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末玩了那麽多年網遊，什麽樣的玩家都結交過。

　寢室中、校園裡、工作崗位上， 人與人之間看不順眼的事多了去了。一個人不喜歡一個人是很正常的事， 不一定是那個人做錯了什麽， 很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氣場不合、三觀不合、八字不合， 甚至於星座不合。

　現實如此， 遊戲更是如此。玩家之間， 就算同幫，甚至同一個固定隊， 兩個天性不和的人湊一起總難免相互看不順眼。這種情況， 有的人會默默忍受，有的人則會暗中讓和自己關系好的朋友為自己站隊。

　蘇末一直覺得讓人站隊是一種很幼稚的行為，所以身旁人如果發生了類似事情，她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假裝看不見的保持中立。

　不過幼稚的行為總有幼稚的人愛做， 甚至她自己都不幸淪為了因一次“站隊”而被徹底孤立的人， 以至於此時此刻， 她聽到顧停雲說出這樣的話， 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你是不是討厭她？方便說說為什麽嗎？”

　明明是剛認識的人，無來由的厭惡總是怪怪的，但要是有一個能說服人的理由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在蘇末看來， 顧停雲的性格不太會無端討厭一個並沒做什麽錯事的人。

　面對蘇末的疑惑，顧停雲把頭埋在蘇末後背，囁嚅了半天， 才說出一句：“我不討厭她的……”

　“哈？”

　“我只是……只是覺得，她真的很喜歡恩……墨姐姐。”顧停雲說著，手指不停揉著熾琊的毛，超小聲地說道：“墨姐姐那麽好，被好多好多人喜歡也是正常……可越是這樣，我越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麽位置……”

　顧停雲看得出來，如果這是一個江湖，那麽蘇末在這個世界必定是名聲不淺。

　願為蘇末隨叫隨到的人，不止江桃清，不止檀木燒。

　在這裡，認識蘇末的人是那麽那麽的多，就連走在路上都會有素未謀面的人投來仰羨的目光，稱她一聲“墨姐”或不知是為何意的“大神”。

　雖不知為何，但就一個好友位都能讓那些人又開心又興奮。

　那些人應該也非常喜歡蘇末吧。

　而她，一個被蘇末在路邊撿到的人，什麽都不會，也什麽都不懂，承蒙關照已是萬幸，以身相許人家也不需要，勉強靠著臉皮厚才能跟在蘇末身後，幫忙“打打下手”。

　“你……你……”這樣的回答，讓蘇末徹底傻了眼，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怎麽會……這麽想……”

　如今，她沒有師父，沒有師兄，除了“拳頭”還算大外，曾經熟知的一切在此處都毫無用武之地，真要說還有什麽，也許就只有蘇末這一個可依可靠之人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蘇末收留她、幫助她，應只是出於一份同情與幾分好心，她卻忍不住將蘇末看成了自己的所有。明明蘇末從不屬於包括她在內的任何人，她卻終是害怕有人會把蘇末從她身旁搶走。

　也許這就是幼稚吧，幼稚如初睜眼的孩童，一眼便認定了在這世上看到的第一個人，從此隻想在那人左右，生怕有人將自己頂替，生怕有日會被她拋下。

　生怕，失了蘇末，自己將從此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流離失所。

　“墨姐姐究竟把我當做什麽呢？”

　她知道蘇末對她好，可又覺得好像不夠好……至少，離自己期待的差了一些。

　盡管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麽。

　“一個需要幫助的可憐人，一個容易出醜的小笨蛋，還是一個隨叫隨到的打手……”

　蘇末：“……”

　“墨姐姐於我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非以身相許不可相報……我將墨姐姐放在心裡分外重要的位置了，可墨姐姐身邊應該有許許多多這樣卑微的‘我’吧？”

　隨著話音一同停下的，是熾琊的腳步。

　蘇末忽然感覺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個腦袋上長滿了問號的表情包，完全失去了表情控制能力，一時竟十分慶幸還好在顧停雲坐在她的身後，什麽都看不到。

　她整個人都懵了，完全不知該如何理解並應對顧停雲這番話，隻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講道理，這番話給人的感覺，怎麽好像是……醋壇子被打翻了？

　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漂亮可愛又能打的小姑娘，竟是忽然開始因她而吃醋？這魔幻如瑪麗蘇般的劇情，蘇末真是想都不敢想。

　不過仔細想想，顧停雲來自另一個世界，在此處確實無依無靠，過於將她看重，甚至有一種明顯越界的佔有欲倒也正常。

　其實蘇末一直很害怕身旁朋友對她有佔有欲，因為她喜歡自由，不喜粘膩。畢竟想和誰相處就和誰相處，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感覺才叫快活。如果被人時時刻刻盯著、在意著，會有一種迷之壓迫感，很不舒服。

　正因如此，在與人相處的過程中，如果發現有誰有較為越界的言行，她都會下意識略微疏遠並調整彼此間的距離。

　照理來說，顧停雲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應該會下意識反感甚至厭惡，可她也不知為何，自己非但沒有一點不開心，相反心底還有些小小的歡喜。

　怎麽說呢？就是覺得，這孩子如此委屈又耿直的說這番話時的語氣，意外的有些可愛。

　蘇末的沉默不語，讓顧停雲的一顆心十分彷徨不安。

　她害怕蘇末會因此生氣，或者從此將她疏遠，整個人都像做錯了什麽天大的事似的，將一顆小小的腦袋低得不能再低，差點都快從蘇末的後背埋進蘇末的後腰了。

　這一埋，還莫名有點癢癢。

　蘇末下意識往前縮了縮，嚇得顧停雲坐直了身子。

　“墨姐姐……”

　“我是個做遊戲攻略的博主，是UP也是主播，有粉絲是很正常的事。你可能不懂這些詞是什麽意思，我大概形容一下吧……”蘇末說著，側身而坐，偏頭望向顧停雲，陷入了一陣快速的思考。

　很快，她想出了一個並不恰當，但應該能被顧停雲聽懂的比喻：“你可以理解為，我是一個不收費的師者，把我自己很多關於遊戲的心得都通過類似昨天我倆之間那種遠程交流的方式告訴了別人，這讓很多很多人從我這裡學到了一些東西，從而開始關注我，而這些人，通常就被稱作‘粉絲’。”

　顧停雲聽得一愣一愣的。

　蘇末見她還是不太能理解，又道：“除師父師兄外，你有特別敬仰的江湖前輩嗎？”

　顧停雲搖了搖頭。

　蘇末一時噎住，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問道：“那你師父啊師兄什麽的，他們有自己敬仰的人嗎？”

　顧停雲想了數秒，微微點了點頭：“師父每每說到江湖事，總愛提起一位化名為孤城影的大俠，說他半生為善卻被誤作邪魔外道，正道之人厭他惡他，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他雖聲名狼藉，仍為一諾而不顧生死，無視偏見，出手幫助正道人士阻止了一場浩劫……”

　她說著，沉吟片刻，道：“我想，師父應是很敬重那位大俠吧？”

　蘇末隱隱覺得顧停雲口中這個聲名狼藉的大俠有些耳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乾脆先仍在了一邊，把想說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這就對了，你師父就是那誰誰的粉，他喜歡那誰誰，並不影響那誰誰每天的吃喝拉撒睡吧？”蘇末一本正經道，“那些粉對我的喜歡，其實就是這樣的，他們喜歡的並不是我這個人，只是我做過的一些事讓他們產生了好感，我出的一些攻略對他們有了啟發，我的視頻和直播讓他們多了一種打發時間的方式可以選擇。”

　“這樣的喜歡，並不需要我去一一回應，也不會影響我和任何人的關系。”蘇末說著，非常認真地盯著顧停雲，問道：“我這麽說，會好理解一點嗎？”

　顧停雲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似的，一雙好像如夢初醒，卻又仍有些許茫然。

　蘇末想了想，簡單總結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啊？”顧停雲眨了眨眼。

　“粉有很多種，黑粉、真愛粉、腦殘粉、女友粉、老婆粉、妹妹粉、姐姐粉、事業粉、親媽粉……”

　顧停雲聽呆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分那麽多種。

　“他們喜歡我，我會感到榮幸，但你喜歡我，卻是讓我感到開心。”蘇末說，“粉絲和朋友，是不一樣的。”

　“朋友？”顧停雲疑惑地複讀了一遍。

　蘇末點頭：“雖然認識不久，但我知道，我們一定能成為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顧停雲聽了，忍不住問道：“那，那……那墨姐姐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多嗎？”

　“應該……沒有吧？”蘇末想了想，聳了聳肩，攤手道：“如你所見，在遇見你之前，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顧停雲聽了，忽覺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止不住低頭垂眼，偷偷揚起了嘴角。

　蘇末見終於哄好了這個小丫頭，一顆心也跟放晴了似的，舒暢了許多。

　她見身後隊友還沒跟上來，便伸了個懶腰：“你剛才說，你師父總提到的大俠叫什麽來著？”

　顧停雲：“孤城影。”

　蘇末點了點頭，拉開好友欄，點開了江桃清的私聊。

　【私聊】[素手點墨]：問個問題，遊戲劇情裡有孤城影這個NPC嗎？

　【私聊】[素手點墨]：也許不是這三個字，不過一定同音。

　【私聊】[江桃清]：有啊，這是天闕城主線裡的NPC呀。

　【私聊】[江桃清]：墨姐，80級後開的主線你不會全跳劇情了吧？

　【私聊】[素手點墨]：……

　竟然真是遊戲裡的NPC。

　蘇末不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