大的黑色小方盒。
許沉風把它遞到祁野手上,祁野遲疑了片刻,又遞給黑黑。
興許是裡屋的光線昏暗,黑黑似乎看到這個對自己完全不要臉的孩子臉紅了…
“什麽?”
“你…打開看看。”
黑黑難得看到他這副不自在的模樣,笑了,打開黑盒子的一瞬間,被一抹紅光晃了眼。
待他微眯起眼看清盒中物時,怔了怔,臉上的笑加深了——
躺在盒子裡的,是兩枚瑩潤剔透的血珊戒指,在暗淡的光線裡散發著柔和澄澈的光。
黑黑變成人回到這個世界後,他和祁野手指上的契線消失了,這兩枚血珊戒指戴在彼此手上,剛好可以填補契線的空缺…
“我說,你還要我戴中指上麽?”黑黑看那孩子紅著臉眼神閃爍,又想到昨晚他的不要臉勁兒,越發氣定神閑的調侃。
祁野嘴角一抽:“…無名指也可以吧?”
黑黑故意沉默一瞬,沉著臉遲疑:“你確定?可是…”
祁野心裡一沉:“都這樣了,還可是什麽…”
“都哪樣了?”黑黑憋著笑,打斷他的話。
祁野:“……”哪樣?昨晚都睡了!
黑黑笑著搖了搖頭:“等我…想想怎麽和你求婚再說。”
祁野一愣,明白自己被調侃了,也笑:“別想了,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