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不愧為全星際最美的種族。
在巫者脫下披風後, 正對著他的兩個少女真真正正地看清了對方的容顏。
那一瞬間,她們齊齊想起了[海薔薇]中的一個人——那個活過了漫長歲月、預見了自己與王的宿命糾葛,而主動加入騎士團的大賢者, 被編劇評價為“從最初便活得清醒, 看似正常甚至積極的性格, 本質上卻是一堆已經燃盡的灰”。
這一刻, 少女們仿佛看見那個劇中的男人走進了現實。
而唯一有所不符的一點, 便是這堆“已經燃盡的灰”,在抬頭看向門口那人的瞬間——竟驀地從余燼中再度燃起紛紛點點的星火, 並於那雙淺灰的眼眸深處, 刹那燎原。
“你來了。”美麗的超乎人類想象的海中妖精, 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麽, 緩緩說道。
葉滄望著對方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樣子,並不覺得驚訝,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唯一有些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胸腔忽而傳來的異感——
他聽見了兩個心臟交錯跳動的聲音。
很奇怪的, 理論上來說不可能的事,卻在此刻真切地發生了。
隨著他與巫者對視的瞬間,世間所有的聲響驀地遠去,從耳膜傳至大腦的, 唯余下那一聲聲有力的跳動。
從一開始的錯落,到相互追逐著, 一前一後, 一下又一下, 節律有致,怦然有力。
隨後,在某一個瞬間,兩個錯開的躍動聲,終於——合二為一。
“……砰!”像一朵盛開的花從指間墜落,直直地到掉入塵土中,在觸碰到地面的瞬間,那朵花驀地破碎開來,化為無數的花瓣隨風散開。
腦海也仿佛隨著那些飛舞的花瓣而迷離,葉滄稍微恍惚了一下。
但他很快清醒過來,清明的目光望向不遠處的巫者。
而比起精神力抗性絕強的葉滄,巫者的狀態顯然並不太好。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他失去的半顆心,回來了啊。
這一刻,他真切體會到了什麽是力量的增強,生命的加續,靈魂的完美。
雖然一早就預言到,當他和葉滄相遇時,可能會發生一些微妙的化學反應,但真正面對這一瞬時,果然還是太超過了。
那讓靈魂戰栗的感覺從胸腔蔓延至身體各處,巫者忍不住猛地攥緊了手,他試著彎起唇角,然而卻只能從咬緊的雙唇發出一絲碎音。
……狼狽的模樣完全超出了預想。
而這個時候,葉滄已經走到了他身邊,在兩個少女訝異的視線中,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就是那個訂了五卡車番茄的人嗎?”
“……咦。”少女們發出了一聲不明所以的驚呼。
聞聲的巫者抬起頭看他,當然,只看見葉滄露出的下顎而已。巫者一手抵住額頭,似乎終於緩過來一點,輕輕笑起來:“嗯,是我。”
一邊說著,一邊虛起眸光——真是……多麽令人懷念的聲音,有多久不曾聽過了呢。
葉滄神情不變,從空間樞紐裡掏出來一張訂單:“貨品送達,麻煩簽收一下。”
巫者望著那張單薄的紙頁,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在想些什麽,直到一會兒後,他自然地拿起桌旁的一支筆,在上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因為沒有刻意遮掩,於是兩個少女也看到了上面簽署的名字——梵恩。
這個名字實在有點耳熟,馬尾少女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直到某個靈光閃現,猛地瞳孔一縮。
如果她沒記錯,這一任王衛隊裡那個唯一的巫者,不就叫這個名字嗎!?
在亞特蘭蒂斯,巫者是一種比較稀少且高貴的職業,雖受人尊敬,但也僅僅是一個個體。
而王衛隊卻不一樣,在沒有王的現今,裡面的成員就是亞特蘭蒂斯的真正代理者,各個手握實權。
少女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忽然覺得屁股底下的椅子分外燙人,幾乎忍不住站起來。
她說到底也就是一個普通貴族家的小姐,居、居然要跟一個星域的掌權者平起平坐,這、這……
而除了她以外的三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她的同伴擔憂地望了她一眼,似乎不解她為什麽忽然僵硬了身體。馬尾少女回以了一個哭似的微笑。
葉滄把訂單接過來一看,望了眼上面的名字,點了點頭,除此以外什麽也沒表示。
他把訂單收回了空間樞紐裡,拉了拉兜帽,隻一心一意、嚴格按照流程問道:“什麽時候卸貨?東西有點多,最好騰個空闊的地方出來,提前準備好保鮮的手段。”
巫者輕輕頷首,聲音溫和如水:“這些我都準備好了,不過負責卸貨的人還沒到,可以稍等一下嗎?”
這一刻,兩個人就好像真的只是單純的主雇關系,好像真的完全不認識一樣。
系統:不是很懂你們在玩什麽特殊PLAY.
葉滄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巫者笑得眉眼彎彎,又開口道:“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喝杯茶?”
葉滄微愣,想到了記憶裡出自眼前之人的美味,確實有點心動。
而旁邊的馬尾少女卻寒蟬若驚,用眼神拚命暗示這個在她看來過分沒眼力勁兒的怪人——大哥,夭壽啦,你就乖乖送快遞唄,大佬泡的茶咱喝不起,喝!不!起!……啊!
但是,葉滄半點沒有接收到對方的暗示,很是熟練地回道:“記得多放點藍砂珍珠粉,脆皮珊瑚和海藻泥就不用了,水溫不要太涼,溫水偏燙。”
馬尾少女:……哎喲我去!
巫者對青年的要求無有不應,又順帶問了問作為背景板的兩位少女。馬尾少女拉住了要作死的小夥伴,真誠地表示自己隻對白開水情有獨鍾。
巫者應下,轉身往遠處的吧台一樣的地方走了過去,拿出了茶具一樣的東西。
馬尾少女趁著這個機會趕緊拉過身邊一臉迷茫的小夥伴,開始給對方科普“梵恩”這個名字以及自己的猜測。
她把聲音控制在這一小圈可以聽見的音量,說到重點部分就去看一眼葉滄,大約是期望這個還一無所知的可憐人能夠察覺到事情的不簡單。
結果看著看著,就發現葉滄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話語中的意思,轉而一個人悠悠閑閑地逛了起來。
她不可思議地瞧著葉滄從容的模樣,說話的聲音都漸漸消了下去。
等到看見葉滄拿起了陳列在牆邊的一支筆時,馬尾少女終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邊緊張地瞅了眼似乎沒瞧這邊的巫者,一邊貓著腰摸到葉滄旁邊,壓低聲音道。
“你有沒有聽見我剛才的話……哎,算了,我告訴你,根據我的判斷這支筆絕對價值不菲,你還是放回去吧,啊?”
馬尾少女怎麽說也是帝國貴族,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萬一壞了,那她現在看見了卻不阻止可不就難辦,要是被牽連了就更說不清了。
誰知道穿著漆黑披風的怪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即便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少女卻感覺到他話裡欣慰的讚許。
“價值不菲?這麽說也沒錯,這是蜃樓筆。”
“……蜃、蜃樓筆?”少女原本的無奈,變為錯愕。
她沒聽說過,但更讓她奇怪的是,葉滄居然會認識這支筆。
葉滄打量著手中的筆,熟悉了一下感覺,唇角一勾:“是我……咳,末代海妖王的發明,如果把精神力融進其中,就可以瞬間畫出心中所想。”
說著,他把筆對著布滿塗鴉的牆壁,輕輕一揮:“嗯……就像這樣。”
只見,隨著蜃樓筆的筆尖劃過牆壁,上面原有的塗鴉一下子悉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全新的圖畫。
只見那徐徐延展的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座龐大的古城,與如今的亞特蘭蒂斯很相像,卻更加宏偉古老。
少女站在面前,幾乎可以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荒古長風,以及快要臨面壓來的、滄桑雄闊的磅礴氣魄。
她心跳驟然加快,愣住了:“這、這是……”
“這是亞特蘭蒂斯之國最初的樣子。”葉滄道。
少女也曾依稀聽聞過,如今的亞特蘭蒂斯是經歷過災變之後,在廢土上重建的,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了。
她一度以為現在的海中帝國已經夠讓人驚歎了,卻沒想到它的過去竟是完全不輸於此的輝煌。
可呆了一會兒,少女又猛地回過神道,“不是,你怎麽會知道亞特蘭蒂斯以前的樣子的……”她又瞅了眼畫,整個人有點崩潰,“還有你就這樣把塗鴉改了,等會兒這裡的主人生氣怎麽辦!?”
“安心。”葉滄把筆放回原位,重新理了理帽簷,輕笑著說,“蜃樓筆之所以以海市蜃樓為名,是因為它只是給牆面覆上了一層幻象,把原來的塗鴉蓋住了。等幻象裡蘊含的精神力消耗空了,牆壁就會恢復原狀。”
葉滄的解釋讓少女猛地松了一口氣。
葉滄說完又瞧了眼牆壁,想到背後掩藏的塗鴉,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隨後,他像忽然失去了繼續觀光的興致,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少女原本想要邀請葉滄跟她們坐在一起——雖然嘴上不說,但是馬尾少女也不傻,在稍微冷靜下來以後,她終於從這個神秘的兜帽怪人身上,察覺到了一點非同尋常的東西。
甚至,從葉滄身上尋找到了某種奇異的安全感。
不過,葉滄拒絕了少女的好意,他坐在了與她們隔著一條過道的桌子上,其中靠著一扇小窗的位置。
如果非要說這個位置有什麽不同,那大約就是——這是亞特蘭蒂斯最後的海妖王,一直以來習慣成自然的、專屬座位。
小屋重新安靜了下來,一時間只剩下遠處茶具的碰撞聲。
葉滄正撐著腦袋出神的時候,忽然望向了門口。
他聽見——
有新的客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