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眠在收銀台磨嘰了老半天,才端了兩大碗冒著熱氣的關東煮朝白白走來:“來點不?”
“不用, 晚飯吃過了。”白白喝了一口剛從冰櫃取出的礦泉水, 又下意識的舔了舔仍舊微微發燙的嘴唇。
剛才兩人又啃又咬的, 他才舍不得讓這些油膩膩的食物掩蓋被黑黑親過的觸感。
“怎麽稱呼?”
“祁白。”
“哦, 祁先生…”許眠聽到祁這個姓, 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之後也不同他客氣, 坐在便利店休息區吃起了關東煮, 她是真餓了:“以前, 我和祁野經常大半夜來便利店吃關東煮, 自從和他…我自己就沒再來過, 這味道還挺懷念的。”
“……”白白望著玻璃門上迅速滾落的水珠子,沒言語。
許眠自顧自繼續說:“這座城市很無趣,不像南方滿街都是開到天亮的宵夜檔,隨便想吃燒烤龍蝦生滾粥什麽的都有…那會兒我們跑完客戶的單子,基本都是凌晨三四點往後, 冬城除了便利店沒啥可以吃的了。”
白白點了點頭:“嗯, 我打算在家裡多備一些新鮮食材, 這樣他回家多晚, 我都能給他做熱乎飯菜。”
“……”許眠夾燉蘿卜的手頓住了,猝不及防又被塞了口狗糧。
“誒, 我說,你真是祁野男朋友?”許眠至今都有些難以接受祁野出櫃這事兒,而且坐在她對面這個人雖然被面具遮了半邊臉, 但下顎輪廓、姓祁這個巧合、身上的氣場以及一些細微末節的舉動都和祁野有些迷之相似。
白白答得乾脆:“是。”
許眠眉頭皺了皺,試探道:“看你的樣子,我以為你是他親戚什麽的。”
白白氣定神閑反問:“祁野在這個世上,還有親人麽?”
許眠怔了怔,一時語塞。
確實,據她所知,祁野一個可以相認的血親都沒有了,她也不否認自己剛開始接近祁野,是出於可憐這個孤苦伶仃男孩子的、有些施舍的同情心態。
白白繼續補刀:“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了吧?”
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威嚴與嘲諷,許眠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白白繼而清淡一笑:“畢竟,你和祁野是多年搭檔了,應該比別人更了解一些他的事。”
“……”
“而且,你們家裡應該沒少調查他的情況。”
這話一針見血,不知情者是一種聽法,知情者又能讀出另一番滋味來——
許眠能活到現在,都是許家用祁望年的命獻祭換來的,在祁望年死後,許家人對祁野的困難情況也是了解的,但怕生了枝節從沒伸出援手。
如果沒有這些人,如果沒有那場極度自私的獻祭,他和黑黑的童年不至於這麽苦。
許眠的臉色不大好看,她心裡一直有愧疚,故而有些難堪的轉移了話題:“就因為我和祁野搭檔這麽多年,才對你們的事很震驚,我從來沒發現他對男孩子也感興趣。”
“許大小姐,人是會變的。”
許眠:“……那倒是。”
“或者說,有時候連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另一面…”白白說到這,眼神變得溫和起來,他唇角不自覺上揚,片刻又斂了神情,“你要算的帳,不應該找他。”
“那祁先生指個路,我應該找誰?”
白白冷冷道:“那個現在躺醫院裡,被我斷了三根肋骨的混帳。”
許眠眼皮一跳:“你說阿驍?!”
“你許家那些鬼眾,包括你的鬼侍,都是寧驍借祁野的手殺的。”
聽完這話,許眠足足沉默了兩分鍾,接著倉促的從兜裡掏出煙和火機,又想到現在身處禁煙的便利店,才潦潦草草將打火機塞回兜裡,沒點燃的煙被她夾在手上,微微有些抖。
“我不信——”
許眠終於開口了,不信,這結論在白白的預料之內。
白白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事實就是這樣。”
許眠:“……”
白白:“我管你們信不信,但是想甩鍋給祁野,我不會——”
許眠:“不是,我一直不信,這些真是祁野做的。”
頓了頓她又道:“眼見...不一定為實。”
這回輪到白白發愣了:“你的意思…?”
許眠神經質的叼著沒點燃的煙:“之前對他動手,是我氣頭上衝動了…冷靜下來想,我不認為祁野平白無故會做這種事,這也是今晚我去找他的原因之一。”
白白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在許眠的臉上刮來刮去,末了釋然莞爾:“那,接下來話就好說了。”
之後,白白全說了。
耐心的將當時在他來這裡的途中,腦海中循環播放的、屬於黑黑的記憶影像轉換成話語告訴給了許眠。
包括他們是所謂的書裡的角色、寧驍作為外來者的目的、以及所謂特權的使用。
唯一忽略掉的,就是黑黑被釘在天刑柱上受盡痛苦最後神魂俱滅的結局…
許眠聽得目瞪口呆,幾乎忘了呼吸,自己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消化白白說出的荒唐事實。
“所以……”
說得口乾舌燥的白白喝了口水潤嗓子:“嗯?”
“所以…你是怎麽回事?你從哪來的?為什麽知道這些?來這幹什麽的?”
沒想到,許眠在消化這一堆內容後,第一個問題竟是關心起白白的存在。
面對許眠的連珠炮發問,白白隻不緊不慢的摘掉臉上的狐面:“我,不想讓自己再受委屈了。”
他隻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黑黑的世界,只是不想自己再被欺負了。
就像曾經黑黑對他做的一樣。
面對這張和她所認識的祁野一模一樣的臉,許眠嚇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幾乎懷疑是祁野在玩什麽惡作劇整她!
白白看著許眠被嚇得臉色蒼白魂不附體的模樣,淡定道:“我這張臉,有說服力吧?”
“…我可以這麽理解麽?你是某個平行世界的另一個祁野?來這兒告訴我真相想讓我幫忙?”
“嗯,拜托了。”
許眠漸漸回過味兒來,她苦惱的揉了揉太陽穴,艱難開口:“說服力是有了,可是…都這樣了,你還要和祁野…嗯…你和自己談戀愛?!”
白白無語,這姑娘的關注點真的…跑偏了。
“嗯,自己和自己,不妨礙。”白白很坦率,自己和自己談戀愛怎麽了?
許眠吸了口氣,繼而笑了:“真是的,其實我…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僥幸認為祁野和你不過是玩玩而已,或者你單方面宣布出櫃。”
白白:“……”
許眠無奈的咬著煙:“可既然對方是他自己…我根本沒勝算啊。”
白白:“嗯,你沒有。”
許眠噗地笑了:“但是,輸得也不難看。”
白白猜中了,這個世界的許眠,對黑黑是有感情的。
當年許眠因為祁望年的事接近黑黑,兩人相熟後配合默契,將捉鬼拿妖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禦靈界的人幾乎都以為許眠看上了祁家沒錢也沒身份的窮小子,而事實上兩人除了家世相差懸殊,樣貌和能力都很登對。
而黑黑呢?他對許眠這個臉蛋漂亮性格又好的小姐姐是有好感的,可他的情感僅僅限於輕描淡寫的好感,日久生的並非情而是誼。
畢竟他曉得自己的家世搭不上對方,做朋友搭檔可以,但若往深了談…沒有足夠的荷爾蒙支持他去打破平衡。
或者是,黑黑並沒有越雷池的心。
直到寧驍表現出對許眠的強烈欽慕後,許眠也對他弟弟格外熱情,黑黑那點沒萌芽的好感直接斷了。以至於後來許眠喝多了對他表現出明顯的好感,黑黑毫不手軟、冷淡又果斷的拒絕了回去。
兩人的關系至此開始僵硬。
“當時,祁野他如何拒絕你的?”這一段,白白沒在記憶錄像裡看到過,他很好奇。
許眠苦澀的咬著煙:“他直接、非常非常直接的來了一句——別胡鬧,你不是我的菜。”
白白當場笑了:“嗯,他沒說謊,你確實不是。”
許眠滿臉痛苦:“臥槽,要不要這麽直白?!”
許眠認為自己那會兒很不成熟,被祁野拒絕後,她漸漸疏遠對方,反而和本來只是客套的寧驍走近。
現在想想,真是幼稚啊……許眠望著便利店外完全沒有變小的雨勢,輕輕的歎了口氣。
其實這位‘祁野’沒說錯,她確實不是對方喜歡的類型。
直接了好,快刀斬亂麻也是為了她。
陷入思考的許眠神情一滯,陡然轉過臉對白白道:“來之前我去看過阿驍,那會兒他正吃了藥睡著,好像聽到他夢裡迷迷糊糊說什麽…系統要恢復了,先前沒覺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就是夢裡胡話,但你方才和我說那些…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白白臉色驟變,眼中掠過一絲驚恐和焦躁,他幾乎是低低的吼了出來:“走,回老宅!”
許眠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不明所以慌亂的點了點頭,也沒問因由立刻跟了上去。
……
白白離開後,黑黑躺在床上一直沒睡著。
他在翻來覆去的回憶著那句話——
“事到如今,你就多依賴我一些吧。”
光是這般想想,黑黑的臉就熱了起來,但比臉更燙的是他心口的位置。
如果說方才那個吻是情之所至的一時衝動,那麽這句話就是對方願意負擔他人生的沉重許諾了。
黑黑認為,單方面這般承諾的家夥,是雞賊又自私的。
直球攻擊,讓人毫無招架還手之力…
畢竟人的心思不似可開合自如的窗戶,有些窗一旦打開,就再合不上了。
恰巧,從小沒爹疼沒娘愛的他,又偏偏吃這一套…
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
黑黑想,白白這人矛盾得很,在他面前既表現得很坦誠,但又在奇怪的地方有所隱瞞。
比如他的面具。
這孩子,真的醜到讓我看一眼都不可以嗎?
算了,他不樂意就不樂意吧,他想藏多久我就能忍多久。
雨水嘩啦嘩啦的澆在玻璃窗上,此時已經近凌晨五點半,可暴雨的黎明天光暗淡,一點要天亮的跡象都沒有,黑黑估摸著白白就算和許眠打架也該回來了,索性起床準備早飯。
當他把洗好的米放入電飯煲準備熬粥時,動作又頓了頓,那種熟悉的、不知今夕何夕的既視感又來了。
此情此景似在他生命的某時某刻發生過…
為什麽人熬粥,為什麽人準備早飯。
黑黑太陽穴隱隱作痛,他仔細的回憶,可偏偏記憶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