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將唐璜的身世說了出來, 說完後他自個兒都覺得有些陌生。
這些年來無論是他, 還是唐秀才, 都將唐璜當成了自家人,誰也沒拿她當過外人。將話說明白後,唐慎悵然片刻, 他道:“其實這事早就不重要了,阿黃就是我的親妹妹。”頓了頓,他抬頭看向王溱:“師兄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吧?”
如今知道這事的只有他和王溱二人。
王溱挑起一眉:“我為何要說?”
唐慎點點頭。他也就是隨口一問, 王溱沒事幹嘛要去說這個。
他自然也想不到, 別說刻意去說,王大人此刻心中已經琢磨著, 要為唐璜找個好人家。如果只是唐慎的妹妹就罷了,可又多了個“童養媳”的身份。王大人對自己的魅力從未有過懷疑, 也未曾想過唐慎與他妹妹能怎樣。
但是……
童養媳啊。
王大人微微一笑,淡然不語。
王溱公務繁忙, 這等事自然不能讓他親自去做。他修書一封,送到金陵,給了琅琊王氏如今的當家人, 也就是王溱的太奶奶王老夫人。世家老夫人在這種事上自有一套看法, 老夫人收到王溱的信,信上前面一大段全然沒提請她幫唐璜尋覓如意郎君的事,通篇在表達王溱對老人家的思念之情。
祖母抹了抹眼淚:“子豐在盛京是受苦了,去歲過年回來時,那都瘦成什麽樣了, 定是被人欺負慘了。”
等看到最後,王老夫人留了個心思,她喚來自己的幾個兒媳。眾人商量一通後,又修書再回盛京。老夫人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王溱,一封則送去右相府,給了右相夫人。
當夜,右相王詮找到王溱,對他指了半天,無奈道:“你啊!這等小事,直接與我、與你二伯母說不就好了,何須還繞這麽大一個彎,先去金陵說上一通?”
王溱詫異道:“叔祖,若直接與您說,合於禮法乎?”
王詮無可奈何,啞口無言。
是,不合乎禮法,但就你王子豐,你做事能僅僅是因為不合乎禮法?其中背後定然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心思!
王溱自然是有其他心思的。
一來,他隱瞞了唐璜的身世,自王老夫人肯定後,唐璜就必然是唐慎的親妹妹了。二來,他也是特意修書一封回家,給老夫人預警。並非每個王家人都知道他與唐慎的關系,金陵府的王家人大多只知道他不喜好女色,還不知曉他已經找著了心上的人。
王大人仰望明月,溘然長歎,心道自己為了自家師弟,當真是煞費苦心。
另一邊,唐璜還不知道右相夫人已經開始為她物色適齡的良家子弟。並非說一定要唐璜嫁個人家,只是給她一些選擇,讓她多見見其他品行優良的少年郎。若是不願,那也沒人會勉強。
近了年底,細霞樓、珍寶閣的帳目都匯總來,連著管理姑蘇府的掌櫃們也都紛紛北上,來到盛京。
今年,唐慎徹底沒見這些掌櫃,全都交由唐璜來辦。
小姑娘辦理得妥妥當當,待到臘月初十,掌櫃們要離開盛京時,唐璜將眾人召集在一起。她說道:“自七年前,咱們唐家在姑蘇府辦了唐氏物流,開始賣黃金縷、肥皂後,生意辦得一日比一日紅火。”
掌櫃們道:“是東家領導有方。”
唐璜穿著一身素黃色的裙裾,聽了這些誇讚,她面不改色,而是喝了口茶,道:“各位莫要誇我了,我是前兩年才接手唐家的生意,此前都是我哥哥在辦事。這幾年來,我見得多了,一日日的也有了一些感觸。各位可知為何我唐家能辦成大生意,為何能有如今的規模?”
“請東家明示。”
“因為我們唐家極其注重的,便是時間二字。”
“唐氏物流,眾人皆知,起初是幾乎沒有盈利的。但兄長用其為自己打起了廣告。廣而告之,是為廣告。利用唐氏物流,讓姑蘇百姓都知道黃金縷與肥皂二物,這其後的百般利益,難以估量。而其後,這竟然只是個開始。細霞樓因有唐氏物流,食材總是比其他酒樓要新鮮二分;往後的珍寶閣,因有唐氏物流,才能將天南海北的奇珍異寶全都匯聚在小小的一間店鋪中,包攬萬物。”
唐璜目光凝聚:“這便是節省下來的時間。”
“前年起,我開始在工坊中讓工人們專注隻做一樣事。熟能生巧,他們乾活的速度更快,時間也就節省更多。長此以往,每個工人少一盞茶時間,一百個工人所省下來的時間如何能想象。”
唐璜放下杯盞,瓷器觸碰在紅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今日,我便將唐家發跡至此,有如今成就的原因簡略歸結為三點。第一,是優秀工匠、小廝的培養;第二,是獨具慧眼的尋覓良機;第三,便是節省時間。”
“諸位,唐家已走到如今地步,如何再發展壯大,便要看各位了。希望明歲在此地,我能聽各位說出自己的良策。唐家,並非我兄妹二人一人的唐家,諸位也是唐家的一份子。”
俏麗又英氣的小姑娘翹起嘴角,笑道:“諸位可明白我的意思?”
掌櫃們目瞪口呆地望著坐在上座的小姑娘,頭一次,他們再也不敢小瞧這個人。不知是誰,先拱手道:“小的明白了。”下一刻,所有掌櫃異口同聲道:“小的明白。”
待到這些掌櫃全走了後,唐璜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抹去了手心的汗。
“哥,希望如你所說,這些人能想出一些好法子。這可是你說的,人多力量大,要想真正發展下去,光靠咱倆肯定不行。”
等很久後,唐慎知道唐璜今天說的這番話,他也感到震驚。他只是對自家妹妹說,希望妹妹能讓這些掌櫃都想辦法發展科技,科技才是硬道理,提高生產力。唐璜說的這些話,可沒一個字是他教的。
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了。
開平三十二年的除夕夜,過得十分平靜,甚至有些冷清。
除夕前一夜,趙輔依舊按照慣例,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只是第二晚,除夕夜,三位皇子沒一個回了京。這並不是說三人都不想回京,雖說他們心裡是真的怕了,一年前的那次正月宮變至今都歷歷在目。雖然皇帝並沒有嚴懲他們,而是找了善聽和尚和紀相當替罪羊,免了自己三個兒子的罪。但是有了那一次的前車之鑒,他們誰還敢當著趙輔的面,肖想儲君的位子?
只是他們也不敢得罪這個陰晴不定的父親。
臘月中旬,三人紛紛上書回京,表達自己想回京的意圖。
趙輔看著三人的折子,神色隱晦不定。良久,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說笑一般地對季福說道:“你瞧他們,明明不敢回來了,卻還得問朕一聲,擔心朕心裡不高興。這呀,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蠢過頭了。”
季福哪裡敢對天家父子的事插嘴,他只能低著頭,不敢言語。然而他悄悄地用余光望著趙輔,心裡想:官家,那您可曾發現,如今的您似乎也變了麽?
三位皇子都沒回京,除夕夜的皇宮家宴,隻來了景王一家,一切冷冷清清。
宴上,趙輔沒能露出一個笑臉。宴後,他也立刻拂袖離去。
季福迅速地跟上去,可望著趙輔的背影,他忽然明白了那個詞的意思。
孤家寡人。
或許,由始至終,只有孤家寡人吧。
開平三十三年,正月十九,百官才回來當差不足十天,唐慎就接到聖旨。
今年的盛京會試,由刑部尚書兼中書省參知政事余潮生擔任主考官,又挑了二十多個三品以下的官員做副考官。副考官也有高低之分,唐慎便是其中官階極高的一位。
還記得數年前余潮生剛剛回京,擔任吏部右侍郎時,唐慎就曾與對方在盛京貢院見了第一面。那時兩人都是副考官,主考官是吏部尚書沈運。
如今兩人再次同為考官,會試開始前,余潮生率領官員們一同拜過孔聖像。
唐慎跟在余潮生的身後,行禮躬身。
待到禮儀結束,考生們進入貢院,余潮生朝唐慎投來目光。二人相視一笑。
余潮生這個主考官做得順風順水,貢院中一片祥和,沒發生一樣錯事。甚至本屆的考生中還有幾位早有名氣的,他們的文章寫得錦繡天成,唐慎在閱卷時批閱到一份這樣的卷子,待最後掀開糊名,他一看,感慨道:“原來是北直隸蘇家的考生。”
北直隸蘇家,也是當地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蘇家如今官職最高的人物就是蘇溫允,官居三品,時任工部右侍郎兼大理寺少卿。
不過短短半個月後,殿試還未開始,蘇溫允就十分順暢地升了官,擢升蘇溫允為樞密院參知政事兼任大理寺卿,官居二品。
蘇溫允升官早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甚至有時連唐慎都在想,皇帝到底何時打算升他的官。
蘇溫允一朝升官,百官慶賀。
然而才過了短短一個月,殿試剛剛結束,一道聖旨再次下來。
“諫議大夫兼銀引司右副禦史唐慎恭敬謙讓,勤勉功高,歷會試二屢,深諳朕之所想。擢升唐慎為工部右侍郎兼銀引司右副禦史,官居三品,即日起任。”
這道旨意一下,群臣皆驚,連王溱都始料不及。
唐慎也錯愕許久,遲遲沒有接旨。直到傳旨太監笑著提醒他:“唐大人,可別高興壞了,先接了旨呀。”唐慎這才接旨謝恩。
旁人震驚,是因唐慎這才二十二歲,皇帝竟然真升了他的官,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三品高官。
唐慎震驚,是因為他竟然真的成了工部右侍郎。
獨自一人時,唐慎哭笑不得道:“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