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雄是前天中午知道這件事的。
當時的他正在開會, 跟同僚討論接下來的布局和策略。季遠生的事情茲事體大,但又只能在暗中進行, 否則容易引起民眾的恐慌和混亂,因此非常棘手。
就在這時,心腹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他一看是宋明的電話,想也不想地伸手示意,退出房間去了無人的拐角,確認周圍一切無誤後才接通了電話。
然後他就被電話的內容震懵了。
宋明說, 小宇宙忽然長出了尾巴。
他的聲音有一點顫抖,裡面的緊張和震驚即使隔著電話,也清晰直白地傳入了賀雄的耳朵。
賀雄聽完也愣住了。
但這顯然不是什麽聊天的好時候,他當機立斷地趕回了家。
一回家, 他直奔書房。
在密碼鎖上按下手掌,門哢嗒一聲打開,接著他一抬眸, 就對上了抱著尾巴、坐在心腹腿上, 苦著臉的小宇宙。
小宇宙一看到他就扁扁嘴, 伸手要抱。
可賀雄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他的尾巴上, 當時的他根本顧不上抱小宇宙, 或者說根本顧不上做任何事, 因為他陷入了極度的茫然與震驚之中。
不過他反應快,隻茫然了一會就回過了神。
接著怒火便鋪天蓋地地湧上心頭, 賀雄閉上眼捂著後頸, 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把什麽叫做“差點氣了個仰倒”。
賀雄參與過季遠生案的調查, 又親手部署人手找到過兩個變異人,再加上賀宙送來的資料,小宇宙的情況他根本不用問都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於是他緩完氣,一個電話打給賀宙,把人叫了回來。
他本不想讓孩子參與這件事,即使賀宙給他送去了極寶貴的資料,即使家裡就住著一個與季遠生案相關的人,他也全部按捺於心,先是想了個由頭在資料的事情裡把兒子摘了出去,接著又把季嶼的事情爛在心裡。
但是,他沒想到他的寶貝孫子會出問題!
人本就是偏心的生物,即使公正如他也一樣。
對於季嶼,他是看在賀宙的面子上才幫了一把,況且季嶼的事情按下不表也影響不到什麽,但對於小宇宙,那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立刻把兒子叫回,再把事情問清,接著看完小宇宙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體檢報告以及相關資料,等做完這一切,賀雄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枚炸彈,再來一點火星子就能立刻爆炸。
他當即回了軍部,召開緊急會議。
季遠生跑的了人,可跑不了廟。
一回國,賀雄就對各部門下達了指令,所有關於季遠生案的調查都按部就班地進行。
不過季氏畢竟是龍城綜合排名第一的集團組織,旗下各產業的員工加起來逾十萬人,為了防止引起恐慌和動蕩,他們的調查必然會受到諸多桎梏,甚至有些只能用不怎麽光明的手段進行。
不管什麽企業,總會有或大或小、見不得人的貓膩。
季遠生的產業做得這麽大,其中的利益鏈、關系網是可想而知的龐大,藏汙納垢的地方也多,光是帳務一塊便有許多馬腳可抓。
但這些東西再怎麽挖掘,也掘不出賀雄想要的。
包括最受他關注的順德製藥,也查不出什麽問題,因為有疑點的人全部失蹤,根據目前的得到的情報,這些人在幾年間分批出了國,最後一次撤離,是在十月三號,五個研究人員坐上了季遠生飛往國外的私人飛機。
飛機到底飛往哪裡,無人知曉。
包括之前出國的研究人員現在在哪,也無法得知。
季遠生把龐大的財富隨意地扔在了國內,對手下的產業全都不聞不問,連親屬都無法聯系到他。他似乎不在乎任何人查,也不在乎季氏帝國的坍塌。
他在乎的,早被他轉移至國外。
可怒火中燒的賀雄如何能接受這種一問三不知的情況?
於是開完會,遞交完報告,他直接帶著手下的人,去季家搜了個底朝天,把能帶的人全部帶了回來,甚至搬空了季遠生的書房。
“那後來呢?您有什麽發現嗎?”
季嶼頗為急切地問,“薛縱和謝雨星有說什麽嗎?他們的資料是從哪裡得來的?”
賀雄道:“薛縱稱他完全不知道資料的存在,更未給過你。謝雨星倒是認下了資料的事,但問他資料是哪來的——”
他目光凝重地搖了搖頭,“就什麽都不肯說了。”
季嶼立刻明白過來——
薛縱即使知道也說不知道,為的就是把自己從這件事中徹底摘出,而疑點和渾水全由謝雨星擔下。
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所以從頭到尾都是由謝雨星出面。
等季遠生的事情過了,他仍能堂堂正正地做他的薛總,身上不沾一點汙跡。
“絕了啊……”季嶼忍不住地感歎。
這他媽是什麽扭曲又變態的感情?
謝雨星不允許薛縱和季恆結婚,為此甚至能狠下心把薛縱的算盤全部毀掉,除了這個,其他事情上又能全部向著薛縱,為之當替死鬼也在所不惜。
真是變態年年有,季家特別多。
季嶼又再三發問:“那些跑出來的變異人呢?他們能提供實驗室的信息嗎?他們出現的地方應該距離季遠生的大本營不遠吧?”
賀雄眉頭緊皺:“那些變異人在我們找到前全被擊斃了!簡直可恨!”
季嶼愣住:“……把人放出來,又擊斃?”
他琢磨了一下,猶豫地問,“是不是有人故意把他們放出來,但又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所以一路派人跟著,等他們要的效果達到,就直接殺掉?”
賀雄歎了下氣:“我告訴你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你就別管了。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身體。”
他神情複雜地看著季嶼,“還有,你這孩子也是,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怎麽一直不說?我還一直以為你居心叵測,對你很有偏見。”
季嶼摸了摸頭:“我也是國慶的時候才知道的。”
賀雄瞪起眼:“知道了就該立刻告訴我!”
季嶼縮縮脖子,垂下眼:“知道了。”
“還有什麽事瞞著我嗎?”賀雄又盯著季嶼問。
季嶼腦子裡霎時冒出了穿越的事,這個是絕對不能說的,除此之外和賀家相關的……那就是他肚子裡的二胎。
這個,要說嗎?
就在季嶼猶豫的時候,房間門被敲響。
賀宙端了一盤葡萄從外頭走了進來:“你們還沒說完呢?”
季嶼出院後,賀雄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他看著季嶼沉默良久,還是把人叫進書房進行了談話,而賀宙被無情地趕了出來。想也知道,父親不想讓他看到他羞愧和內疚的模樣,所以他沒說什麽,乾脆地退了出來。
結果他在門口等了半天沒等到門開,於是賀宙等不了了,下樓把桌上的果盤端了上來,借口送水進了書房。
沒想到,父親一點沒有他想象中的懺悔和愧疚的模樣,仍舊氣勢滿滿,甚至臉和脖子上還泛著點紅,顯然是說到興頭上了。
所以賀宙猜,他倆之間的談話不僅不憂傷,還很慷慨激昂。
放下水果和茶杯,賀宙看向自己的父親:“我現在能進來了嗎?”
賀雄毫不客氣道:“我讓不讓你進你不都進來了?”
說著朝他身後瞄了眼,沒發現小宇宙的影子,“小宇宙呢?你不去看著他?”
話才說完,未關上的門口就露出了半個小腦袋。
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眨了眨,接著,一對軟乎乎的小爪子扒住門框,再過一會,小半個身體就探了出來。
小家夥還站不太穩,扶著牆身體還晃晃悠悠,跟喝醉了似的,但他沒摔,一挪一挪跟蝸牛一樣從外頭挪了進來。
他眼睛專注地看著地面,嘴裡還不時緊張地唉喲兩聲。
書房裡的三個大人跟失語了一般,全都沒了聲,目光統一地集中在小宇宙的身上。
賀宙要淡定得多,他微笑地看著小宇宙,神情自然。
倒是賀雄和季嶼,兩人似乎比才學會走路的小宇宙還緊張,甚至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好像他們呼的氣會隔空把小宇宙吹倒似的。
過了好半晌,季嶼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拍拍手,小聲道:“小宇宙,來,來,到我這裡來。”
小宇宙也很緊張,聞言只看了下季嶼就又把目光放在了腳上。
一旁的賀雄忍不住道:“走路一定要目視前方,方向對了步子盡管邁就是了!”
季嶼:“……”
伯父,他還是個小嬰兒。
小宇宙顯然也很不喜歡賀雄的說教,右手嫌棄地衝賀雄的方向打了一下。
就這麽一個小動作,小宇宙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徹底玩完。
他嘴裡哇哇叫著,眼看就要摔倒,賀雄和季嶼都騰地站了起來,想衝過去。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出來,接住小宇宙後把他擺擺正,又放開了手。
賀宙道:“沒摔,繼續走吧。”
季嶼:“……”
你是魔鬼嗎?不該先哄一哄嗎?
賀雄看了兒子一眼:“小孩子骨頭軟,走這麽兩步已經很好了,今天就到這吧。”說著就要上前抱小宇宙。
賀宙伸手攔了攔:“我這麽大的時候您不就是這麽讓我學走路的?摔了站起來,摔了站起來,他都沒摔。”
“他跟你不一樣。”
在賀宙無語之際,賀雄已經走過去把小宇宙抱了起來,“你還記得你一歲以前的事?”
賀宙頓了一下,回道:“我在媽的日記裡看到的。”
賀雄怔了怔:“哦。”
他拍拍小宇宙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看向季嶼,“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猝不及防聽了一耳朵隱私的季嶼有些尷尬,見賀雄看過來,他露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道:“您問我還有沒有什麽瞞著您。”
賀雄嗯了聲,看著他道:“我注意到你猶豫了,還有什麽事,盡管說。”
季嶼下意識地看向賀宙,賀宙衝他安撫地笑了笑。
他收回目光,心裡忽然安定下來。
“是,我還有件事沒說。”季嶼抬眸,目光直直地看著賀雄。
賀雄也在看他,眼裡寫滿了認真。
就是小宇宙有點破壞氣氛,他雙手搭在賀雄的胳膊上,正往上他袖子上糊口水。
季嶼深吸了下氣,道:“我懷孕了。”
在賀雄陡然詫異的目光下,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個多月了,不,不對,應該是十四個月。”
不管最後生還是不生,這個孩子既然存在,那就應該被知道。
被他和賀宙知道,被他的爺爺知道,還有——
季嶼看向鼓掌的小宇宙。
——被他的小哥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