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祁野用黑黑傳授的衍夢術讓小鬼進入睡眠狀態,黑黑在童婉眉心畫了個印記,囑咐道:“待會兒我親自帶童婉進小鬼的夢,你守外邊。”
祁野:“你放心。”
黑黑閉眼默念咒決,再睜眼時,自己則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窺探整個夢境。
是黃昏時候,街邊的路燈還沒亮,醫院西面的窗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火燒雲,將雪白的病床染紅。
病房的門被人推開,童婉進屋後愣愣的站了片刻,似有些不知所措,又似在盡力醞釀情緒,等了片刻才朝病床走去。
“過來坐,別站著。”
“嗯……”
童婉坐下,把手伸進雪白的被子裡,抓住奶奶冰冷乾癟的手。
“今年多大了?”
童婉抬起一雙哭得有些腫的眼睛,困惑:“奶奶,你說什麽……?”
童婉可是奶奶一手帶大的,每個生日都陪著她過,奶奶也沒有阿茲海默症的跡象,不可能不記得她的年齡……
“你也是個孩子吧?叫什麽名字?”
童婉怔了怔:“我……奶奶你不認識我了嗎?”
病床上的奶奶突然虛弱又悲憫的笑了笑:“孩子,你不是我的婉婉。”
童婉:“……”
“我認識我的婉婉,你不是。”
“……”
“婉婉她,一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兒,就喜歡把自己藏起來。”
“……”
“她一出走,躲到晚上都不回家,我著急啊,萬一遇上壞人,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可怎麽辦?我這個老太婆腿腳不利索,也找不到她。”
“……”
“孩子,我快走了,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麽?”
人之將死,什麽都能看透,童婉抹了抹眼睛,點頭。
奶奶反握住她的手,沒什麽氣力,與其說握不如說輕輕撫摸著:“讓婉婉早點回來吧。”
童婉的淚水從眼角滾了下來,她低低的叫了句奶奶,奶奶不應她,對著虛空喃喃道了句:“婉婉不回來,我走不安心啊……”
說完這句話,奶奶就陷入了長久長久的沉默。
夢境截然而止,童婉是哭著醒來的,她抽泣不止的揉眼睛,對祁野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該怎麽辦?
祁野沒說話,而一旁的黑黑也累得不想說話。
這種事能怎麽辦呢?
他能把當時的場景通過夢境重現,卻不可能回溯時間更改已發生的結局,這是一開始選擇掛機就應該心裡有所準備的,那份免責聲明與其說是店主為了避免責任,不如說是給當事人事先提個醒。
明碼標價的做生意,風險都列得清清楚楚,判斷權交由你。
這個委托算是解決了,依照小鬼的願望,黑黑也痛快的替她拔了魂線送去往生。
童婉一直抱著膝蓋蜷在沙發上流眼淚,寧驍去勸了幾句,完全無濟於事,許眠乾脆當著她的面用靈火將那些靈符鬼牌的都燒了:“哭累了今晚早點睡,這些烏七八糟的玩意兒以後別買了,你帶它們在身上,你奶奶入不了你的夢。”
“……”
“說不定,今晚她就會來跟你道別。”
聽到這話,童婉終於稍稍止住了眼淚,許眠又故作高深的補充道:“人鬼雖殊途,但總會相見的。”
許眠親自開車送童婉回家,返程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半,許眠和祁野都餓了,寧驍提議在附近吃宵夜,眾人同意,一路上寧驍頻頻往哥哥身邊瞟,在想那鬼是跟在哥哥身邊呢還是一前一後,轉念一想,鬼也沒必要走路,可能在天上飄著呢。
最後寧驍憋不住:“哥,你還是介紹一下吧?”
“……?”
“就是你身邊那位……”
許眠咳了咳:“祁小哥,阿驍知道了…黑哥的事兒。”
祁野呼吸一滯,明白紙包不住火,他的黑黑終究在弟弟面前暴露了,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指了指前邊的燒烤攤:“邊吃邊聊吧,我餓了。”
黑黑看了眼假作鎮定的祁野,勾起唇角,好主意,沒什麽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
他當然清楚對方的想法,祁野不過是擔心他緊張,也擔心寧驍害怕,所以選了熱熱鬧鬧的燒烤攤兒,如果寧驍實在接受不了和鬼同住,他可以立刻送寧驍回老宅。
三人一鬼坐定,黑黑祁野一排,寧驍許眠一排,落座後先是點串兒啤酒,等待上串兒的時候祁野終於清了清嗓子,拽了拽衣角,鄭重又慎重的指著身旁的虛空介紹:“他是我搭檔兼朋友,阿驍,你可以叫他……黑哥。”
相比祁野的緊張,寧驍可以說十分放得開了,朝虛空伸出手:“黑哥好,我叫寧驍,你也可以像哥一樣叫我阿驍,雖然我們可能早見過無數次,但認識的話……從今天算起吧。”
黑黑知道他看不見,卻也抬起手握了握,道了句幸會幸會,以後有機會一起欺負你哥。
祁野白了黑黑一樣,黑黑回瞪,寧驍從哥哥的態度能看得出,黑哥這人……不……黑哥這鬼真不錯,讓自家冷淡面癱的哥哥都學會翻白眼了。
“許姐姐,黑哥剛才說了什麽?”明知剛才哥哥被鬼調侃了,寧驍偏偏想知道。
許眠優哉遊哉的喝了口冰啤:“你黑哥說,以後要想欺負你哥,讓他來。”
寧驍:“……”
許眠假意壓低聲音:“指不定以後他就成了黑嫂呢。”
黑黑:“……???”
黑嫂什麽鬼,人鬼殊途,況且他們還是一個人。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經意睹了眼祁野,卻發現這孩子埋頭喝北冰洋不言不語的,燒烤攤燈光昏暗,他看不清此刻祁野臉上是什麽神情,大抵是被調侃得過分了有些生氣吧?
小時候的他確實有些小心眼,如此想著,黑黑不自覺的笑了笑。
他這一笑,身邊的祁野一口北冰洋差點噎到,眼皮跳了跳,心也跟著跳了跳,唇角還不自覺的上揚——
這鬼啥意思?聽到做黑嫂開心得都笑了???
擼完串已經凌晨一點,吃飽喝足都有點乏了,黑黑今天帶童婉入了小鬼的夢境,損耗了許多鬼氣,如今懨懨的整個鬼掛在祁野背上,連躺在車裡都要枕著祁野的腿,祁野也縱著他,不發一言。
許眠邊開車,邊對著後視鏡和寧驍‘直播’:“誒,你黑哥枕在你哥腿上了。”
寧驍裝出一副酸溜溜的樣子:“哥可是從來都不舍得給我枕。”
許眠微微一笑:“我可以。”
寧驍:“……???“他懵了,臉也紅了。
後座上的祁野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聽了去,不痛不癢道:“許眠,你就別調侃我又調戲阿驍了……”
祁野低頭看了眼黑黑,看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睡大覺,又忍不住唇角上揚。
黑黑不聾,自然都聽到了,他無所謂,枕在祁野腿上舒服得很,他才懶得去管這些碎嘴子呢。
一行人到了公寓樓下已經快凌晨一點半,折騰了一天都困得靈魂出竅,好在壞掉的電梯修好了,他們一行人坐上電梯。
可上到七層的一瞬間,許眠面色驟變,慵懶之感一掃而空,整個人肩膀都繃了起來,而黑黑則暗暗蓄了鬼氣,將鬼刃握在手裡。
公寓走廊上的燈壞了,報備給物業許久不來修,電梯門一關,所有光源都消失了,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的公寓在走廊最深處,門邊隱隱約約立著個人。
因為許姐姐和哥哥都在,寧驍並不害怕,打開手機電筒朝人影一照,那人似抬起手遮了遮光線,還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眠眠,可算是等到你了。”
許眠難得露出頭疼的模樣:“三更半夜,你怎麽親自來了。”
那人笑了笑,即使黑暗裡看不清他神情,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子痞氣:“許久不見,怪想你的。”
寧驍頓覺血液逆流,整個人都不好了:“許姐姐前男朋友?”
許眠:“……”
祁野:“那是現男友?”
許眠:“……六叔,你能不能說人話。”
六叔???
六叔的視線透過夜色落在黑黑身上,似一把利劍,和他吊兒郎當的語氣形成鮮明對比:“我的網店似乎給你們添麻煩了,所以特意登門道歉。”
“是你!”許眠扶額,破案了,原來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網店店主,是他不務正業的六叔許沉風。
許沉風笑:“對啊,你們光顧的話可以免單。”
許眠太了解自己這不正經的六叔了:“六叔你就別繞彎子了,說實話,你專程趕過來一趟,是在附近看上什麽獵物了?要我幫忙?”
許沉風眉開眼笑,一副知我莫若侄兒的欣慰:“有好東西你怎麽也不事先告訴我?”
也不見許沉風如何動作,他整個人已經站在黑黑面前,極近極近的凝視他,唇角揚了揚,神情認真得幾近癡迷:“真美啊。”
“……”從寧驍的視角看啦,這六叔正對著走廊裡晾的一條褲衩說美。
祁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而黑黑則不動聲色的回視:“這位大叔,你是喜歡這條褲衩呢?還是喜歡這副狐面?”
六叔依舊是笑,充滿力度的視線似能穿透狐面將黑黑看個乾淨——
”我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