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祁野十指握成拳頭, 手背青筋暴起, 寧驍擔憂的看了他一眼, 身上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長這麽大,他從未見過哥哥露出這副惡鬼般沉冷陰鷙的表情。
相比之下黑黑要遊刃有余許多, 他微眯著眼饒有興味的看著這位六叔, 冷冷的勾了勾唇, 已經很多年沒人敢這麽放肆的調侃他了。
“六叔,你怎麽回事?一來就砸我的場子?”許眠看氛圍不對, 忙打算嬉皮笑臉的糊弄過去,誰知這許沉風比他更嬉皮笑臉:“眠眠, 這回我是認真的。”
許眠扶額:“這話你一個月得說好幾遍。”
許沉風並不領情:“不用給我找台階,我真喜歡這鬼。”
對鬼耍流氓, 這還真是第一次見。
許眠急得翻白眼:“你看他手上的契線……名花有主了。”
許沉風早就看見了, 也不在乎,他奪人所愛之事乾得不算少, 而且手段溫柔又周到,最後兩邊都皆大歡喜, 於是胸有成竹的轉向祁野:“孩子,要不和你商量個事兒?”
祁野明白他想說什麽,眉目間寒潭千尺,斬釘截鐵道:“不商量。”
“不要這麽急躁,我都沒說怎麽個商量法, 跟我做買賣你不會虧。”
祁野不欲廢話,沉著臉轉向許眠:“許大小姐,抱歉,我這兒不歡迎你六叔。”
許眠拿他這騷包六叔最沒辦法:“六叔,走啦,我送你回去。”
許沉風用一種你小子怎麽吃裡扒外的無奈眼神看他,許眠怕他又說出什麽驚人之語,忙搶先道:“許沉風,你再無賴下去黑哥生氣了,我也救不了你。”
許沉風:“……”
“給我個面子,走走走……”許眠軟磨硬泡,推拉著想將他六叔弄下樓。
被許眠拽到電梯口的許沉風突然回過頭,斂了笑直望向黑黑:“你的臉我或許有辦法,考慮一下?”
說完這句話,許眠就將他六叔推進了電梯。
留在原地的兩人一鬼陷入沉默,祁野掏出鑰匙,金屬碰撞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祁野心裡不是滋味,以前戚雲衍同他說過,結鬼契是比人和人結婚領證羈絆更深的契約,現在出現這麽一個人,在他面前明目張膽的說要他的鬼,這和迎面走來一個陌生人說‘小哥你女朋友真美,我想要,價格隨你開一切好商量’有什麽區別?
他越想越氣,加之這宅子的門鎖不大靈敏,導致他窸窸窣窣半天沒打開,寧驍在一旁愁眉苦臉,小心翼翼開口:“哥,我來吧。”
祁野:“嗯。”
他退後一步讓寧驍開門,寧驍還很體貼的念叨著這鎖生鏽該上油了,好給哥哥台階下。
祁野對著夜色深吸一口氣,黑黑將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沒事兒,我又不是小姑娘,被他不痛不癢的調侃兩句無所謂,許家人還是不要輕易惹,麻煩。”
祁野勉強的笑了笑:“那確實,你皮糙肉厚的,也不虧。”
嘴上這樣講,他心裡更不舒服了,他的鬼皮糙肉厚也好沒皮沒臉也罷,也只能他自己調侃,那個許沉風算什麽東西。
但最令他難以忍受的,或許是許沉風最後那句‘你的臉我有辦法’,他一個什麽都不了解的人,憑什麽這樣說?
說起來,祁野自己也不了解黑黑的過去……
兩人進屋脫了鞋,黑黑早折騰累了,直接飄到軟乎乎的沙發上躺著,寧驍開了燈,發現日光燈下哥哥的臉色更沉得嚇人。
這會兒許眠終於將瘟神叔叔送走了,一進屋就尷尬的笑:“你們別介意,我六叔向來不著調兒,他遇到個高階的鬼就這樣講,祁小哥你別往心裡去。”
祁野隻淡淡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這副冷淡陰沉的模樣,哪裡像是聽進去了,簡直就是要將許沉風千刀萬剮。
寧驍看一向克制內斂的哥哥突然情緒外露得如此明顯,就明白那位黑哥在他哥哥心裡的地位有多高了。
“誒,許大小姐,我才是當事人啊,你應該安撫我。”
許眠看得出黑黑在給他台階,很領情,將一塊未經打磨的養靈石拋過去:“送你,沒事的時候盤盤,養養靈體。”
黑黑一把接過,怔了怔:“難得你這麽闊綽。”
如此說著,他將養靈石拿到祁野眼前晃晃:“我們賺了,這個少說也值一兩萬呢。”
祁野這才又勉強笑笑,黑黑在逗他歡喜,他自然賞臉:“等我湊夠五百萬,把養靈墜送你。”
“……你認真的?”這一瞬間,黑黑有點看不懂自己了。
祁野看著他,眼神認真且溫和,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侵略意味:“逗你呢。”
黑黑:“……”
竟然被還是幼崽的自己耍了。
第二天寧驍請了假,許眠翹課慣了也無所謂,所有人都睡到夜幕降臨,許眠是被一頓電話轟炸吵醒的,看是陌生號碼他不耐煩的按掉數十次,最後實在是受不了,態度及其惡劣的道了聲哪位!
“眠眠,你給我開開門。”
“睡覺呢,你自己爬窗進來。”
“……那我真爬窗了?”
許眠:“嗯……”
等等……當許眠的腦子終於辨認出電話裡的人是誰時,嚇得連起床氣都散了:“六叔!你怎麽又來了! ”
許沉風在電話那頭輕輕一笑:“快來開門,不然我真爬窗了。”
許眠看了眼這凶宅的窗戶,糟糕,沒裝防盜網。
許眠:“……你別為難我啊親叔叔。”
許沉風還在笑:“我數五聲,你不開門我就爬咯。”
許眠咬牙:“你狠。”
他掛掉電話,平時喜歡鎖門裸睡的他撿起地上的T恤和短褲,潦草的套身上忙衝出臥室,打開門的一瞬間許沉風倒計時剛好到一,他看了眼頭髮蓬亂衣衫不整赤著腳的許眠,似笑非笑的指了指自己喉結示意:“侄兒呀,你這太容易露餡了。”
許眠忙將領子翻好,遮住喉間凸起的部位:“六叔,你怎麽回事……”
“你昨晚不是發短信給我說,因為我的事兒你賠了一枚養靈石,所以我給你送來了。”
許眠捋了捋亂發,半信半疑:“就這樣?”
許沉風笑得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蕩開淡淡的笑紋:“當然不止,看我準備了一盒子養靈石。”
這會兒許眠終於注意到許沉風手中兩個巴掌大的黑木匣子,倒抽一口涼氣,他已經能猜測出許家第一敗家的許沉風究竟要做什麽了……
“六叔,求你放過我吧。”
許沉風挑眉:“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許眠急到面癱:“我住人家裡! ”
他那句泡人弟弟到嘴邊終究沒說出口,許眠還是有點羞恥心的。
許沉風走進屋裡合上門:“放心吧,你六叔我做事什麽時候亂來過,哪次不是顧及雙方的利益?”
“……” 這是實話,許沉風雖然靈力修為在許家是倒數的,但辦事周到為人義氣也是出了名。
“我不會得罪你未來大舅子。”
這話說得……許眠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害羞,祁野他昨晚就得罪了,可這一聲大舅子又讓許眠分外舒坦。
最後許眠敗下陣來,任許沉風進屋,他自己則到洗漱台整理儀容抹平破綻:“六叔,你說你想要什麽樣的鬼沒有,為什麽偏偏來我這添堵。”
“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許眠:“……你念詩做什麽。”
許沉風淡淡一笑:“小黑於我而言,天下找不到第二個。”
聽到那聲小黑,許眠差點嗆得把牙膏吞下肚。
許沉風突然換了副認真的語氣:“眠眠,實話給你說吧,我鬼侍的位置一直留著,就是等他出現。”
這一回,許眠真的把牙膏吞肚裡了:“六叔,你魔怔了?”
在禦靈界混過幾年的人沒有不知道許沉風的,知道許沉風的人沒有不知道他那點風流爛帳的,但怪得很,許沉風雖然葷素不忌男女不論,是好看的厲鬼都買帳,但他從不與鬼結契,至今鬼侍的位置還空著。
而現在許沉風正認真篤定的和許眠說,要把只有一面之緣的黑黑作為自己鬼侍。
許沉風諱莫如深一笑:“大概吧。”
許眠迅速的漱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子:“不是……這……究竟怎麽回事?”
看對方笑而不答,許眠更著急了:“可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奪人所愛啊。”
許沉風搖搖頭:“祁野和小黑命中相克,他們的關系是此消彼長,長久不了,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請許前輩說說,怎麽個此消彼長?”
許沉風回頭,看到抱著手站在陰影裡的祁野,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他以為對方是黑黑。
“我說了你願信麽?”
“他不會信的,”黑黑飄了過來,拉住祁野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這人想訛你錢。”
黑黑壞得很,他的音量剛剛好讓所有人都能聽到,又聽不大真切。
祁野:“說得也是。”
許眠:“……”
許沉風也不反駁,好脾氣的笑笑,將一大盒子養靈石推到桌上:“見面禮。”
黑黑挑眉,興趣了了的看了一眼:“這麽貴重,怎麽好收?”
“昨晚冒昧打擾,今天當然要有點誠意,”頓了頓又笑微微的:“眠眠同我說你喜歡養靈石,我就隨便拿了點兒。”
一盒養靈石少說也值七八十萬,這個隨便未免也太隨便了……
許眠一臉我沒有我沒說過我不是叛徒的欲哭無淚,黑黑則淡定自若一笑:“這麽多,盤不過來。”
他把靈石原封不動的推回許沉風面前,莞爾:“送客吧。”
白白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下,不動聲色的看向許沉風:“阿驍,送客。”
他也壞得很,直接讓寧驍送客,這樣看在許眠的面子上,許沉風不得不走。
寧驍剛起床就被劍拔弩張的氛圍嚇得徹底清醒了,他無奈的看了許眠一眼,許眠立刻扯開笑:“六叔,我和阿驍送送你?”
許沉風沒有拿回木盒,面上的笑滴水不漏:“不用送,來這的路我記熟了。”
言下之意,熟門熟路的,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麽,明兒再見了。”
許眠剛想說點什麽,許沉風飛快的給了他一個眼色,他遲疑片刻,乖乖閉嘴。
許沉風離開後,黑黑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打開ps玩他的遊戲刷上輩子沒得到的獎杯。
”許大小姐,這盒東西你哪天有空帶回家裡吧。”
“行,那先放我這兒。”
“許姐姐,你六叔一直是這樣的麽?”
許眠為難的撓了撓腦袋:“流水線的鬼新娘,鐵打的許沉風,他養鬼調戲鬼可是業界有名的。”
黑黑噗的一聲笑:“他要買我去做新娘?”
許眠也笑:“我看是,可能以後要逼我叫你嬸嬸了。”
祁野坐他們旁邊聽你一言無一語的調侃,不言語,氣壓卻低得嚇人,黑黑撞了撞他肩膀:“你擺出一副老父親嫁女兒的姿態做什麽?”
寧驍憋著笑,覺得哥哥的樣子真的像。
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祁野面上晴朗了幾分:“那你想不想嫁?”
黑黑微微眯起眼,痞氣一笑:“嫁什麽嫁,和你孤老終生得了。”
真的,就他這樣孤僻又怕麻煩的性子,隻適合自己和自己孤老終生。
“沒多大事兒,我這六叔雖然對人完全不感興趣,隻喜歡鬼,但也都是三分鍾熱度,好不容易把難搞的鬼追到手隔不到半月又拋棄了,這兩天估計還會往這兒跑,再過幾天就淡了。”
寧驍:“那鬼為什麽還願意跟著他……”
許眠苦笑:“他出手闊綽,為了追到鬼什麽手段都能使出來,什麽好東西都舍得往外送,再凶狠的鬼都動心了。”
可惜許眠隻猜對了一半,自那之後,許沉風確實天天把稀奇古怪的寶貝兒送來,轟轟烈烈的幾乎把凶宅的門檻都踏破了,黑黑不收,不妨礙他送,如此過了半個月,許沉風的熱度絲毫不減。
這個現象就連許眠都覺得詭異,再聯想那天許沉風口中的認真,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這次不會動了真格吧?
黑黑卻是一貫的不以為意:“許六爺這幾天怕是把你們家的寶貝都翻遍了。”
“可不是麽,為了你他把許家的老底都給人看光了。“也是看祁野不在,許眠才口無遮攔。
寧驍為此還很好奇的問過許眠,黑哥到底長什麽樣兒,是不是傳說中狐仙那樣傾國傾城的美男子,讓許沉風沉迷美色無法自拔。
許眠好笑:“黑哥他戴著面具,據說臉燒毀了,很嚇人。”
寧驍不解:“那你六叔第一次見面就說他美……”
”鬼的美不是看臉,主要是看魂魄的純粹度,厲害些的還會看鬼骨的形貌……反正講究很多。”
“……那做鬼還挺有內涵的。”
許眠不置可否一笑,低聲自語道:“我倒覺得黑哥和你哥哥有些像。”
要說哪兒像,其實許眠也說不出來,好幾次祁野站在他身後他以為是黑黑,同樣的感覺也適用在黑黑身上。
明明是一人一鬼,按理說不應該弄錯才對,許眠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
許沉風送禮都送出規律來了,每天六點從家裡出門,開車到黑黑住的小區門口吃碗小餛飩,等夜幕降臨再去敲鬼的門。
不管對方開不開,他都是那副好脾氣的模樣,現在許沉風也學聰明了,摸出黑黑軟硬不吃但不撕破臉的性子,遂再不提鬼契之事,改口說想交個朋友,於是每天以吃飽飯過來串門消食為借口,趁機死皮賴臉送禮投喂說騷話,雖然至今連鬼爪都沒能摸到。
許眠對此只有一個評價:舔狗。
……
舊歷七月十四,鬼門關開啟,禦靈界的為期兩天的鬼火集市又開始了。
鬼火集市聽起來陰森森的,可舉辦方都是禦靈界各大佬,能參加的人都是圈裡有頭有臉的人和鬼,那些能在鬼火集市擺攤做小買賣的鬼,要麽是曾經哪位大佬的鬼侍,要麽已經不受鬼道束縛,成為萬鬼敬仰的鬼道大佬。
而禦靈界的世家公子和新晉大佬,在鬼火集市上都會攜伴而行,所謂的伴,自然是他們的鬼侍,鬼火集市另一層面上也是大佬們顯擺實力炫耀品位的交際場合,沒有高階鬼侍的禦靈人即使收到邀請函也不會去丟人。
這一點上,許沉風和許眠是例外,許沉風身邊不乏厲鬼豔鬼,但他不結鬼契的規矩整個禦靈界都知曉;而許眠則是單純的不喜歡結契這種行為,很可能成為未來許家家主的他,在外人看來特立獨行得有些自負了。
今年的鬼火集市許沉風早早有了打算,他這回動了心思,多弄了三張邀請函,一張給黑黑,一張給祁野,最後一張給寧驍。
這算盤打得好,許眠回去,寧驍自然也想開開眼界,弟弟動了這心思,祁野自然也坐不住了,況且許眠曾有意無意念叨過,鬼火集市是拉生意掙錢的最快途徑。
“哥,我們要不要去?”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寧驍眼裡的期待已經滿到要溢出來了。
許眠:“祁小哥,帶著阿驍一道兒去逛逛唄?”
祁野動搖了,轉向黑黑:“你想不想去?”
黑黑自然是看出他心動了的,隻簡單的回了句:“拓展業務的機會,去唄。”
祁野正缺錢給黑黑買養靈墜,加之許眠寧驍日日在耳邊念叨,即使是情敵的渠道他也點頭了。
得了哥哥肯定的回復,寧驍歡喜得三天睡不著覺,許眠還特意給他調了一杯衍魂茶,喝了酒,寧驍就能和祁野一樣能看到魑魅魍魎了。
每年到七月十四,既然早晨陽光明媚,過了午時都會刮風下雨,今年也不例外,午後飄起了陰冷綿延的細雨,整個天色都晦暗了下來。
傍晚,許沉風開車來接:“眠眠還有些事兒要處理,得晚點才能去,你們跟我的車。”
如今祁野看黑黑態度堅決,又看許沉風一貫是這個調性,也沒那麽多計較,男子漢大丈夫的,與其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還不如早日掙到五百萬,為黑黑把養靈墜買下來是正經。
車上只有許沉風一個人在絮絮叨叨的說話,黑黑拿過祁野的耳塞閉目養神,祁野又搶過左耳塞和黑黑一起聽,寧驍則有意無意的看向黑黑,想看清楚這個讓哥哥和許六爺沉迷的鬼到底長什麽樣。
雖然看不到黑黑狐面下的臉,他也不會看什麽魂魄純粹鬼骨形貌,但直覺黑黑是極漂亮的,甚至舉手投足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而且寧驍私心覺得,比起許沉風,黑黑和祁野在一起的感覺明顯更般配。
車子好不容易拐出了晚高峰的冬城市區,在高速公路上走了一段,又拐進了盤山公路,許沉風車技穩,即使走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也不會讓車裡人頭暈。
雨勢收了,山中飄起了霧靄,整片山林沉在混沌不清的夜色裡,寧驍趴在車窗上,看盤山公路下被霧瘴填滿的深淵,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許沉風看了眼後視鏡:“別著急,再拐過西面幾個山口就到了。”
“……”
“我總不能拐賣你們不是?”
許沉風笑,寧驍也隻得勉強應和,心道那可不一定……
黑黑和祁野充耳不聞閉目養神,靠在一起聽歌的動作姿態像極了,如果不是那副狐面,一晃眼真分不出誰是誰。
車子轉進了一條狹窄的土路,霧氣越發濃重,打了車燈也看不見前路,寧驍緊張的坐直身子,祁野黑黑都睜開了眼睛。
他倆同時都嗅到了濃烈的鬼氣,這可把黑黑饞的。不過鬼火集市規矩,集市上大鬼吃小鬼的規矩不通行,這一晚不能發生鬼吃鬼,人吃鬼,鬼吃人,人吃人等現象,即使彼此互為食物,這晚也得和平相處。
祁野看黑黑兩眼放光,勾起唇角:“餓了吧?”
黑黑揉了揉肚子,歎氣,祁野便很自然的拿起小刀,在連著鬼契的中指指腹劃了劃,鮮血溢出,黑黑湊過來仔細溫柔的舔,自己血的滋味真是該死的甜美。
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的寧驍驚呆了,許沉風只是淡淡的掃了眼後視鏡,心中沒太大的波瀾,他甚至覺得這一幕讓人心滿意足。
這厲鬼和男孩子也太賞心悅目了。
車子拐出一條隧道,霧氣驟散,眼前豁然開朗,崎嶇的山路上奇跡般的出現一大片望不到邊的湖澤,湖岸上長滿齊腰高的葦草,葦草旁是一個小型停車場,泊滿各路豪車。
祁野心裡不禁讚歎,這些禦靈人真他媽有錢。
下了車,許沉風引眾人到湖畔的碼頭上,一位老幹部模樣的中年人走過來恭恭敬敬的道了聲許六爺,拿過邀請函便安排人生渡船。
“湖對岸就不算陽間了,”許沉風稍稍跟寧驍祁野解釋了一句:“算陰間陽間的交界處,很熱鬧的。”
寧驍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那我們要做什麽準備嗎?”
許沉風笑:“沒事兒,我和你黑哥在呢。”
寧驍遲疑的點點頭,許沉風又道:“真沒什麽大不了的,人做夢很多時候也是徘徊在陰陽交界處,所以托夢、預知夢的情況並不少見,沒這麽玄乎。”
這說法寧驍還是第一次知道,怔了怔,壓低聲音在哥哥耳邊問道:“真的嗎?”
祁野點頭,語氣淡淡的:“說是這樣說,也沒法驗證。”
許沉風:“可以的,你有沒有經歷過在夢裡聽到過別人叫你,但又死活找不著人的情況?那是你陽間的靈魂在招呼你回來呢。”
黑黑:“……這個是騙你的。”
“你們暈船不?我這有暈船藥。”許沉風雖然不著調,但處事周到為人體貼,跟他出行很省心。
寧驍搖了搖頭,許沉風道了句那就成,三人一鬼上了船,破水而行,朝湖中心劃去。
船夫陰沉沉的從不言語,寧驍一時間也不知他是人是鬼,剛才那位中年老幹部守在船頭,目光一直似有若無的凝在黑黑身上。
黑黑就當沒看到,心情愜意的挨著祁野欣賞湖光夜色。
許沉風笑微微的對著出神的老幹部說:“怎麽樣?很漂亮對不對?”
老幹部愣了愣,一個勁兒的點頭:“我擺渡數十年,還沒見過魂魄這麽純粹的,恭喜六爺。”
許沉風曾經從不帶野鬼參加集市,這一出手果然羨煞旁人,他不是沒注意到寧驍和祁野,只是下意識認為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不可能駕馭得了黑黑這樣高階的鬼。
許沉風笑得一雙眼睛都眯了,別有意味的看向黑黑:“恭喜我做什麽?又不是我鬼侍。”
老幹部額頭髮汗:“……”
許沉風的目光又轉向祁野:“恭喜。”
祁野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微微勾起唇角:“多謝。”
一旁的老幹部呆住了,這樣一個小毛孩子,竟然能駕馭如此純粹高階的鬼?這孩子到底有什麽背景……
船夫也暗暗回過頭,似有若無的視線觀察著祁野和黑黑,直到看到兩人手上的魂線才肯相信許沉風所言。
這會兒寧驍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黑哥在禦靈界到底有多珍稀……
不過十分鍾的路程,船在湖心島靠了岸,不同於湖面上的靜謐安寧,一踏上島就聽到熱熱鬧鬧的人聲樂聲,沿水而建的遊廊掛滿燈籠,將整座湖心島照亮。
就像夜間水上集市一般,只不過此處的燈籠是藍綠色的,燈籠罩子裡幽幽的燃著鬼火。
寧驍新奇的看著這一切,如果沒有那杯衍魂茶,他看到的就只是一片荒蕪。
“西街是食市,北街是玩市,南街是花市,都比較熱鬧,你們想先去哪兒?東街是大佬們商業互吹的地方,沒什麽意思,我就不帶你們去了。 ”
寧驍本來想說去吃點東西的,但轉念一想,鬼市的小吃街有他能吃的嗎?
“你還餓不?要不去西街逛逛?”
“逛唄,雖然肯定找不到比你血更好吃的東西。”
祁野似有若無的笑笑,明明被吸血的是他,卻比任何人都要開心,眼裡明明白白的寫著得意。
寧驍看在眼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隻遺憾許姐姐還沒來,沒人能給打情罵俏不自知的兩個家夥潑潑涼水。
黑黑在這鬼市上十足搶眼,走到哪兒都能吸引來羨慕和好奇的目光,看這架勢,眾人眾鬼很多都以為他是許沉風的新寵。
許沉風肯把新寵帶來鬼火集市,那可是一件值得禦靈界嚼舌根的事兒。
寧驍第一次逛這種光怪陸離的集市,難掩好奇的東看看西瞅瞅,祁野則顯得興趣寥寥,他的所有注意力幾乎都在旁人的閑言碎語上。
“不愧是許六爺的鬼侍,真漂亮啊。”
“誒,你看清楚,他手指上的契線連的是那個男孩子。”
“啊!臥槽!許六爺能放過這品階的鬼?”
“萬一是被那綠了呢,可不好說……”
“怎麽可能!六爺脾氣好到替人做嫁衣?”
“一物降一物……”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男孩子有什麽本事,能撈到魂體這麽純粹的鬼……”
這些舌根子嚼得並不算小聲,許沉風五感敏銳八成能聽到,他雲淡風輕的跟在黑黑身後,甚至覺得夏夜晚風微涼,拂面而過那叫一個舒坦。
寧驍的視線越過熙熙攘攘的人和鬼,看到一個冒著煙氣兒的陽春小面攤子排了長隊,奇妙的香氣撲面而來,他好奇的湊過去,待看清鍋中之物時臉色驟變,隨之胃部一陣翻湧。
許沉風看他的反應頓時笑了:“鬼火集市上的面條都是頭髮做的,這位廚子在陽間是開理發店的老板,一年剪的頭髮積累下來,就等著今晚下鍋煮了賣給鬼吃。”
寧驍:“……”
他看了眼排隊的都是女鬼,個個都有一頭墨瀑般的長發,有些甚至拖墜到地上好幾米,也不怕被排在後面的鬼踩到。
黑黑繼續解釋:“吃啥補啥,在鬼界一樣適用。”
原來那些長發遮面的女鬼,一頭秀發都是吃出來的。
接著許沉風指了指隔壁攤賣人血粉絲湯的:“平時看到那些七竅流血的鬼,難道就沒點好奇他們哪來那麽多血可以流麽?”
寧驍唇角扯了扯:“也是食補?”
“對啊,不然怎麽夠流?早貧血了。”
寧驍暗悄悄的看了眼黑黑:“黑哥你要不要來點?” 畢竟剛才在車上他親眼看到哥哥喂血給黑哥吃。
黑黑還沒來得及拒絕,祁野就篤定的拒絕:“那東西不乾淨,他不吃的。”
下一句他隻吃我的,祁野只在心裡念叨。
三人一鬼從西街頭走到西街尾,其實天下小吃街的菜品大同小異,在陰陽交界的鬼火集市也不例外,只不過食材的選擇上別出心裁,旋風土豆用的是烤脆的人皮,關東煮煮的不知是人是鬼內髒,冰糖葫蘆就更驚悚了,糖衣下是一顆顆小小的鬼心臟。
祁野沒說錯,黑黑確實不吃這些包裝過度的野食,他一圈逛下來,還在細細回味自己血的滋味。
還有一點也很令寧驍好奇,迎面而來的多是成雙成對的男男女女,說說笑笑牽手摟腰,因他喝了衍魂酒,乍一看去分不清對方是人是鬼,隻覺得很像陽間的情人節。
而許沉風時不時和這些人打招呼寒暄,說不準都是禦靈界的大佬,相比之下便顯得許沉風自己形單影隻了。
“他們都是情侶夫妻?”
“人和鬼是不能結婚的,也不能算作情侶,準確的說,是主人和鬼侍的關系。”
看寧驍有些失望的樣子,許沉風繼續道:“人和鬼之間締結鬼契,可是生生世世靈魂上的羈絆,比人和人扯個證辦個酒席嚴肅多了,雖然有主人和侍者的區分,但他們年深日久的相處,基本已經淡忘了身份,加上人和鬼之間能做的事很多,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多比人類夫妻深。”
“能做的事情很多……?”
寧驍敏銳的覺察到話裡有話,低喃了一下,許沉風立刻接了:“對啊,比如剛才你看到的喂血,還有雙修什麽的。”
許沉風說得雲淡風輕,寧驍和祁野立馬臉紅了,他們自然明白雙修是什麽含義,寧驍偷偷看了祁野一眼,祁野自己避開目光口乾舌燥。
別看我,我沒有……!
寧驍壓低聲音對許沉風問道:“可雙修一般來說是男女之間吧,哥哥和黑哥這樣的,是不是有點虧了……”
“才不是呢,兩個男子和兩個女子效果更好,只不過很多禦靈者是直的,他們接受不了同性。”
“原來如此……”此時寧驍再看黑黑,立刻覺得他身上籠罩著一層大嫂的光環。
正在許沉風科普人鬼雙修的時候,一隻手不輕不重的拍在他肩膀上:“六叔,你不要說這些教壞阿驍行不?”
許沉風無所謂:“他都那麽大個人了,遲早要曉得。”
許眠無語,許沉風笑咧咧的對寧驍道:“放心,我這侄兒……女他對鬼不感興趣,沒結鬼侍也沒和鬼雙修過,清清白白的。”
寧驍聽了這話心中歡喜,不知不覺的點了點頭,回過味兒來時驚覺自己點個幾把頭……太羞恥了……
祁野則在一旁不發一言,黑黑發現他臉色有點不對勁,擔心他往野路子上想,拍了拍他手背:“我和你去逛逛唄,愣愣的站在這裡做什麽。”
“嗯……”祁野回過神,臉上反而更紅了,被觸碰的手背也火辣辣的。
黑黑索性推了他一把向前走:“喂,別往歪了想,我可不讓人睡,自己也不行。”
“我沒想這些……”祁野淡淡的解釋了一下就沒往下說,害怕越描越黑。
不過那句‘自己也不行’什麽意思,是說黑黑自己在這方面不大行?嗯?
祁野突然有點莫名的介意……似乎挖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祁野心不在焉的向前走,再沒心思關注集市上有什麽新鮮事兒,突然被人叫住了,回頭一看是個身材高挑膚白貌美的小姐姐:“小哥哥,要不要給你和你的鬼侍算一卦?”
“不用了,謝謝。” 遇到這種算卦的,祁野第一反應是江湖騙子,即使對方長得好也不例外。
漂亮小姐姐朝他眨眨眼:“小哥哥留步,這一卦我不收你錢。”
“我沒什麽要算的。”祁野冷淡回應,騙錢的都這麽說,天上還能掉餡餅不成?
姑娘精明,視線在黑黑和祁野身上轉:“要不給你們算算姻緣?”
黑黑:“……?”
祁野面上飛紅,嘴唇動了動啥都說不出來,黑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扶額:“姑娘,我們兩個大男人,你算姻緣?”
小姑娘睜大水靈靈的雙眼:“可這位小哥哥想知道啊。”
黑黑噗的笑了,沒個正經的轉向祁野:“你想知道?”
祁野眼神閃爍,隻佯做不耐煩:“知道這個幹什麽……”
”姻緣分很多種情況嘛,不一定非得是男男女女那點兒事,所有生靈死魂的關系在我們天墟爻中都可以概括為姻緣,” 小姑娘解釋道,抿了抿唇面露為難之色:“小哥哥,我實話跟你說你別生氣,你和你的鬼侍雖相生,但也相克,往後恐怕不好過。”
祁野表情瞬間一凝,雖然抱持著不信的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