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葉滄隨意穿梭在人流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這裡大概是K7區的邊沿地帶。
人群在這裡漸漸變得稀少, 四周的環境有點像荒郊, 能夠看見很多或寬或窄的道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遠遠眺望過去, 盡頭大約是又一個繁華地帶的入口、或者某個更偏僻的野郊。
心臟突然失跳了一下,葉滄神情一凜,忽而精準地望向了其中一個小道。
他腳步一頓, 隨即向著那裡走了過去。
而他似乎不是唯一一個走向那裡的人, 有兩個少女從另一邊也走了過來,好巧不巧地與葉滄交匯。
葉滄迅速掃了她們一眼,注意到她們手上拿的地圖和指南, 猜測應該是應海王節而來的旅客, 並且從氣息上判斷大概率是人族。
他拉了拉頭上的兜帽,率先走進了那條小道裡。
兩個少女有些好奇和警惕地望了望打扮奇怪的葉滄,不過在略一躊躇後,還是沒有更改目的地, 也走了進去。
這條小道通往一條小巷,與整個亞特蘭蒂斯精致華麗的風格相比, 這個小巷更透露出年代久遠的氣息。
用來光照的珍珠並沒有眷顧這裡, 只有或明或暗的光影一直蔓延到小巷的盡頭,露出了一家店。
周圍沒有標牌之類的東西寫明這家店是做什麽的, 只有門上掛了個“營業中”的卡紙。
葉滄在看見這家店的門面時就愣住了, 無他, 因為這家店跟他記憶中的一個地方驚人重疊,幾乎可以說是複刻——那是他在作為海妖族的王子的時候,與幾個特別的友人在王廷的一角開設的秘密基地。
休憩、工作、藝術創作、聊天下午茶……就像每一個被嚴加管教的少年,偶爾逃離父母的管制,他們幾人經常會約好了在秘密基地小聚。
這算是他記憶中比較特別的一個地方,可以說除了當時的他們幾人外,沒有人知道。
後來亞特蘭蒂斯的火山群爆發,大半建築被毀,秘密基地不幸包括其中,而他也在那場災難中死去了。
……真沒想到,時隔那麽久遠的時光,今天他居然在這裡看見了間一模一樣的屋子。
葉滄大半張臉隱匿在兜帽投下的陰影裡,雙眼泛起了些許波瀾。
“你說的地方真的是這裡嗎……?”就在這時,同路的兩個少女也從後面亦步亦趨地走來。
其中一人先是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然後不確定地比對著地圖,“地圖和觀光指南上完全沒有標記這個地方啊。”
“就是這兒,不會有錯的。”另一個扎著馬尾的少女抬手,直直地指向門牌上刻著的一個徽記,“我祖父說了,K7區64號小巷盡頭,一家有花一樣圖案的店鋪——所有條件都符合,絕對是這裡。”
“圖案……”少女順著同伴的指尖看去,“真的,好漂亮的花。”
“嗯哼,這可不是一般的花,是亞特蘭蒂斯王衛隊的標志。”面對同伴不明覺厲的眼神,馬尾少女得意地清了清嗓子。
“海妖族的消息在星際裡流傳的太少了,你沒聽說過王衛隊也正常。”馬尾少女想了想,巴拉了一下自己也不怎麽豐富的知識,雙眼一亮,“你總聽說過龍族的親衛隊吧,他倆差不多。”
另一個少女露出了恍然的樣子,一臉崇拜地望向同伴。
而一旁的葉滄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龍族的親衛隊和海妖族的王衛隊,其實兩者之間相差得還是有點遠的。前者是一種通過考核、培訓上崗的職業,後者是一種生來背負且貫徹終身的使命。
每一個海妖族王衛隊的成員,不是經過選拔,而是由海中的巫者通過佔卜找到的,一生只會效忠一位海妖王。
就比如葉滄,他當時一出生,海中的巫者就為他找到了命中的王衛隊成員。他們被接來王廷,跟他一起長大,上面提到的秘密基地也由此而來。
“你應該看過星際巨星奧西裡演過的電影[海薔薇]吧,裡面薔薇騎士團的原型,就是海妖族的王衛隊。”馬尾少女忽然想起了什麽,補充道。
“誒?!”聞言的少女難以置信,“那部把我虐的死去活來的電影,居然是有原型的嗎!?”
作為一部熱度超高的群像電影,除了其中夢幻般的景象和顏值外,又以“角色越美死得越慘”聞名全宇宙,全劇最高人氣的薔薇騎士團更是其中代表。
牆頭總是變墳頭,讓粉絲每每想到自己喜歡的男神們的淒慘命運,就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少女第一次聽說這部電影居然還是從現實裡面取材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竟猛地呆住了。
馬尾少女看了她一眼:“劇中的騎士團就是王衛隊,他們效忠於王,一生為王而活。奈何就像是詛咒一樣,代代海妖王大多早逝,你自己想想——失去了生命的意義和信仰,他們還剩下什麽。”
不過就是像電影中演的那樣,追隨著死去的王燃盡自己的生命,在王留下的余燼中開出最美的薔薇之花。死生相隨,亦是圓滿。
“而相比起來……”馬尾少女忽而歎了口氣,“我聽說如今的海妖族沒有王,因為他們最後的王並沒有留下子嗣,所以最後一任王的王衛隊留存至今,倒不知他們……”
失去了信仰又不得解脫的可憐人啊,不知道會不會像電影裡的角色那樣走向瘋狂呢。
氣氛一時有些滯澀。
馬尾少女忽而甩了甩頭,吐出一口氣:“好了,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啦,我們先進去吧。”
她拉上還在發呆的同夥,經過葉滄時忍不住看了這個怪人一眼,隨即推開了店鋪的門。
隨著門的一開一關,古舊門鈴發出“叮鈴鈴”的脆響,震顫著,一下下敲打在人的心上。
葉滄原本沒打算進去的,因為他知道,一旦踏入這個地方,他就極有可能要與過往有所牽扯。而一直以來,他都比較抵觸以一個死者的身份去打攪生者的生活。
可是現在,葉滄想起剛才的一番對話,腳尖一轉,回身推開了店鋪的門。
門鈴第二次發出了響聲。
葉滄踏進了這家店鋪,而裡面就與他所料想的一樣,從設計到陳設都與記憶中完全一模一樣。
正對著門的一張沙發上,坐著一個少女。少女的肌膚瓷白,容貌絕美,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像裝著星辰。但葉滄知道,那不是活人,而是人偶。只不過因為做得太過真實,幾乎讓人無法分辨出來。
他與人偶少女對視了一會兒,唇角微微一勾,然後向更裡面走去。
再往深處走便是一個類似於咖啡店的地方,有很多木質的桌椅組合著,整齊地擺放。昏暗的燈光給這裡增添了幾分幽邃的神秘,四處裝點著漂亮花朵,牆上是一幅幅手繪的美麗塗鴉。
葉滄沒有聽見記憶中熟悉的音樂聲。
他抬眼一掃,在左前方看見了之前的那兩個少女,此時她們正並排坐在一張靠裡的桌子,桌上擺著一個水晶球,而她們的對面——
那是一個渾身籠在鬥篷裡的人,如出一轍的兜帽比葉滄遮的還要嚴實,只能依稀看見對方露出的薄唇。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葉滄的到來,注視著水晶球的頭微抬,一縷白色的長發順著他的動作從兜帽裡滑了出來。
那不是雪一樣的白色,而是如同余燼般的灰白。而這種顏色,葉滄只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
他隔著兜帽落下的帽簷,在半暗半明的視野中,與之對視。
而這時,兩個少女還在對那人說話。先前活潑的馬尾少女,已然地下了頭,語氣恭敬道:“尊敬的巫者先生,我來自方舟帝國列奧利奇家族。在一百年前、上一次的海王節上,我的祖父無意中進入這家店鋪,極幸得到過您的一次指點。”
“您拯救了我們的家族,時隔百年,終於等來了亞特蘭蒂斯的再次開放,祖父身體不便,特命我代表家族前來表達感謝……”
少女斟字酌句,小心地說著斟酌了無數次的話語,然而,她忽然發現對面的人一直沒有給出回應。
馬尾少女不安地攥了攥手,一邊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一邊試探性地抬了抬眼睛。
隨後,她就發覺了巫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那雪色長發隨著抬起的下顎,絲絲縷縷流瀉出來,原本搭在水晶球上的手不知何時放了下來,蒼白的指尖落到桌上,似乎有些發緊。
少女若有所感,一回頭,看見了先前的那個怪人。
對方就站在進來的地方,一動不動,有些微的風吹過他的袍角,無意中拂開兜帽的一角,露出小半張側臉。那未曾來得及看清的容顏,竟讓少女呼吸一滯,心神恍惚了一下。
回過神後,她才發覺這兩個人真像,都是一件衣服把渾身遮的嚴嚴實實,半點窺見不到真容的打扮。
空氣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其古怪,有一種說不清的滯澀和緊張,但又好像……
正當她糊塗又不安的時候,她聽見面前的巫者先生忽然發出了一聲輕笑。
仿佛潺潺的溪水劃過山澗,又像微風拂過山嵐。
隨後,巫者一抬手,把身上的鬥篷扯了開來。
桌上發著光的水晶球一下子照亮了對方的臉,以及,那一雙淺灰的眸子。
那雙眼睛就像燃燒的余燼,帶著破碎的溫柔、終末的星火,直直望向了葉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