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將許眠給的符洗了,重新寫上咒文製成覓屍符, 以此找出埋在地下室的嬰兒屍骨。
黑黑在一旁沒有插嘴, 現在的祁野處理事情乾脆利落, 應變能力遠在他當年之上, 用不著他廢話。
因井口被封住, 將月光雪光隔絕在外,密閉的井下石室只有幽綠的鬼火作為光源, 一晃一晃的, 將祁野的影子拉得長而深。
偌大的石室內, 十八具屍體, 兩個半死不活的怪物, 一個鬼一個人,只有祁野是有影子的。
黑黑站在他的陰影裡,順手從他衣兜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祁野好奇黑黑的舉動:“怎麽了?進雪禮溝後一直沒信號。”
“沒事,我看看時間。”
聞言, 祁野也掏出手機看了眼, 不知不覺已經夜裡十點半了:“時間上有什麽講究麽?”
黑黑搖頭:“我只是看看今天還有多久就過完了。”
祁野疑惑的看向黑黑, 黑黑避開他的視線, 鬼火在狐面上反射出模糊的光,祁野沒來由的覺得心中不安:“到底怎麽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 對方隱瞞了重要的事。
黑黑明顯在敷衍:“趕緊挖吧,我去和那些女屍說說話。”
祁野:“……嗯。”於是他隻得壓下心中疑惑,根據覓屍符的指引開始刨嬰屍。
黑黑一屁股只在其中一隻缸上, 對著缸中蒼白又看似新鮮、身無遮蔽的女屍寒暄:“打擾,問你點情況?”
女屍沒有回應。
黑黑繼續:“你如實回答,我會幫你找到孩子。”
女屍倏忽睜開眼,沒有眼珠的眼球轉了轉,嘴唇也同時張開,舌頭被切了一大半,邊緣皸裂腐爛。
“當年發生了什麽?蠱娘和巫醫把你們囚禁在井底煉蠱?”黑黑勾了勾手指,一抹螢火蟲般的光點纏繞在女屍斷裂的舌頭上,她能開口說話了。
女屍的眼珠子轉了轉,表示肯定,聲音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波瀾:“好多好多年前,當時打仗,鬧饑荒,我懷了孩子,沒吃的活不下去了,全家都得餓死,那時遇到了這對夫妻。”
她沒有眼白的眼珠子轉向南面最邊上的兩口缸:“他們花了很少的錢,從我丈夫那裡把我和肚裡的孩子買了…饑荒…我和孩子的命不值錢…”
黑黑聽得有點難受:“你們被買回來後,就一直被關在井底?”
女屍:“我們一共九個,都大著肚子,剛開始住在酒莊的房間裡,雖然很髒很破但好歹是人住的,後來…一個半夜他們把我們扔到了井下,我們很害怕,以為自己就要在井底溺死了,可是…沒有…如果那時直接死倒是好了!”
女屍喉頭髮出咯咯奇怪的聲音繼續道:“井底沒有水,只有九口大缸,他們把我們的衣服都扒了,扔缸裡用藥水泡著,當時害怕極了,天天哭喊求救,不知村子裡的人聽到了沒有,所有人無動於衷…後來他們嫌煩…就把我們的舌頭剜了…”
“井底看不到日光,我們不知道過了多久,肚子一天天變大,還有不到半月要生產的時候,他們剖開了我們的肚子!”
女屍的眼珠子瘋狂的轉動:“因為泡著藥水的緣故,我們死不掉,血和已經成型的孩子浸泡在藥裡,好疼…一直不停的疼…好疼好疼…”
黑黑抽了一口氣道:“後來誰幫的你們?”
女屍張著嘴,艱難的發出聲音:“獻祭...給...神...”
“神?哪來的神?”
女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嚨裡發出咕咕的奇怪聲響:“神…是神主動找的我們,當時我們已經被剖腹泡藥裡很久很久,神說和我們做個交易,他可以替我們讓那對夫妻償還百倍的痛苦,代價是我們作為守靈人在缸裡一直待著,無□□回。”
說到這裡,黑黑大抵明白了,先前的猜測沒錯,這個女屍口中所謂的“神”就是施咒的厲鬼,所謂的交易也不過是他坐收漁翁之利。
同是厲鬼的黑黑自然清楚,煉蠱的半成品是最頂級的食材,如果再養個一百來年,對厲鬼而言就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美味,所謂的守靈人不過是幌子。
而這個厲鬼非但對九個煉蠱的半成品虎視眈眈,還利用其怨念將蠱娘和巫醫施以凌遲,泡在缸裡積攢源源不斷的怨念和痛苦供他食用,一舉兩得。
以怨還怨,整個井底石室對厲鬼來說,就是一個小型的珍貴食材培養基地。黑黑突然有一瞬恍惚,這種感覺莫名熟悉。
“後來,他們夫妻發現了不對勁,慌亂之下一把火把地下室和酒莊都燒了,當時他們以為燒了就沒事,還施了轉怨蠱,把我們的骨灰灑酒裡騙全村的人喝下,村子裡的人喝了酒,就相當於'連坐',把我們的詛咒一起承擔延續,那對狗夫妻以為自己撇得乾乾淨淨遠走高飛,他們不知道之後…”
女屍發出了咯咯咯的刺耳笑聲:“神幫我們把狗夫妻捉了回來,和當年他們對我們做的一樣,泡在缸裡浸著濕黏黏的藥水,泡個十年一百年,皮膚潰爛筋肉被割,嘗嘗當年我們的痛苦!”
黑黑不動聲色道:“你口中的神也偷走了你的孩子。”
女屍咯的止住詭笑,驟然轉成哭腔:“我孩子不見了,不見了…神從我被剖開的肚子裡把孩子取了出來,埋土裡說來年長個新的還我,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他沒還我…”
黑黑放柔了聲音:“別著急,待會兒我還你。”
就在他回答的一瞬間,耳邊突然刮過一陣極細微的風,他回頭,卻不見半點異常,可再把頭轉過來時,女屍沒了,缸沒了,就連祁野也沒了!
石室內的鬼火閃了閃,滅了。
黑黑心知不妙,忙蓄起鬼力化作鬼刃握在手裡。
滴答,滴答,滴答,是水滴落地面的聲響,除此之外再無動靜。
“你自己不也做過類似的事嗎?”
一陣熟悉的笑在黑黑耳邊響起,他朝聲音所在之處利落揮出鬼刃,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緊接著是劈裡啪啦瓷片碎落的聲響和嘩啦啦的水流聲。
黑暗中出現一個人,黑黑看不清他的長相,因為對方的臉剛才被他切下了大半,另一半面容被長發遮住,掩蓋了真相。
鬼刃再次急攻而去,黑黑的動作極快,身形在黑暗中幾乎無跡可尋,那人不躲不閃,似任他切割穿刺。
眼見就要得手,黑黑身形一頓,手中的鬼刃也閃了閃,消失了!他愣了愣,對方似早有所料,突然咯咯的笑:“虛弱成這樣,也好意思逞強來攪我的局?”
一陣破空之聲從側右方傳來,電光火石間黑黑化作一抹虛影朝旁邊閃去,一支箭矢從他耳邊擦過,滾滾熱流灼傷他的側頸,黑黑不可思議的轉過頭,那是破邪箭!
而揚起半邊面孔朝他露出猙獰笑容的人,是許眠。
黑黑怔住了,突然一陣滾滾熱浪撲面而來,黑暗的石室被驟然燒起的業火照亮,而火光中,許眠拉著破邪弓,箭尖直指向他!
“許眠!你——”黑黑也就遲疑了一秒,轉瞬躲開密如雨點的箭矢,可周遭急速蔓延而來的業火讓他避無可避。
“虛弱成這副鬼樣子,你躲又有什麽意思,最後還不是會被我射成靶子?”
十二點就要到了,黑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鬼力在急劇變弱,他咬牙堅持了一陣,突覺肩膀一陣銳痛,下一刻一股強大的衝力將他向後拉,破邪箭穿透他的肩胛骨將他釘在牆上!
這個情景,周圍業火熊熊燃燒,他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就好像…當年他被釘在天刑柱上施以業火之刑一樣!
黑黑疼得目光都散了,可還是咬牙忍住疼,把肩膀上的箭矢生生拔了出來,他忍耐著讓自己腦子清醒過來,眼前的許眠並非真的許眠,而這些業火也並非真的在燒,一切可能只是迷惑他的幻境而已…
如此想著,他面露灰敗之色,眉心處卻浮起一抹黑紅的血印,瞳孔也顯出詭異的紅,他幾乎自爆式的蓄起鬼刃朝站在火中的‘許眠’劈去,他不能灰飛煙滅在此,不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他還沒來得及跟祁野說一聲生日快樂。
黑黑被壓製的鬼力再度被喚醒,手中鬼刃勢如破竹的劈開業火斬向‘許眠’,可就在刀刃抵達對方頭頂的一刹那,頓住了,火中的人換了副面孔,明朗乾淨的朝黑黑笑:“哥,你要殺我嗎?”
“阿驍你……”
“哥,你如果殺了我,眠眠和爸會很難過的。”
也就那麽一瞬間的遲疑,下一刻,是長劍劃過火光的刹那寂靜,黑黑的心口被一把利刃貫穿。
對面的‘寧驍’笑得越發明朗了:“可是我殺了你,沒人會難過!”
說著,他笑眯眯的拔出長劍,黑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魂體滋啦滋啦接觸不良般越來越淡。
他抬頭,火光將周遭映得紅彤彤明晃晃一片,‘寧驍’居高臨下舉著劍,這個畫面熟悉得讓他汗毛直立。
寧驍的笑容突然變得扭曲猙獰:“哥,你才是多余的。”
眼見長刀落下,黑黑就要被從中劈成兩半,他幾乎是認命了,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倉促離開,那句生日快樂終究是沒機會說出口了。
他還幻想著,能和祁野一起慶祝成年來著。
劍還沒完全落下,凜冽的劍意從他眉心處直逼而來,千鈞一發之際,祁野的聲音在‘寧驍’身後響起:“你他媽才是多余的!”
下一瞬,一道血光掠過,磅礴的嫣紅當空灑下,澆了黑黑一頭一臉,而那把要將他劈成兩半的劍咣鐺一聲,重重滾落在他腳邊。
血水淌進他的眼睛,以至於他抬頭去看時,漫天的火光都是血紅的,沒有頭的‘寧驍’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倒在熊熊燃燒的業火裡,而那顆頭咕嚕咕嚕的滾落一旁,也卷進了火舌中。
黑黑微眯起眼,他就是用這雙被血浸得一塌糊塗的眸子,在火光中與祁野視線相撞了。
他不知道為何,這一瞬間祁野的臉上露出了強烈的震蕩與不可思議。
他已經沒力氣去確認什麽了,隻努力的勾了勾唇角,像往常一樣清淡又漫不經心,對居高臨下遲遲沒把他扶起來的人說了聲——
生日快樂。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也不確認對方是否聽到或者看到,他還想說,等從這個鬼地方回去,我給你訂蛋糕買蠟燭,彼此認認真真的過這個成年的生日。
他沒力氣說了,被血模糊的眼睛視線越來越弱,眼皮也越來越沉,最後他放棄了抵抗,沉甸甸的陷入黑暗。
黑黑不知道,剛才劍氣落下,將他臉上的狐面劈成了兩半。
而此時的祁野,正一動不動的、看著滿臉是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