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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酸危機》Chapter7. (1)
[一]

 雖然精神狀態還不至於誇張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的確受到了影響。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池烈都沒能判斷出雁回對自己做的事情是出於何種目的。甚至,有很多次恍惚,都把那時唇舌交織的溫度當成錯覺。

 ……是個吻嗎?

 準確來講,是完全被對方戲弄了。

 但這次卻意外地沒有激起憤怒,而是像塊海綿一樣吸食水分後變得濕軟,沉甸甸地癱著身子。池烈憑借身體最後的本能辨認出回家的道路,重心不穩地上樓後,把周芸問他為什麽這麽晚才回家的喊話隔在耳外,門一關,世界歸於平靜。

 池烈如釋重負般,腿一軟就倒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身體裹了一圈,纏住了仍然發燙的臉。這樣才重拾了一些安全感。

 現在恢復了清醒,所以很容易就判斷出來:雁回的的確確親了自己,親了自己這個和他同性別的人——和電視裡只有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一樣。

 這算什麽呢。該歸結為哪類狀況,該以何種姿態應對,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遠遠超出了自己的認知范疇。碳酸罐子劇烈搖晃後,糖分氣泡蓄勢待發,一旦拉開鐵環就會變成不可收拾的糟糕局面。

 雁回給他出了一道難題,而此題無解。

 轉天,池烈在學校裡都刻意避開能遇到雁回的所有道路,巧的是,雁回也沒有主動出現在自己面前。池烈暫時得以松口氣。

 下午學校通知大掃除,低年級的學生還會因此壞了聖誕節的心情,但對高三生來說,做清潔工作要比做高考題輕松得多。男生被安排擦燈管和窗戶等工作,池烈把報紙粗暴地團成球狀,按著玻璃擦出巨大的噪音聲響。

 “池烈……不是這麽擦的。”連班長都看不下去了,她無奈地踩著凳子上來,接過池烈手裡的工具,“你那樣沒有規律只會越擦越髒,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忽然被教導了一番,池烈額頭有點燥熱,但又不好意思反駁女生的話,只能僵著臉注視她手上的示范動作。末了,她把嶄新的報紙團遞到自己手裡,囑咐道:“你快點吧,過不了多久就有人來檢查了。”

 池烈默不作聲地把室內的玻璃處理乾淨,然後半個身子探出了二樓的窗外。冷空氣鑽進了領口,刺激得他格外清醒。很快鼻子就凍住了,手上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開始走神想著其他的事。

 越想越熱,不出幾秒腦袋就輕飄飄的。池烈趕緊扯回思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正準備把身子跨進來,忽然聽到教室門口有個熟悉的聲音,下意識抬頭就看到雁回在那邊跟同學說話,現在是在檢查大家的工作情況。

 雁回環視四周,很快就望向了池烈的方向——

 沒等四目交接,池烈的身體就先作出了“應激反應”。他二話不說,連一刹那的猶豫都沒有,縱身一躍跳出了窗外。

 “……”

 在他附近挪動桌椅的同學都呆愣住了。顫抖著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見到池烈正好從地上直起腰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你、你你你怎麽跳樓了!”班長驚愕得連眼鏡都險些掉下去,“沒事吧?”

 池烈仰起頭,緊皺眉毛,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剛剛跳下來時蹭破了點皮,正在往外滲薄薄的血珠。傷口很小,也不疼,他吹了吹就當治療了。

 自己也很意外,見到雁回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逃避到跳樓。事後才覺得這舉動有些危險,不過好在也成功躲過了雁回,在自己還沒想出應對雁回的態度之前,都不想見到他。

 但是……只要還在學校裡,就總會相遇的。兩個人的時候該說些什麽呢,要生氣嗎,乾脆把他打一頓什麽的。啊啊啊,或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當忘記了昨晚的事。可這又顯然不是自己的行事風格,落在雁回眼裡一定非常奇怪。

 不對,明明先做出奇怪行為的是他,自己幹嘛跟著心虛?

 下次見面就衝他喊“滾”就可以了,要是再敢靠過來,就只能動手了。

 想好這個解決措施後,池烈安下心來,長舒一口氣朝著小賣部走去。雖然手掌不是很痛,但還是買個創可貼比較好,免得冬天感染。

 池烈只顧著在貨架上挑選自己想吃的零食,全然不知幾米外的地方還有人注視著自己。他拎著兩盒巧克力小熊餅乾去付款,拿起手機的時候聽到自己身邊有人低叫了一聲。

 循聲轉頭,看到個女生正憂心忡忡地指著自己的手。

 “你的手流血了……”她連忙翻找出口袋裡的紙巾,抽出兩張塞到池烈手裡。

 池烈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謝了。”

 他輕輕按壓了幾下,大概傷口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些,用紙巾沒辦法擦乾血跡。池烈也不在意,把創可貼粘上後就當萬事大吉。

 眼看著池烈就要轉身走掉,少女終於鼓起勇氣朝他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池烈環顧四周發現眼下也沒別人,意識過來她是衝自己說話。

 “你誰啊?”理所應當的回答。

 又仔細看了她五官,果然毫無印象。

 早該料到對方是這個反應了。女生只能暗自歎氣,昨天好不容易想辦法把聖誕禮物送了出去,裡面有張賀卡寫滿了她這幾個月來遇到池烈的很多事,雖然都是瑣碎的日常,他們每一次相遇都微小得不值一提,但堆積起來卻傾注了她全部的心意。

 並且還附帶了自己的社交帳號,如果他真的對自己感興趣,應該就會添加了吧。然而她等了一晚上,也沒有任何新好友通知。

 要不乾脆現在告白吧。

 她抬頭望著池烈,見到他正困惑地皺眉,有點不耐煩的樣子,顯然不想跟陌生人多交談。

 ……秒慫。

 “沒事沒事。”她連忙擺擺手,“就當我認錯人了吧。”

 池烈臉上寫滿了“莫名其妙”,但他沒多加疑惑,非常乾脆地走掉了。

 果然如同別人說的那樣,相當“生人勿進”。

 短暫的失落情緒又被她天生的樂觀態度一掃而空,趕緊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記下了關於池烈的第三十一條:“他喜歡吃小熊餅乾,巧克力味的。”

 [二]

 池烈等大掃除檢查過後,才抱著餅乾躡手躡腳地從教室後門溜進去。

 雁回不在,警報解除。

 池烈的心情還沒來得及輕松起來,又瞥見桌角上還放著昨天的那一袋糖果,裡面大概和昨晚他給自己的那顆一樣,而自己吃的那顆……

 日,又他媽想起來了。

 尤其是在教室這種地方,周圍都是自己的同學,講台上是雁回的同事,回憶起那件事更加有不可思議的羞恥感。

 那、個、混、帳。

 真的不打算主動面對自己嗎?!

 就算是用手機說點什麽都行,至少也解釋清楚那行為背後的動機啊,這樣自己才能有機會理直氣壯地罵他。到底他是又喝醉了,還是故意想看自己的反應,隨便什麽理由,只要讓自己別再胡思亂想就好。

 真是受夠了雁回對自己隨心所欲的態度了,把他當玩具耍來耍去還是怎樣?難道還要他去主動質問嗎?那樣也太蠢了。

 不知道雁回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他的心思,連著兩天,池烈真的沒有見到雁回,甚至連朋友圈的動態也沒再更新過。偶爾會在遠處望見那個人的身影,對方絲毫沒有上前把自己叫住的打算,池烈就只能耐住性子等待下去。

 第三天,也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第四天,也是相安無事的一天。

 第五天,池烈不在乎了。

 不在乎雁回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態度了,惡意或者戲弄都沒關系,總之,絕不會原諒他的,就算親口道歉也絕不原諒。這幾天雁回有來過教室,但完全無視掉了自己。池烈下定決心,雁回有本事永遠別搭理自己,否則只要他敢開口,回應他的只有自己的拳頭。

 

 昨天說的那個三十條,女生的備忘錄是這樣的:

 1.留級了,聽說有點凶?別輕易告白!

 2.以前可能是棕色的頭髮,這禮拜又染深了。應該不是自然卷(待定)

 3.中午會在食堂四號窗口買飲料,或者二樓,或者高三一樓的販賣機。下午大課間可能也會 不愛喝芬達吧(大概?)

 4. AJ都好好看全是我喜歡的款!!可我買不起情侶鞋,哭(*  )

 5.今天穿的是puma??存疑,下次再看看

 6. 好像是他朋友,給了他一罐旺仔,他嫌棄娘,但還是喝了,喝完還往嘴裡多倒了兩下,發現真的沒了就……很失望??猜的,側臉看不太清表情

 7. 他被處分了 心疼 但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

 8. 第四次在小賣部遇到了!!!!以後要常去小賣部!!!!

 9. 剪頭髮了,不明顯,但我能看得出來

 10. 呵呵,三班的那個女的當著我的面提他,有能耐你去告白啊在這裡yy什麽???

 (她說他筆袋是蝙蝠俠的圖案

 11. 我們班的音樂老師是他班主任!!!

 12. 音樂老師好像不怎麽待見他,好像成績真的挺差的吧……不過老師說連他都有人喜歡之類的……我覺得這個老師眼瞎

 13. 蘑菇力!原味蘑菇力!好像還有藍色好多魚

 14. 耳機黑紅色,可能是beats的?

 15. 中午脫了校服啊啊啊隻穿了白T-恤啊啊啊!衣品我喜,希望以後穿衝鋒衣

 16. 原來在肯德基吃早飯,明明上次買的是麥當勞啊虧我在對面等了一禮拜(?_? )

 17. 點的是豆漿,又去多要了兩包糖,吃得比想象中少,哦不對,點了兩份,不過兩份都比較少 加在一起跟我也差不多!快上課了他怎麽還不走??

 18. 看了我一眼!我就盯著他……不過他好像只是為了看我的校服,然後就不看我了

 19. 果然遲到了,但是!跟他一起遲到一起進校一起在傳達室登記。我把名字寫在他下面了嘿嘿嘿哈哈哈嘻嘻嘻!他是高三七班的,字果然很醜

 20. 中午等到了,他在罵街,罵他班主任,心情不好嗎,唉( ‘-ω?? )可憐,想揉他頭髮

 21. !衝鋒衣!!迷彩的!!而且買得起同款!!!!

 22. 芒果乾,海苔,奶片,西瓜果凍泡泡糖

 23. 隻用微信付款

 24. 竟然在校門口執勤???我以為自己瞎了,沒穿外套,冷吧

 25. 今天心情又不好了,感覺比平時更鹽

 換了新鞋,阿迪的黑白很好看

 26.蹲在樹底下(離校門近的)看東西,瓢蟲??蝸牛??我沒找到有什麽

 27.現在不去四號窗口了,愛上了二號窗口,什麽都點過,無最喜歡

 28.大課間在玩羽毛球(沒有球拍,只有球),當沙包玩,跟朋友比誰扔的遠

 輸了就耍賴

 29.黑色圍巾

 昨天戴的今天沒戴

 30.坐在班裡最後一排,桌子比較亂的那個今天心情又不好了

 31.他喜歡吃小熊餅乾,巧克力味的

 32.不知道為什麽手破了,流血,給了他兩張紙巾,帶走了

 33.

 

 [三]

 今年的最後一天也是在學校裡度過,元旦假期只有短暫的一天,更過分的是周末還要把這一天的課補回來。好在下午有全校師生每年都要參加的元旦聯歡會,勉強算得上多了半天假期。

 十幾個班的學生聚集在大禮堂外等待各班班主任組織入場,誰都沒看見雁回,有人問起時班長才說音樂組的老師們每年都有節目,現在正在後台忙著準備。

 班裡的同學們似乎都是很期待的樣子,池烈並不能感同身受他們的興奮點。以前雁回做飯的時候,開車的時候,只要他心情好了都會哼歌,自己有意無意聽了不少次,稍稍回憶一下就能想起他醇厚的低聲,聽多了就著實沒什麽新鮮感。

 池烈的臉上不自覺浮現出淡漠的神色,他跟著隊伍進了禮堂,坐下後悄悄戴上了耳機。今天穿了件很薄的外套,耳機線貼在上面也不明顯,很輕松就隔絕了台上校領導冗長無味的長篇大論。

 像這樣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時候,才能找尋回片刻的安全感。雖然眼睛在盯著台上,但其實是裝模作樣,思緒早就飄到外太空了,身體偶爾憑本能跟著周圍人一起鼓掌。

 ——所以完全沒來得及做好準備,雁回就已經出場了。

 池烈心裡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耳機線被他下意識地扯下來,眼睛卻偏移到了別的地方。失去了耳機的庇護,周圍人的聒噪便侵入耳中,他們的反應比自己想象中更熱烈些,在腦子裡嗡嗡作響。

 ——但在琴鍵按下的第一聲後,禮堂又迅速安靜了下來。

 無需任何提醒,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集中在全場唯一的焦點上。雁回的穿著很隨意,全身都幾乎沒有特意打扮過,保持著他平日裡的閑散特征,不過卻摘了眼鏡,整張臉上不再有任何遮擋物——即使面對觀眾只有半張臉,大家也能隱約感覺到他氣質上的微妙變化。

 修長的手指優雅地彈奏,音符交織出溫和的曲調,是池烈從沒聽他彈過的風格。短暫的前奏過後,雁回從容地開口,透亮的喉音通過麥克風縈繞在這偌大的空間裡,英文發音咬字清晰,每一處轉音卻都是他漫不經心的慵懶,欲迎還拒地勾得人心裡一陣酥麻。

 這對正當青春的少女們來說極具殺傷力,盡管存在倫理上無法逾越的距離,也不妨礙她們願意展露出傾慕的態度。

 雁回在台上的歌聲與池烈之前聽過的完全不同,不再那麽隨意,而是展現出來真實的專業能力。池烈這才意識到,這個人大概真的是憑著才能當上的老師,不是靠別的什麽東西混進來的。

 可不知道為什麽,池烈還是覺得他以前在自己面前隨意的哼歌更好聽。

 不加任何修飾,沒有精心安排,隨心所欲唱出來旋律才是他所了解的雁回。

 而現在台上的這個人,僅僅是在完成表演而已,同時享受著眾人的喝彩。

 那麽他就只是……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人罷了。

 聯歡會結束後,池烈又跟著隊伍離場。回教室的路上,池烈挑了安靜的小道走,免得又聽見那些人嘰嘰喳喳對雁回的討論。

 池烈越想越覺得雁回可恨。可恨之處在於,自己能察覺出這個人正清醒地做每一件事,並且有優先級。顯然,自己早就被他排在了隊列之末。

 為人師表卻處處做著人品低劣的事,還只針對自己。池烈連咬牙切齒的力氣都懶得提起,只能盼著蒼天有眼,在一年中的最後一天把他許下的願望都實現。

 “雁回去死。”池烈相當虔誠地對著天空喃喃自語。

 “算了,別死了,不至於。”或許覺得這說法太惡毒,池烈說完後氣也消了大半,對著天空叮囑道:“別真讓他死了啊。”

 但雁回不遭受點什麽報應,他心裡也難以平複怒意,仔細想了想又許了個願望:“讓他天天感冒!”

 不過天天都生病,身體只會越來越差,這樣離死也不遠了。池烈也不忍心給別人下這種詛咒,便再次收回了這個願望。

 “還是讓他主動給我磕頭認錯吧。”池烈思忖片刻後終於想到了合適的願望,“前面我說的全部作廢,讓他隻認錯就好了。”

 說完後,池烈的腦袋懵了兩秒,忽然意識到:自己想讓雁回認錯什麽呢?

 雁回的錯太多了,不是一兩件就能認得完的。

 “我希望……他就這樣永遠別理我。”

 不知道幾分鍾之內不斷許願再修改,最後的願望還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池烈的腳步早已停下來了都毫無察覺,他正凝視著地面出神,忽然聽到背後“啪”的一聲動靜——

 驚恐地回過頭,就看到雁回在若無其事地低頭點煙。

 [四]

 他抬起眼睛,玩笑般的口吻:“這裡可沒有窗戶讓你跳了哦。”

 “……”池烈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這個動作令他手上的傷口傳來一陣清晰的疼痛。他皺皺眉,調整好呼吸開口:“你走路沒聲音嗎?”

 “是你根本沒注意吧。”雁回叼著煙聳聳肩,一副教導的語氣道:“在背後說別人壞話,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池烈很想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四目相對的瞬間自己就深感不安,只能憋出一個字:“滾。”

 雁回完全不把他的敵意放在心上,自顧自走上前把手指間的煙遞到池烈嘴邊,“喏,你不是要我給你認錯嗎,這是給你的賠禮。”

 ……這算什麽?

 又在耍他。

 池烈被激得怒意更深:“誰他媽要抽你剩下的煙,滾,聽見沒有?”

 雁回泰然自若地點點頭,把煙丟在地上碾滅了,手伸進口袋拿出煙盒,抖出一根,慢聲道:“那我給你點根兒新的。”

 池烈緊鎖眉頭盯著他手上的動作,只見雁回非常淡定地把煙叼在他自己的唇上,點燃後熟練地夾在指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再次遞到自己面前。

 這種充滿了暗示意味的曖昧舉動,惹得池烈瞬間紅了脖子,他惱羞成怒道:“你他媽別惡、惡心我!老子已經戒煙了!”

 這當然是羞憤當頭脫口而出假話。

 雁回聽了,把意外語氣裝得十分誇張:“噢,準備當一個好孩子了嗎?”

 池烈不想跟他再繼續糾纏下去,甩開胳膊嚷了一句:“別擋道!”

 然而剛邁出一步就被修長的手臂攔住了去路。

 雁回沒有松開他,而是順勢攬過他的肩膀,借著慣性的力道輕松地把池烈推到了牆上。

 “你——”

 “噓。”雁回把嘴裡的煙吹到了池烈的臉上,看著他條件反射眯起眼睛,“別喊,會有人過來的。”

 聽他這麽說,池烈第一反應真的乖乖聽話閉了嘴。緊接著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兒,自己憑什麽聽他命令:“我再說一遍,好狗不擋道,你再不滾開,我就……”

 “就怎樣?你現在手都被我壓住了,”雁回歪著頭問他,“你覺得能踢得中我?”

 “那我他媽咬死你!”

 果不其然是這種反應。雁回怔了怔,臉上綻放出相當愉悅的笑容,俯下頭湊得更近,悄聲問他:“想咬我哪裡?”

 池烈:“@#%#¥…&#¥%?!?!?!?!”

 論不要臉,自己比不過他,這件事上池烈心甘情願放棄,不管怎麽說都要保留自己作為正常人的尊嚴。

 池烈努力平複心情,沉住氣道:“你放開我,我要回家。”

 又趕緊補充後半句:“好多作業要寫。”

 “不是想讓我親自道歉嗎?”雁回相當輕松地壓製住他的身體,甚至還能騰出空當吸一口煙,“你倒是先說說,我錯在哪兒了。”

 ……原來是打算一直跟自己裝傻嗎?

 “我不記得了!”池烈心一橫,也乾脆選擇性失憶,“你什麽錯都沒有,行了吧?”

 “真的什麽錯都沒有?”

 “沒、有!”池烈幾乎是紅著眼睛瞪他,“你他媽愛怎樣就怎樣吧,別煩我了……我看見你就惡心。”

 雁回靜靜地望著少年有幾分狼狽的神情,乾脆地松開了手臂。重獲自由的池烈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本想再給他一記眼刀,對方卻先自己一步有了新的反應。

 “好吧,那我爭取以後不理你啦。”男人雲淡風輕地笑著吸煙,“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的。”

 池烈喉嚨一哽,含糊不清道:“……我跟你可沒什麽好說的。”

 躲開了他的視線,朝小路的盡頭走去。

 偏差。偏差。偏差。

 又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好像不該是這種結果,但又挑不出哪裡有問題,只能確定的是,話不是自己想說的,答案也不是自己想聽的……啊,沒錯,對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受自己想法控制。

 值得慶幸的是,新的一年自己終於解脫了,往後在學校裡也不必提心吊膽雁回又要怎麽戲弄自己了。

 不過他剛剛說的,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跟自己說,是什麽意思呢?算了,這個已經不重要了,也許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完全不必在意。

 可是自己那句,看到他就惡心,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啊。

 好像被當真了。

 其實沒有那麽不堪的,雖然他永遠不會承認雁回有資格為人師表,但至少……至少有時候雁回對自己是存在善意的。他活了十八年,又不是冷血的白眼狼,不可能完全忽視掉那些值得被記住的東西。

 所以,自己剛才的確說了一句很過分的話。

 與此同時,今年的最後一個願望真的實現了。

 [五]

 由於提前半天放學,池烈今天終於趕上家裡人的正常晚飯時間。前兩天池裕林出院,現在正是補身體的時候,周芸照著菜譜燉了一鍋黨參烏雞湯。她雖然也做了十幾年的飯,但在料理方面的天賦仿佛先天不足,一旦接觸新食材就難以上手,忙碌了一下午才勉強湊夠一桌菜。

 “還玩手機,再玩眼睛就該瞎了。”周芸端著黃魚羹出來,對於池烈從來不幫自己打下手這件事感到十分不滿,便想方設法挑他的錯,“給你哥打電話,說我們這些東西吃不完,讓他給你嫂子捎點走。”

 池烈蜷縮在沙發上,沉默地抬頭望了一眼她,照她的話撥通了電話。

 聊了幾句就掛斷了,池烈告訴周芸:“我哥說他晚上要帶小桃符去跨年。”

 周芸冷哼一聲:“讓孕婦半夜折騰什麽。”

 池烈也衝她冷哼一聲,什麽都沒說,顯然是對她的輕蔑。

 “跨年”對池烈來說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但架不住全世界都在為今年的最後一天製造氣氛,他的潛意識裡也有了“辭舊迎新”的概念,好像這一天不做點什麽值得紀念的事,就會留下遺憾似的。

 今天網上有一張圖轉發率極高,名為“填寫你的年終表格”,立麵包含了各式各樣的問答題,簡潔明了,大部分都可以言簡意賅地回答。

 池烈雖然懶得跟風填寫文字,但閑得無聊,還是好奇地點開圖片。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在心裡把自己的答案思考了出來。

 “你今年去過多少地方旅行?”

 ——國慶假期出去過一次,被老爸拖出去爬山。

 “你今年讀了幾本書?”

 ——下一題。

 “你今年培養了什麽新的愛好?”

 ——愛好?嗯……我有什麽愛好嗎?我怎麽知道。破問題。

 “你今年改正了幾個缺點?”

 ——呃……下一題。

 “你今年被幾人告白過?”

 ——無!

 “你今年告白過幾次?”

 ——無!

 “你今年脫單了嗎?”

 ——沒有。

 “你今年談了多長時間戀愛?”

 ——都什麽雞巴問題。

 對這些問題產生懷疑的不止池烈一人,這張圖片下的評論也有人發表了看法:“這問卷的後半部分根本就是圍繞著愛情主題展開的好吧,神他媽還叫自己是年終表格,誰年終表格全是談戀愛啊。”

 樓層回復之一:“我們這些有對象的啊。[/狗頭]”

 樓層回復之二:“我們這些有對象的啊。[/狗頭]”

 樓層回復之三:“我們這些有對象的啊。[/狗頭]”

 樓層回復之四:“你們夠了!!!!!”

 池烈翻著熱門評論裡層出不窮的段子笑了笑,然後刷出了一條轉發過萬的新微博。一張動圖,配字是“手機截圖,測一測你新年最大的運勢吧!”

 他點開隨手截了一張,碩大的白底黑字:

 “戀愛”。

 真是一點兒都不靠譜!池烈寧可相信自己的新年運勢是“逢考必過”,至少考試還跟自己息息相關,迷信也要迷得有價值。而那個戀愛是什麽玩意兒,誰稀罕這種東西。

 池烈撇撇嘴,覺得這時候刷微博沒意思,鋪天蓋地的跟風轉發錦鯉,還不如刷QQ空間看看快樂家族又哭了幾次好玩兒。

 沒想到點開QQ空間,看到的內容更令他絕望。

 “我大七中的老師!!!顏值秒殺一大片小鮮肉吧~~[/得意][/得意]”

 配了九張雁回彈琴唱歌的照片,像素高清得不像是手機拍出來的,難以置信還有人會為了雁回的表演帶著單反來學校。池烈趕緊選擇性無視掉了這條說說,然而下面的好友動態,竟然也有不少雁回的照片,各個角度,應有盡有。

 與朋友圈不同,QQ空間裡的評論是完全公開的,也就是說池烈還能看到很多陌生人的留言。顯然,這些關於雁回的說說通過學生們的關系網,有好幾條都轉出了校外,很多高中生都留言表示羨慕不已。

 ——羨慕什麽啊有什麽好羨慕的!

 池烈攥著手機的手忽然發力,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丟,看著它在柔軟的布上彈跳了兩下。

 一抬頭,又看見周芸端著電飯煲,一臉困惑又嫌棄地看著自己。

 不光是周芸不懂池烈為什麽生氣,連池烈自己都講不清原因。

 是看到雁回被這麽多人喜歡覺得生氣嗎?大概是,覺得他不配,覺得那些人都眼瞎,覺得他們都很礙眼。但是,自己還是把每一條關於雁回的動態都仔細看過了,不清晰的照片也會放大看清他的表情。

 ——是自己從來沒親眼見過的溫和。

 好像雁回對別人都是這副表情,相當平易近人,極度展現了友好。當然,作為老師應當用最好的精神狀態面對學生,再溫柔的神情都不過分。

 那他對自己呢?

 完全沒有當成學生吧。雁回只有在給自己施壓的時候,才會把師生關系拖出來當盾牌。更多的時候,自己與他是另一層面的關系。

 不過現在那層關系也結束了吧。雁回承諾過會和自己保持距離,那麽姑且信他一次。

 嘁。

 雁回的承諾會算數嗎?如果自己期末考試又一路紅燈,他肯定會找自己談話了吧。

 池烈抬頭看了眼飯桌前大病初愈的池裕林,趕緊打消了腦子裡奇怪的念頭。

 吃完晚飯後,池烈回屋裹上被子玩遊戲。有一個關卡折磨了他好幾天,沒想到剛才走神兒的時候就通關了。屏幕鮮花綻放的畫面沒有令池烈產生成就感,反而還厭倦了,他把遊戲一關,平躺在床上重新打開手機。

 反正馬上要跨年了,發個“新年快樂”什麽的不是很正常嗎?只要注明是群發的就好了,不會引起懷疑。但這樣也很難得到回復吧,畢竟看起來是沒非常誠意的祝福。

 或者再等等,零點發比較好?在拜年的高峰時間段,很多人的消息混在一起,出於禮貌都會盡快回復吧,恐怕都來不及發現對方是誰。

 池烈抱著手機慢慢地等零點,中途還差點睡著了幾次,迷迷糊糊揉著眼睛,發現已經十一點半了。

 朋友圈出現了新的小紅點,那熟悉的頭像令池烈毫不猶豫地點開。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光線很暗的夜景照片,依稀能辨認出是在駕駛座的位置。照片邊緣的路燈模糊,應該是邊開車邊拍的。

 [上流婊子]:走了,搞對象去。

 池烈看到那刺眼的幾個字忽覺胃口發涼,沉住氣往下又看到評論區的一條:

 [上流婊子]:感謝各位關心。有主了,新的一年跟他一起走。

 池烈沒有再多看一眼,乾脆利落地退出微信,打開瀏覽器,手指飛快地輸入幾個字:

 “打人判幾年”。

 噢,只要別太嚴重,三年以下而已。何況自己背後有當民警的哥哥這座靠山,或許托關系什麽的能減刑吧。

 池烈認真地開始在購物網站上找看著順手的鋼管,尺寸大小無論怎麽看,都合適掄在雁回的頭上。

 不知道這個混帳的男朋友知不知道他平時總混在酒吧,沒準經常帶人回家,還性騷擾自己的學生。這些罪狀雁回肯定都刻意隱瞞了,真他媽害人不淺……不對,也許對方清楚雁回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說不準倆人都不是什麽好鳥,正好配一起。

 池烈此時竟有著出乎尋常的沉穩,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當怒意爆表的時候,反而冷靜了起來,會產生一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

 不必再受困擾了。

 之前自己胡思亂想了太多,其實也早意識到有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只不過都有意避開了而已。

 現在,池烈又可以坦坦蕩蕩地面對自己了。

 [六]

 他如釋重負地把手機鎖屏,剛閉上眼時又感覺到光線的存在。眯著眼發現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雁回。

 不假思索地接了。

 “睡了嗎?”對方清透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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