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重新接滿了水緩緩咽下。
我和父親應該是同一類人,與取向無關,我能感覺到……我身上繼承了他最惡劣的缺陷。
[六]
升入高三之後,我每天要抽出兩個小時的時間練琴,在學校有空時也會背誦一些理論知識。池鈺以為我是因為喜歡音樂才選擇藝考,實際上,我只不過是為了考上師范大學的音樂學專業,畢業後可以稍微順利地當教師罷了。
我不會像父母那樣漫無目的地活著,閑暇之余我會規劃自己的未來。聲樂和鋼琴我從小就擅長,但至今沒有對它們產生依戀,關於音樂方面我也不感興趣。社會中的職業那麽多,思來想去,還是假期充足的音樂教師更吸引我。
而且跟心思單純的學生們打交道,總比和成年人交往更輕松純粹。
我隻挑父親不在家的時候練琴,這兩天他心情不好,飯幾乎不吃,面容非常憔悴。我不與他交談,每天把他的那份晚飯準備好後,就回房間專心複習功課。
直到某天半夜,我聽到玻璃器皿在地板上碎裂的聲音,才忍不住出去看看。
臥室的門虛掩著,他側臥在床上,半睜開的眼睛呆滯地盯著地面,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在肩頭。這個樣子我隻瞧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伴隨著片刻詫異,我感覺到我的血液開始沸騰,惶遽與興奮在體內不斷交織,反覆深呼吸了幾次,我才走上前確認他的狀況。
我冰涼的手掌慢慢發熱,怕在這周圍留下什麽痕跡,我又匆匆回了自己房間。
躺在床上,我不可能入睡,睜著眼睛等待黎明到來。
今天有月考後的家長會,班主任喊到我名字時,教室裡卻沒有哪個家長應答。
我在樓道裡等待,過了一會兒老師出來問我為什麽聯系不上家長,我隻好對她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解釋道:“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提醒過我爸的,可能路上堵車吧。”
等到家長會召開到一半,我的家長當然也沒有出現。更晚些時候我碰到了池鈺的爸爸,之前我們見過幾次面,他認定我是池鈺在學校最好的朋友,對我很熱情。
他好奇我怎麽一個人待在這兒,我緊皺眉頭告訴他情況。
“來,電話借你,”他很貼心地掏出自己的手機,“快給你爸爸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安全。”
我擺出焦急不安的樣子,但我知道無論撥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又打了家裡的座機,無人接聽後慢慢把手機還給了他,同時喃喃道:“也不在家……不知道去哪兒了。”
見我如此擔憂,他主動提出先送我回家,如果今晚仍與父親失聯,他會直接聯系單位調查。
我十分感激,剛道聲謝,池鈺就從我背後冒出來了,要跟著一起去我家。當著他爸爸的面我沒辦法拒絕,隻好在心裡盼著池鈺別亂說話。
到達後,池鈺第一句話就是感歎我家房子夠大,平時看不出我家境這麽好。
這棟房子也只是個虛殼罷了,它是父親過去輝煌過的印證,就像是他最後的的尊嚴,即使後來經歷了最困難的日子他也不肯把房子賣掉,執拗得讓人無法認同。
沒關系,反正他所有遺產都會到我手裡,我會挑個好時間,把它們全部處理掉的。
我帶他們進屋,打開燈,然後去廚房燒水。
他們父子倆坐在沙發上,我給他們倒水時,池鈺問我:“阿姨呢?”
我說:“幾個月前回老家了。”
把水壺撂下,我走到電話前再次撥了父親的號碼,幾秒鍾後,臥室裡傳出悅耳的和弦鈴聲。
我驚訝地走向臥室,小聲地自言自語:“沒把手機帶走嗎……”
一秒。兩秒。三秒。
我數好拍子,輕輕推開房間的木門。
然後瞪大眼睛,發出驚呼。
[七]
Surprise!
——當然,這只是對我的生活來講。
但對池警官來說,給兒子開完家長會不久又要加班,一定倒霉得很。而且我在旁邊的哭聲也有點影響他的情緒,他聯系完同事,就立即坐下安慰我。
我知道他要問我很多事,所以在他開口前,我斷斷續續地向他宣泄了自己震驚並痛苦的情緒。之後在他溫和的引導下,我把父親經常夜不歸宿和帶陌生女人回家的事全盤托出,並表明母親也是因為這些事惱怒回了娘家——我相信,就算他們找到了母親,這個女人也會跟我說出類似的理由,到時候有任何言語上的破綻,我都能從容推卸給她。
畢竟我只是個聽父母話的乖學生罷了。
“除了婚內出軌,你知道你爸爸還在外面幹什麽嗎?”
我手按著胸口,平複了下呼吸,搖頭說:“他沒有跟我細說過……我問的時候,他說他去跟他朋友……聚會……”
“什麽朋友?”
“就是……玩音樂的朋友……”
“你昨天晚上在寫作業嗎?”
我點頭。
“寫到幾點?”
“好像是十一點多……”
“沒聽到你爸爸的臥室裡有動靜?”
“我一直戴著耳機聽歌。”
話音未落,我潛意識裡遲疑了一瞬。池叔叔沒再多問了,似乎相信了我說的話。在他眼裡,我現在就是個可憐的孩子而已——親生父親半夜心臟驟停卻沒被及時搶救,作為兒子,此時一定正承受著天塌下來的絕望。
沒過多久,更多的警察來了,他們聚在父親的臥室裡。而我還在不停地醞釀眼淚,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次爆發出來。
從剛才開始,池鈺就呆坐在我身邊,他一開始沒什麽反應。現在家裡人多了,他才有機會跟我說說話。
“雁回,”他嗓子有點啞,“你耳機不是在我這兒嗎?”
不等我回他話,他率先替我找了個理由:“你是又買了一副新的吧。”
我轉過臉,用泛紅的眼睛盯著他。
“能不能給我看看?”池鈺小心翼翼地問我,聲線有些不穩。
我完全可以先摸索一遍口袋再無奈地搖頭,至少這也算把樣子裝得充分。可我看著池鈺想試探又不安的表情,頓時覺得這樣很沒意思了。
“丟了。”
我說完,不再看他。
這之後我在他爸爸的安排下過完所有程序,然後暫時借住了他家幾天。
我待的是池鈺弟弟的房間,聽說那個煩人精去上了全日製小學,每天晚上那邊的老師都會打電話匯報這個小孩子犯了多少樁錯事,還特別能哭會鬧不消停。
估計這個孩子很快就要被接回來了,我也不想繼續多待,跟池叔叔談過後我還是決定搬回家。知道我在準備藝考,他打算幫我承擔報名和行程的全部費用,我推辭再三,最後還是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
臨走前,池鈺敲門進來,幫我收拾東西。
他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多說。
這幾天池鈺很少跟我講話,在學校裡也疏遠了些。那副耳機他悄悄放在了我書桌的抽屜裡,除此之外我們再無交集。
有些事他應該想明白了,我知道他一定很後悔當初選我作為他在學校的同伴。我既不像他那樣充滿正義感,也不打算培養出責任心,只不過平時善用謊話應對他的真誠,才讓他有了“我們是朋友”的錯覺。
但除了池鈺,我也從沒在任何人面前過多流露負面情緒,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有幾個瞬間的確是朋友了。
他最近一次主動找我交流,是學校後院的流浪貓剛死不久的時候。由於貓的屍體半邊身子都血肉模糊,它被虐殺的流言就這麽傳播開來。
池鈺很快就找借口向我要回他送我的那把小刀,我發現他走遠後一直低頭,翻來覆去檢查手裡的東西,目的不言而喻。
這個白癡……我被他的舉動徹底逗笑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他也能懷疑到我頭上,看來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變得很奇怪啊。還好沒多久就有老師出來澄清貓是被轎車不小心碾過的,現在已經用衛生的方法處理掉了。
我很好奇現在的我在池鈺眼裡,該不會已經和“變態”之類的劃上等號了吧。
不知道這是他的狹隘,還是我的失敗了。
[八]
藝考很順利,這個新年也令我心情不錯,所以開學後我也沒有立刻返校,借著藝考的名義多請假了幾天,去隔壁城市散心。
我去了一趟野生動物園和海洋館,失望地回來了。那些動物被圈養在柵欄內,整日無精打采,被剝奪了原本的野性風姿,叫人看得心裡更煩。
回家後我先睡了一下午,醒來開始擬定今年的計劃。雖然我很討厭逐條寫過於清晰的目標,這樣會喪失很多自由生活的樂趣,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在我還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前,做任何事都要謹慎小心。
我的成績一直高於歷年一本線一大截,高考基本不用多費心。目前最需要認真考慮的是賣房這件事,房產方面的常識我還需要多付出點精力學習,還好卡裡的存款暫時夠我未來一年的開銷,到時候升入大學,努力獲得獎學金也能好好生活一陣子了。
至於更遠的未來,還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我既不可能娶妻生子,也不打算和哪個男人綁在一起生活,與人相愛本來就是件交換負擔大於愛的事,我沒理由去認真向往。
我知道我很快將擁有一個自由的未來,能讓我無所顧忌地活下去,到了膩煩的階段,也可以挑一個日子死去。
我知道,那天一定會是個很好的天氣。
【番外二·池烈大學番外】
[一]
潮濕悶熱。
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清。
好像沉浸在海水中,心肺快窒息了一樣。
以及,幾乎要屈服於……那份在身體裡肆虐的陌生觸感。
“廢物。”
男人慢慢開口,嗓音如同被酒精滲透那般醇厚。他懶散地單手托腮,一絲不掛地倚靠在沙發上,雙眼裡有些許傲慢。
“我都教了你多少次了?”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此刻埋在自己腿間的青年,盡管那張臉上纏著一層漆黑隔光的眼罩,但笨拙又無措的窘態卻完全蓋不住。
屋子裡浮動著一層馥鬱的花果香薰味,光線柔和曖昧地披在青年白皙的肌膚上。他腿根發顫,膝蓋已經被地毯磨出幾道紅痕,比起下顎的酸痛,最令他難以招架的是身下此起彼伏的酥麻感。
“再給你十分鍾,”男人伸出另一隻手,揉了揉青年蓬松的頭髮,“如果還是讓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就幫你開到最大檔嘍?”
這句語氣輕松的威脅令青年不自覺地頂了頂舌頭,他憑著直覺在不同方向吮吸舔弄,終於慢慢試探出能讓男人呼吸加快的位置。
然而十分鍾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後穴裡的東西猝不及防加大了振動的頻率,一瞬間讓他難以呼吸。
他下意識想挪開嘴,腦袋剛向後退了退,後頸就忽然被男人狠狠地摁住,異物幾乎要抵進喉嚨。對方修長的手指在自己發絲間緩慢地穿梭,像是情人的愛撫,但更多的卻是充滿欲望的蹂躪。
兩片柔軟的唇瓣被摩擦得更加鮮紅,再深入裡面則濕潤又溫暖。男人聽見青年的喉嚨裡忽然發出一聲顫動的嗚咽,於是他有那麽點可憐對方的意味,攥著青年的頭髮向後輕輕扯了扯,讓自己的性器從那張嘴中脫離。
青年還沒來得及大口呼吸,身子一沉,又被人直接壓在了地毯上。他艱難地抬了抬下身,後庭內不停振動的東西終於被抽了出去,“嗡嗡”聲戛然而止。但瑟縮的穴口很快又有新的異物擠進來,只不過這次是與自己相契合的溫度,直接抵達他能承受的最深處。
壓在背下的手腕被解開了束縛,青年伸開胳膊,摟住對方貼在自己身上的臂膀,親密的接觸讓肌膚一寸沿著一寸升溫,尤其耳根火熱得幾乎快要燒起來。
男人輕輕摘下青年臉上的眼罩,他看到那雙眼睛在接觸燈光後條件反射地眯起,便伸手替對方捂住了。
纖密的睫毛在掌心裡顫了顫,似有若無的癢。
比起被沒有溫度的工具刺激出生理快感,身體真正渴望的仍是被男人野蠻地抽插馳騁。這副年輕纖瘦的軀體之下,黑暗又羞恥的欲望卻在瘋狂叫囂,他享受下腹被男人溫柔撫摸時湧起的一陣暖意,讓他會不自覺地抬起腿迎合,搗入甬道快感因此加劇。
很久之後,青年發出一連串浪蕩的嚶嚀,他忽然緊緊地勾住男人的脖子,急促地喘息數十秒後呻吟出聲:“雁回……我要射了……”
[二]
夜色已深,待兩人的呼吸漸漸平穩後,雁回仍然在池烈的身體裡堵著,還時不時深入磨蹭幾下,就是不肯乾脆利落地退出來。
池烈覺得他實在煩人,自己的背都快被地毯磨破了,還他媽壓在這裡不挪開,一時煩躁地朝他肩膀咬了一口。
雁回無動於衷,他的手指纏繞上池烈幾縷發絲,把它們撥開後,能看到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淺淺的汗,眼裡水汽氤氳,襯得池烈整張臉更鮮活俊朗。
雖然這張臉正惡狠狠地看著自己。
“滾開,熱死了。”
池烈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半晌也沒個反應,這才想起來雁回比自己還吃軟不吃硬,跟他態度越差就越別想順心。
於是他隻好換了語氣:“我快累死了,你趕緊起來行不行?”
這下好像讓雁回滿意了,他直起身子,摟住池烈的腰,一下子把他抱進了懷裡。接著不顧對方掙脫,性器又朝裡面頂了頂,才站起身往浴室走。
池烈也懶得罵他了,索性渾身放松地倒在對方懷裡,反正省勁。不過雁回每走一步,自己的後穴內壁就不自覺地跟著縮一下,這讓他怪難受的。
酒店的按摩浴缸容納兩個成年人綽綽有余,池烈全身恢復自由後,第一件事就先打了雁回一巴掌,可提不起力氣,這舉動反而像是挑逗。
雁回摸了摸臉頰,跟他說:“你還沒提褲子呢,這麽快就不認人了?”
池烈的身子在溫水中慢慢下沉,這種舒爽的觸感讓他心情非常好,就懶得跟雁回多費口舌,直接比劃了根中指表示鄙夷態度。
雁回湊過去,不假思索地把他手指含住。吮吸幾下後,還用舌頭輕輕勾了勾,癢得池烈迅速把手收回來了。
折騰到這個時間,池烈渾身乏力地趴在浴缸邊緣,眼睛有點乾澀,眨了幾下就犯困。迷迷糊糊感覺到頭皮碰到了微涼的液體,接著有雙手輕輕地搓揉自己的頭髮。軟綿綿的泡沫浮在耳廓上,又很快被溫水拂去了。
池烈有那麽幾秒真睡著了,腦袋不由自主往下歪,一下子驚醒。他睜開眼,烏黑的眸子正對上雁回,忽然心裡慌了半拍。
“我出去了,”池烈清了清嗓子,在水裡直起腰,“毛巾遞給我。”
“臉怎麽這麽紅?”
“熱的。”
池烈一把搶過毛巾披在頭上,又拿起一件新的浴衣裹好身子,臨出門前看了眼雁回,發現他的視線還跟著自己。池烈轉過頭,趕緊擰開門走了。
在外面隨意吹了吹頭髮,池烈就栽倒在床上準備睡覺。他本想把床頭燈關掉,閉著眼摸索一會兒,愣是摸到一副手銬。
情趣酒店出現這種東西當然不稀奇,只是池烈很懊悔,自己當初訂房間的時候怎麽就不知道打開個翻譯軟件呢?光看照片覺得環境優美設備齊全,實際上這屋子一踏進來就處處暗藏玄機,越瞧家具的設計越古怪。
池烈當時還納悶怎麽沒窗戶,但等他看到那本印滿性感女模特的日文雜志時,就忽然什麽都明白過來了。結果一轉眼,卻發現雁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盯著那張被粉紅色籠子罩起來的床。
接下來的幾天池烈都不好過。
但也沒辦法,誰讓這次旅行就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呢。
聽到雁回從浴室裡出來的聲音後,池烈又趕緊閉眼裝睡。沒過多久,自己身邊的位置稍稍沉了一下,溫熱又清爽的呼吸近在咫尺,肩上也多了份重量。
沒記錯的話,這種酒店提供的洗護用品都應該是無香料的,是為了避免給部分客戶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但不知為什麽,雁回身上還是有一陣甜膩的香味,像是薰衣草碾在一起的馥鬱味道,這讓池烈忍不住悄悄往他胸口湊了湊。
不過這小動作有點明顯,雁回察覺到以後直接把人攬進懷裡,指尖慢慢撚著他的發絲。
池烈聽到關燈的聲音,房間全黑下來讓他也有了底氣。他故意用頭髮蹭了幾下雁回的下巴,然後聽到對方極輕地笑了一聲,自己背脊上的那隻手就慢慢滑到了尾椎骨,隔著浴衣按揉起來。池烈條件反射地挺了下腰,伸胳膊攀上雁回的脖子,摟住以後小聲說:“你給我老實點。”
雁回嘴角的笑容更深:“不是你先貼過來的?”
“那是因為冷。”
“你剛才還說熱呢。”
“我沒說。”
雁回也不挑他撒謊的毛病了,在黑暗中俯下臉吻住那雙唇,沒什麽特殊技巧,純粹只是把嘴輕輕貼上去蹭弄而已,但很快就聽見池烈呼吸不穩了。
——敏感的地方可真奇怪啊。
明明身體已經跟自己交合很多次了,卻還是能在微小的細節上保持一貫的青澀。雁回作為一個成年很久的男人,顯然理解不了青年人身上那些清純的地方,準確地說,連他自己作為青年的時候,也完全沒擁有過所謂“純潔”這種東西。
正因理解不了,他才對池烈每個微妙的敏感地帶充滿好奇。一旦被他找到有趣的位置,對於池烈來說就是要面臨對方惡趣味的折磨。
兩個人的唇很快又分離了,池烈因為這個吻變得有點頭腦發熱,但他可不想大半夜惹雁回發神經,於是纏在對方脖子上的手臂松開了,身體也挪開了點距離,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雁回雖然也有困意,但熬夜太晚的時候他就再也睡不著了。可惜這次旅行出來前,他猶豫了一下沒把助眠藥帶上。
轉天早上池烈醒過來,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雁回好像在浴室裡打電話,他過半晌出來,關門的聲音刻意很輕。池烈翻了個身看他一眼,表示自己已經醒了。
雁回倒了杯溫水遞給他,簡明扼要說了情況:“中介那邊聯系我了,得早點回去簽協議。”
“你郊區那套房?”
“嗯。”
池烈之前聽他說過準備賣房的事,郊區那套是雁回剛大學畢業時買的,就當是投資。其實早兩年升值過,但他綜合考慮過後一直留著沒賣,直到前陣子房價又飆升一段他才聯系中介。
“什麽時候回去?”池烈低頭抿了幾口水,“今天晚上?”
“明天吧。”雁回把杯子接回去,“你不是還想去梅田嗎?”
池烈躺在床上用力伸懶腰,答:“也沒有特別想。反正國慶假期本來就少,想買的東西也都買夠了,沒來得及去的地方以後有空再去唄。”
雁回偏頭盯了他幾秒,眼裡浮動著難以言喻的曖昧情愫,而被盯的人卻好像毫無察覺,光顧著玩手機。
等雁回轉身走開了,池烈才勉強松口氣。
不是沒有發現的,只是“和雁回對視”這件事,會讓他有點心虛。
手機屏幕還沒完全滅掉,聊天窗口裡不斷彈出來新消息——
“那下次作業就我們兩個人一起吧,別跟他們說~”
[三]
國慶假期最後一天,池烈沒有買跟雁回同樣的機票,而是選擇直接回學校。
在外地上大學的好處就是能理直氣壯地長期不回家。幸好之前辦過五年的日本簽證,池烈這次出國旅行都是瞞著家裡的,借口是“放假要跟同學們出去實習”。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找任何理由直接消失,但上次周末回家的時候,池裕林忽然問他是不是談戀愛了。
這個問題毫無預兆,池烈差點當場懵住,嘴上快速回答:“沒有啊,我課多著呢沒空。”
如果仔細聽的話,這種高一度的音調根本不是池烈平常說話的狀態。但池裕林好像沒注意這種細節,或者他當時也就那麽隨口一問,得到池烈的回答後就沒再多心了,隻調侃似的說了句“以後要是談了,可別瞞著我們啊”。
池烈敷衍地“哦”了一聲,迅速轉移了話題。
他之後回到房間,認真思索到底是哪裡引起了池裕林的懷疑。
朋友圈?不對,他每次發動態之前都會再三確認有沒有屏蔽家人;那是帶了什麽不該帶的東西回家?不對,他跟雁回之間也沒用過那種……多余的東西;總不可能是從表情看出端倪來吧?那樣他爸的職業病也太可怕了。
池烈陷入迷茫裡,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額頭壓到了手機,有點硌。
手機……他忽然想起來了。
前天晚上到家後,他在臥室裡跟雁回通過電話來著。印象裡時間也不太長吧……雖然他後來聊著聊著,不小心閉眼睡著了。
池烈翻開通話記錄,幾乎不需要下劃屏幕,就看到了那個突兀的數字。
547分鍾23秒。
……?!
十分詭異。
池烈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隻好拿計算器除了一遍,居然是九個多小時的通話時長。
當然,就算他們那晚廢話再多,真正說話的時間也不可能超過兩個小時。那麽造成話費飛速增長的原因,只能是雁回當時在自己睡著後也一直沒掛斷電話,甚至還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操我操……”池烈喃喃自語著粗口,“這個變態。”
萬一自己有說夢話的毛病豈不是全被聽見了。
池烈心底發寒,還好他睡覺一向很老實,連呼吸聲都很輕。
或許就是那天晚上打電話沒控制好說話的音量,才被池裕林隔著門聽出了點問題。
可是……就算被聽到了,被懷疑了,又怎麽樣呢?
池烈不禁思考這份後果。
——反正,和雁回之間又不是戀愛關系。
這麽一想,原本因池裕林懷疑而產生的不安心情,一瞬間輕松很多。
而他之所以主動提出和雁回出國旅行,除了不想無聊地待在家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不久忘記了雁回的生日。
那時候他剛開學一禮拜就忙分組作業的事,加上教師節當天學校裡還有活動,直到晚上熄燈準備睡了才想起來當天的特殊。池烈知道雁回一直對生日不怎麽上心,但因為跟教師節同一天,就算雁回本人無所謂,他的學生們還是會主動示好的。
當時已經快過零點,隻發短信說一句“生日快樂”實在很沒誠意——最重要的是這也根本不是池烈的風格。在雁回眼裡,自己應該根本不記得他生日是哪天才對吧,就算記得,也一定懶得跟他說生日祝福,更不會花心思準備生日禮物的。
那乾脆就裝作不知道好了,接下來會有國慶小長假,到時候再想辦法彌補。
說是“彌補”,實際上雁回那邊並沒有察覺任何缺憾,反倒是池烈對這件事很惦記。在假裝隨口一提想出去玩後,沒繞太多彎子就征得了雁回的同意。如果不是自己訂的酒店太糟糕,其實這次短暫的旅行還是很令人滿意的。
回學校後,池烈簡單把行李收拾好,又折騰到了校外的公寓。從大二開始他就搬出去租房,因為每晚都斷電很不方便,他經常通宵打遊戲,在寢室接電源會影響別人睡覺;早上他又經常翹課,容易被起早背英語的室友吵醒。
原來與他合租的是一位大四學長,今年畢業後公寓只剩池烈一人了。聽房東說假期結束後會有新的室友搬進來,好像是學校的研究生。
鑰匙擰動,池烈剛拉開門,猝不及防地呆立住了。
在客廳拿著掃把的女生與自己面面相覷,幾秒後,她率先開了口:“哎呀,你回來了。”
不是驚訝地問“你是誰”,而是非常親切的語氣說“你回來了”。
“啊?”池烈完全狀況外,“你、你誰啊?”
[四]
“你完全弄錯了。”池烈在臥室裡給房東打電話抱怨,“那本來該住進來的人呢?還沒到?什麽再多加一個……浴室只有一間,三個人住也太麻煩了吧。”
剛結束旅行的身體相當疲憊,池烈掛斷電話後直接癱倒在了床上,長歎一口氣。
跟女生當室友也不是不行,但伴隨而來的是各種各樣需要注意的事項,比如貼身的衣服不能隨便掛在陽台,洗完澡後也不能直接光著上身亂晃,甚至餐具什麽的最好也要區分——想想都太麻煩了。
池烈忍不住在寢室的四人群裡發牢騷,結果另外三個人居然紛紛表示羨慕。
“漂亮嗎?”
“多大啊?”
“有對象嗎?”
池烈剛才沒有仔細打量那位女生,隻憑著微少的印象如實回答:“長得挺好吧,剛畢業,學校保研的。”至於最後的問題,他怎麽可能曉得。
“你們別他媽亂發春。”打完這句話後,房間的門被人輕輕敲了三下。
池烈倏地從床上坐起,挺直腰板正襟危坐。
對方沒有冒昧地進來,隔著門問他:“晚飯你想吃什麽?”
相當自來熟……對於習慣了點外賣的池烈來說,被人這樣問候是很新鮮的。
“你要自己做飯?”池烈問。
“是啊。”
既然如此,總不能白讓人家照顧。池烈把門打開,出去說:“你打算做什麽,我去買菜吧。”
“買你想吃的就行,我不挑食。”
“……哦,好。”
池烈這才看清楚她的五官,整體雖然不是驚豔的類型,但也挑不出缺陷毛病,輕輕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一對梨渦,十分耐看。
市場離學校不遠,池烈不懂該買幾斤幾兩,隻好把喜歡的食材都買了一點,拿回去讓學姐挑著做。順便又捎了兩斤水果,就當是感謝她讓自己蹭飯的回禮。
廚房裡的工作他從來就是幫倒忙,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在雁回家也隻負責吃就好。學姐看得出他在家務方面有點毛糙,笑著擺擺手讓他去休息了。
晚飯很家常,糖醋裡脊、蔥油藕片、鮮菇豆腐湯。池烈剛低頭吃了幾口,聽到學姐問自己口味合不合。
“噢,很好吃。”池烈抬眼對上對方的視線,下一秒又移開了。
這不是客套話,的確味道很不錯。池烈最喜歡偏甜一點的肉和菜,平時除了在雁回那裡,基本也吃不到這麽合胃口的飯。
“你是叫池烈吧?”
“嗯。”
“我好像在哪兒聽說過你……”
“嗯?”上大學後他一直非常低調啊,從來沒惹過事。
“哦,想起來了——”她恍然大悟,“我畢業前的室友,都是跟你同一屆的。”
“誰?”
說出來的幾個名字,他全都不認識。
“那看來你在你們系,挺有名的啊。”
池烈連忙搖頭否認。他怎麽不知道自己被這麽多陌生人討論,難道之前不經意得罪人了?
看著眼前的男生一臉疑惑,似乎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很受歡迎的樣子,她忍不住笑道:“看來你肯定有女朋友了。”
池烈這下搖頭的幅度更大了。
換她覺得驚奇:“連你都沒女朋友,說不過去吧。”
什麽叫“連你都”……池烈不知道怎麽回話。跟不熟的人吃飯就是容易氣氛尷尬,但還好這位學姐察覺到氛圍變化後果斷轉移了話題,聊天的內容都沒有再讓池烈局促不安。
吃完飯後池烈主動去洗碗——即使是這麽簡單的家務活,他從小到大也隻乾過一次,還是因為那天雁回家裡的洗碗機壞了,自己才被對方威逼利誘刷了三個碟子。
“你洗得真久啊。”
從廚房出來後,池烈得到了學姐的這個評價。他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示意她吃水果後就徑自回房間休息了。
手機屏幕亮起,是雁回發來的消息:“你耳機在我這裡。”
“下禮拜我回去拿。”
“好,到時候直接去學校找我。”
短暫的對話結束不久,雁回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手機遊戲畫面忽然中斷,池烈有點氣急敗壞地接通了:“你幹嘛啊!”
雁回無視了他惱火的態度,懶懶地回答:“我睡不著。”
池烈把遊戲重新連上服務器,果然因為掉線而被踢出了比賽,還扣了二十分。這局本來可以大獲全勝的,都怪雁回挑這個時間騷擾他。
他忍不住煩躁地嘟囔幾句:“你睡不著就吃藥啊,給我打電話能解決什麽?”
沒想到雁回那邊隻丟了兩個字,命令式的低沉嗓音:“哄我。”
池烈因這個無理的要求愣了好幾秒,為了避免沉默太久而被聽出慌亂,他聲音上揚道:“你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兒嗎!”
“我當你是。”
“……”又被對方輕而易舉地觸犯了。
但聽著雁回那邊的聲音有點沙啞疲倦,池烈也懶得跟他抬杠拌嘴,態度平和下來:“你聽歌嗎,我發你幾首我最近喜歡的。”
“不聽。”“那睡前電台什麽的。”“不聽。”“你好煩啊!那你要聽什麽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