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崇尚東皇,太一門人遍布的國度,祭祀與讚歌是一件十分神聖的事情。除了每一年霜降時節的東皇祭,每逢重要場合時,監天司與太一門人都會表演曲目《東皇》。
與祭祀時的神聖莊嚴不同,流傳在民間的《東皇》一曲帶著浪漫傳奇的色彩。傳說東皇身化三千,會在國難之際降臨世間,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楚國的開國皇帝始帝瑾傳聞便是東皇的化身之一,在戰火紛飛之際,瑾率著楚國自黎州東出,蕩平諸國一統天下。由太一門的《東皇》而來,結合始帝的生平事跡,楚國的一位大詞人創作出了一首十分浪漫的《東皇踏元宵》
化身為東皇的始帝如同流星般短暫的劃過了九州的上空,卻深刻地落在了一名巫女的心上。待到功成身退之後,舍棄了肉身的東皇乘風而去。戀慕上東皇的巫女踏起了太一祭祀的靈犀舞步,哀切地表達自己的情意。
她在東皇離去的那天開始跳,踏了七天七夜的祭祀舞。被巫女真情感動的東皇打開了神國的大門,那一夜,九州所有的星星都亮了起來,篝火照得處處皆是光明。東皇朝自己巫女張開了懷抱,接納了她的情意,將她攬入了懷中,與她一起居住在了神國之上。
神國開放那一日,正是楚國百姓都在歡慶的元宵。
這麽一個浪漫傳奇的故事,不知為何竟被監天司與太一門采納了。監天司將它改成了一個浪漫的曲目,於元宵之時演奏。久而久之,這曲變成了東皇的必備曲目。
因著傳聞中東皇俊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而始帝的性別在傳說裡也是亦男亦女,故而無論什麽典禮上,扮演東皇的人都必須是極其貌美的少年或者是少女。他們穿著可以飛躍神國的羽衣,翩然降於人世。那美到令人覺得神聖莊嚴的容貌,滿足了世人對東皇的幻想。
鍾離朔少年時,曾因為母親留給她的美貌被選為東皇祭上飾演東皇的少年,因著雲州的浪漫多情,就算是莊嚴的祭祀他們也用了這曲東皇踏元宵。楚國侍奉的諸神大多浪漫又自由,因此在許多祭祀的場合既能莊嚴神聖,又能浪漫多情。
天性風流的鍾離朔為這曲《東皇踏元宵》特意譜了一曲尺八,以尺八之音作為祭祀之詞,合著扮演巫女的少女念唱的祭詞,纏綿悱惻,婉轉多情。
這一曲,便是見鹿公子成名雲州的東皇曲。
鍾離朔已多年未曾吹奏,但那旋律已烙在她的靈魂深處,只要握起尺八,便在耳中熟悉的旋律。
樂師們的曲聲已然開始變化,華美壯闊的曲子為東皇拉開了序幕。飾演巫女的少女穿上紅白祭祀服,乘著長綾赤足踩在了木質的台子上。她趴伏在台上,望著台下如水的人潮,緩緩抬起修長的脖頸,露出了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眸。
散開的巫女服像一朵綻放的櫻花,隨著巫女起身漸次收攏。巫女緩緩起身,扭著水蛇一般年輕婀娜的腰,緩緩伸出白皙細嫩的修長手指,朝著點綴著幾點繁星的夜空伸出,多情又嫵媚的開始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世說正月初八,是東皇乘風回到神國的良辰吉日。原本應該由男巫莊嚴有力的聲音來稱讚的祭詞,在多情的巫女口中顯得如此纏綿。鍾離朔跽坐在後台,仰望著巫女婀娜的身姿,看著她的祭服在舞台上如水般流動。她聽著樂師華美的演奏,心裡在想,若我是東皇,也一定會打開神國的大門,來迎接她的巫女。
飾演巫女的少女司命有著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翩若驚鴻的舞步。台下的看客皆是如癡如醉,連喝彩都不敢喚出來,害怕驚擾她的莊嚴多情。
這份美,同樣打動了站在台旁畫舫的小公主禤景寧。公主望著巫女美麗的舞姿,心中讚歎道:“監天司長得好看的司命小姐姐可真是多啊。”
台旁的畫舫乃是能避開人群看到最清晰表演的一處地方,這裡早就被小公主包下來了。此刻姐妹三人並肩站在一處觀看著監天司與太一門為民間準備的表演,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監天司多數的司命都有侍奉的神靈,自然全部都是美貌之人才可。”長公主回應道,扭頭看了一眼正專心致志看著表演的長姐,說道:“這飾演巫女的少女如此好看,也不曉得等會飾演東皇的該是何等人物。我聽說,大司命今年允了她徒弟入監天司,怕不會是少司命?長姐,你有見過少司命嗎?”
“見過的,是個很漂亮的孩子。”禤景宸扭頭,笑著回應了妹妹的問話。
“漂亮就行了。”禤景明點點頭,將目光落在了台上。
台上的巫女跳盡了靈犀舞,此刻收回了向天祈求的手,從高聲讚揚換成了低聲吟唱。樂師們的編鍾聲叮叮當當,一聲聲砸在人心上,宛若雨水滴答流淌。七玄琴聲婉轉,迎合著巫女哀切的請求,顯得無比淒美。
巫女唱道: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她萋萋地唱,靈犀已盡,東皇仍舊沒有出現。
我該到何處尋你呢?高山之上?歸墟之淵?就算踏遍九州,也追尋不到你的身影。
巫女的祭袍隨著她跪伏於地之時,緩緩綻放。宛若一朵盛開到極致的櫻花,墜落在春日的盛景裡。
她的情思,她的渴求,她的期盼,都融進了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裡。隔著遙遠的距離,禤景宸望著巫女眼中含著的淚光,內心一片寂寥。
仿若在期盼東皇回眸的人不是巫女,而是她。
跨越千年,她置身於始帝的陵前,踏盡七日靈犀,等待著此生最愛能再次睜眼。
可她的東皇不是始帝,她的東皇是昭明太子鍾離朔。
一個永遠不可能再睜開眼的人。
那份淒然落入了心間,竟有些控制不住潸然淚下。
巫女眼角的淚水滑落,樂師的曲聲越發的空靈,七弦琴聲切切,一聲鍾響,台上所有的燈火在一瞬間亮了起來。無論台上還是台下,都隨著巫女一起抬眸看向了夜空。
心道:東皇來了。
身穿羽衣的少年畫著妖豔美麗的神聖妝容,握緊了尺八,乘著司命們操控的綾紗,乘著風自夜空緩緩降落。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俊俏絕美的容顏,飄然若仙的身姿,仿若畫中的東皇墜入人間。
握著尺八的少年望著台上虔誠侍奉的少女,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等待著那一句:“夜燈晝兮乘風來,攜阿殊兮歸太一。”
禤景宸也在等著這句,所有在等待之人都期盼著巫女能迎來此生的圓滿。
可鍾離朔沒有唱這句祝詞,她抬起手,將尺八放在了唇邊,含笑將悠揚的尺八之音吹到了遙遠地河面去。
空靈悠揚,磅礴大氣,從台上傳來的尺八悅耳之際,一如神靈之語。
台下眾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包括船上的兩位公主。長公主輕囈一聲,言道:“飾演東皇這少年……”
她扭頭,去看一旁的長姐。卻見長姐不知何握住了欄杆,直直盯著台上緩緩墜落的少年。
身穿羽衣的少年自夜空墜落,一手握著尺八放在唇邊吹奏,一手伸向了台上的巫女含笑邀約。巫女的手放入了少年的掌中,依偎進她的懷裡。
含笑的少年吹著尺八,仿佛溫柔地問:神國清且冷,凡塵多情又溫暖,你可還願隨我到神國去。
巫女含淚笑答:凡塵總有千萬有情人,可我的神明卻在雲深不知處,孤單一人,寒且冷。我隨你去,你才是我的歸處。
她們一問一答,尺八和巫女的合唱婉轉多情,纏綿得催人淚下。
燈下少年的身姿風流瀟灑,那掩了半面的容顏溫柔多情。
那眉,那眼,那姿態,在禤景宸的眼中像極了一個人。那熟悉的,響徹九州的禦龍之音,在這一刻死死地勾住了她的心神。
這世間,真的有東皇的化身嗎?
若楚國的君主都是東皇,那今夜那位至高無上的神靈會不會朝凡塵回眸,看她一眼呢?
似有所感一般,台上單手持著尺八的少年握著巫女盈盈的腰肢,朝旁邊的畫舫看了一眼。那流轉著光華的眼眸,那畫著胭脂的眼角,那持著尺八的素手,那風流俊俏的姿態,於刹那間勾住了禤景宸所有的視線。
隔著遙遠的距離,禤景宸仿佛看到少年笑了一下。
“梓潼。”
只是一笑,便好似讓她跨過了無限光陰,跨過了涼水河岸,跨過了熊熊燃燒的烈火,被鍾離朔攬在了懷裡。
我的,陛下。
她輕聲回應著,隨著台上東皇的舞步仿若她懷中的巫女一般,陷入了不願清醒地幻境裡。
禤景宸知道自己大概陷入了司命們為百姓營造的夢境裡,可只是這片刻,她卻有些不願意清醒。
那個吹奏著尺八的俊美少年,讓她覺得熟悉,熟悉到可以當成是她想要追隨一生的殿下。哪怕是短短地一個夢,只要能再見到那個人,那就沉湎吧。
她實在是太想念鍾離朔了。
這想念無人可說,卻深邃到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