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淺稍稍側身,目光遇上溫堇時,臉上浮著淡笑,似乎一切都稀松平常,心底好像也不再有當初的熱忱。
曾經在系裡被眾星捧月的女神,多年後,依舊如此。
因為溫堇的到來,寧淺顯然不再是全場的焦點,大家對這位十余年未曾露面的系花的突然到來,頗為驚訝。
一陣禮貌性的寒暄過後,溫堇在寧淺身畔坐定,轉過頭想說點什麽,可靜望了好一會兒,寧淺只是低頭看著手機不曾抬頭,仿佛身畔坐著的是一團空氣。
兩人之間依舊沉默,要是放以前,溫堇出現在面前,寧淺的笑容早就該兜不住了。
大學時期,系裡都知道和溫女神走得最近的是寧淺,再加上寧淺也從未隱瞞過自己的性取向,說起來,兩人之間還惹過流言蜚語。但今晚的聚會,顯得最生疏的同樣是寧淺和溫堇,一晚上,都沒說過一句話。
飯桌上無非是聊些老生常談的話題,他們現在這個年齡段,聊事業,聊婚姻,聊家庭……
“我們在座的女同胞,就淺淺還是單身貴族吧?”聊著聊著,班長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讓大家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寧淺身上。
溫堇握著手裡的酒杯,余光再一次瞥向一旁,恰看見寧淺妝容精致的側臉,要論變化,寧淺比一年前沉靜了許多。
“嗯,沒遇著合適的。”寧淺輕松笑著應道,始終沒有把目光移向身畔的人。
這時,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朝寧淺說笑道,“寧淺,你要是不介意我的性別,咱倆發展發展唄,我也單身好多年了……”
就在下一秒。
“我也單身。”溫堇將酒杯放在餐桌上,截斷了男人的話,聲音清冷。
話一說完,冷場了。
眾人齊刷刷抬頭看向溫堇,也包括寧淺。
大家之所以是這副反應,是因為溫堇一向都不參與這些瑣碎的聊天,更別提開玩笑。在旁人看來,溫堇身上總帶著股遙不可及的高冷,喜歡獨來獨往,遠不如寧淺親和。
女神猝不及防的開口,讓大家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也不知道溫堇想要表達什麽意思。溫堇倒是淡然自若,無視著尷尬的氣氛,慢慢品酒。
短暫沉默過後,還是班長站出來繼續活躍氛圍,“淺淺,話說回來,我有一朋友挺適合你的,她剛回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長得又漂亮,要不要我幫你們牽牽紅線?”
“好啊。”寧淺直接答應了。
“你們要是成了,可得請我吃飯啊。”
“那當然。”
溫堇垂著頭聽著,繼續小口喝酒。原本她也是沒心思參加這些聚會的,但前段時間老同學突然聯系她時,她下意識就答應了,只是因為班長隨口提了句寧淺也去。
一聽到有機會,還是想見她。
一輪又一輪的玩笑過後,寧淺的笑容在臉上漸漸散了去,心思沉重,強顏歡笑實在太累。不管表面可以裝得多麽不在乎,但從剛才看到溫堇那一刻開始,寧淺就明白,這一年的時光並沒有衝散什麽。一晚上,她不敢去直視溫堇,因為心虛,她怕自己再靠近溫堇,會讓這一年的努力又功虧一簣。畢竟,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忘了溫堇。
酒一杯接一杯,但坐在一起的兩人從不碰杯,都有喝悶酒的嫌疑。
就在寧淺想要繼續倒酒時,一隻白皙纖瘦的手握住了瓶身,溫堇的手指無意間輕輕蹭在寧淺的手背,寧淺指尖輕顫,不動聲色挪開了自己的手。
“別喝了。”默默關注許久,溫堇終於主動同寧淺說了第一句話。
寧淺扭頭,此刻已經有些微醺,四目相對時,她還是不爭氣地將目光流連在溫堇臉龐,眸底帶著留戀。霎時間,某種情緒呼之欲出。
自欺欺人實在太難,偽裝也只是一時。
她向來樂觀直爽,面對溫堇時,卻是她唯一的例外。
松開酒瓶,寧淺並不答話。
溫堇將酒瓶推到一旁,說過那一句話後,兩人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沉默。
飯局一直到晚九點才散場,寧淺沒有心情再去玩下一輪,隻想洗個澡,再悶頭一覺睡到天明,生活該怎樣還是怎樣,並不因為今晚遇上了某個人,心又蠢蠢欲動。
對溫堇,寧淺是鐵了心要去忘記。
“……我先走了,你們玩得開心。”寧淺看準時機,隨意找了個理由打發過去。
溫堇眼見著寧淺起身要走,都不肯同自己多說一句話,心裡莫名揪著難受。就在寧淺走到門口時,溫堇突然用手撐住額頭,眉心輕皺……
“溫堇,你沒事吧?!”
“喝了酒有點不舒服。”
寧淺的腳步停頓下來,還是轉回了身看向溫堇。
溫堇身邊從來不缺為自己獻殷勤的人,在座的單身男性聽得溫堇方才自曝單身,這會兒都爭先恐後地想去抓住機會,“我送你回去吧,我安排了司機來接。”
“不用了,我休息會兒就好了。”溫堇婉拒。
“那怎麽能行?!舉手之勞罷了。”說著,男人已經伸手想去扶溫堇起身。
在一旁默默看著的寧淺,瞅著這一幕,沉不住氣了,她邁著步子走到溫堇面前,果斷擋開了男人的手,對眾人道,“你們繼續玩吧,我送她就行。”
溫堇抬頭望著寧淺,應得及時,“麻煩你了。”
對視的一瞬間,寧淺突然有種溫堇是故意的感覺……
兩人都喝了酒,出門攔了輛車,揚長而去。
車裡安靜得出奇,好在電台裡正播著抒情的音樂。汽車行駛了五分鍾過後,寧淺才打破安靜,“你哪裡不舒服,要去醫院嗎?”
“不用,可能最近有點累。”
“嗯……”
兩人開始斷斷續續聊著天。
“你現在在哪上班?”溫堇在微信上聯系過寧淺幾次,不過能看得出來,對方並不想回應自己太多。寧淺當初說讓自己別去打擾她生活,起初溫堇以為是氣話,後來覺得,寧淺大概真是這樣想的。
“S市。”
“挺好的。”
“還行。”
寧淺和溫堇同時看向窗外倒退的夜景,想當初她們能聊的比現在多多了,溫堇話少,但寧淺總有本事挑起話題,也總有辦法逗得溫堇難得一展笑顏。
“對不起。”寧淺想了良久,笑著對溫堇說出了這三個字,她一直想對溫堇說來著,“那天我說話有點難聽。”
思緒倒回一年前。
“不是說不提了嗎?”
“不提。就是想跟你道個歉。”
溫堇沉默。
一路將溫堇送到小區門口,寧淺才止住了腳步。
“上樓坐會兒吧?”
“不了。你上去吧。”
溫堇猶豫著,站在原地沒有轉身離開,“你這幾天住哪?”
“酒店。”
“我這有地方住,你下回來L市……可以找我。”
“不必麻煩。”寧淺灑脫笑了笑,“我還有事先走了。”
“淺淺……”溫堇又上前一步。
“嗯?”寧淺反而不喜歡溫堇還這樣親密地叫她。
“謝謝。”溫堇說出口的,並不是自己心裡想說的,而想說的,也不知道該不該同寧淺說,她對寧淺來說,是不是真的只是種打擾?
“不客氣。”寧淺輕描淡寫說罷,轉過了身。
夜風微涼,寧淺裹著身上單薄的風衣,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著,身後的高跟鞋聲也開始離自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
寧淺腳步越放越慢,最後停了下來,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只不過看到的不是溫堇的背影,因為溫堇就站在不遠處,正望著她。
眼神遇在一起,寧淺覺得自己這個拖泥帶水的回頭,一定暴露了什麽……她即刻轉回頭,將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繼續佯裝漫不經心往前走。
溫堇仍是站在原地望著寧淺背影,心如同此刻被吹散的發絲一般亂。
——
寧淺這次在L市多呆了些時日。原本便是來L市出差,恰巧又趕上同學會,再過幾天就是校慶日,趕早不如趕巧,既然來了,也湊湊熱鬧。
春日午後,寧淺一個人走過L大枝繁葉茂的林蔭道,眼前的風景早已陌生,圖書館翻新了,大禮堂也是,不過依稀還能看到些舊時的光景。
轉眼間,十余年了。
看著身邊正值青春的小情侶走過,寧淺難免感慨,想當年她也是個愛笑愛做夢的女孩子,幻想著將來和喜歡的在一起,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可哪能想到,她如今都三十二歲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校慶晚會八點開始,人聲嘈雜。
寧淺提前十五分鍾便入了場,人還不算多,觀眾席設有三排嘉賓坐席,特意為他們這群舊校友安排的,很是妥帖。
溫堇也提前入了場,走在座椅與座椅的過道間,目光四下尋找著什麽,最後止步在了第五排,她走過一排空位……
寧淺正攥著一張節目單看得認真。
“我能坐這裡嗎?”
一道黑影落在了寧淺的裙擺,她抬頭,又是溫堇。
“我可以坐這裡嗎?”溫堇又問了一句。
寧淺放眼望去,這周圍可都是空位,偏偏溫堇就挑著她旁邊的這個,心情複雜,“沒固定位置,都是隨便坐的。”
說完,寧淺就看著溫堇毫不客氣在自己身邊坐下了。
“你記得嗎?大一的新生入學典禮,你就坐在我旁邊。”
“記得。”寧淺能忘了嗎?她那時也像今天的溫堇一樣,問著“我可以坐在這裡嗎”,那時候溫堇只是高冷范十足地微微點了點頭。
“那時候我就覺得……”溫堇緩緩說著,心裡醞釀了好一陣,都沒把話全說出口,應付工作她擅長,一到了感情問題,她就有點手足無措。
寧淺不解望著溫堇,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你笑起來很好看。”溫堇還是說了出口,只是莫名別扭。
因為這一句,寧淺心跳漏了一拍,她心不在焉看向舞台,總是這樣,每回溫堇稍稍親密的一句話,她便開始浮想聯翩,自作多情想得許多。
“你不是從來不參加這些活動嗎?”寧淺將話題一轉,突然問溫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