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蘇合世子的鍾離朔,就這麽再一次見到了她的皇后。此後每日,只要她跟著蘇合世子一同在西宮校場上出現,總能見到那個夜夜縈繞在夢中的身影。日子就這麽漸漸流逝,來到了春末最燦爛的時節。
百花繚亂,鶯啼清脆,整個皇宮都被豔烈的花朵淹沒。東宮的櫻花已在此刻綻放,那些粉色的花瓣探出了宮牆,形成了一道引人矚目的花海。
而宮牆之外,則是更加浩瀚的粉色海洋。每當此時節,年輕的少年們都會攜手,到涼水岸邊的草坡上踏青,於漫天的櫻花之下輕聲密語。
在陪伴了蘇合世子有半月之後,鍾離朔與徐仁禮迎來了他們的第一次休沐。早有邀約的徐仁禮,呼朋喚友,這一日很是輕快的出去遊玩了。而對於這一日恰好是十五的鍾離朔來說,她只能在家中吃齋焚香念經。
原本還想回家看看的鍾離朔,卻收到了父親的傳話,說是這一日要帶著樂正夫人去踏青,讓她自己看著辦。鍾離朔思索了片刻,便決定留在了世子居住的宮殿,完成這一日的課業。
她早上與世子照常早起習武,與世子一起用了早飯。不過長公主早就和侍人吩咐過初一十五要給她準備素齋,因此她今日還是吃上了素食。
早飯過後,鍾離朔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焚香抄寫經文。待到停筆之時,已經是明媚的春光籠罩枝頭的時候。她放下筆,伸展著腰身,將目光投在了院子裡那棵孤零零的櫻樹上。
一棵獨秀的櫻樹開得爛漫,也不知道東宮那大片的櫻林又是何等景象。
她這麽想著,跺步出門,朝著宮中繁花開遍的後院走去。
盎然的綠意鋪在了窄小的鵝卵石小徑,鍾離朔看著那些飽滿地幾乎要垂首的花朵,一步步穿過假山,朝外走去。
穿過一座假山石,鍾離朔隱約聽到了一陣孩子的哭聲。她不由地將腳步往哭聲那邊靠近,總算在一座高大的假山後發現了一片衣角。鍾離朔腳步一頓,認出了那片衣角屬於誰,試探地喚了一聲:“世子?”
孩子啜泣的聲音消失,鍾離朔眼裡的那片衣角很快不見,踉蹌的腳步聲響起,鍾離朔向前邁了一步,恰好與胡亂抹著眼淚亂跑的世子撞了個滿懷。
鍾離朔反應極快,伸手攬住了孩子搖晃的肩膀。她垂眸,看著束著玉冠的少年,目光卻被他手中捧著的陶塤所吸引。
那是一個看起來極其普通的陶塤,通體漆黑,連裝飾的花紋都沒有,卻被年幼的世子視若珍寶般捧在了懷裡。鍾離朔仔細看了看,發現陶塤的側底部摔破了一個角。陶塤被世子捧在懷中,摔出來的碎片被世子緊緊地握在了手裡。
鍾離朔看著那個陶塤,瞬間明白了世子為什麽哭泣的原因。
她垂眸,看向了垂著頭不敢看她,滿臉都是淚水的蘇合世子,溫聲問道:“世子可是為了這個陶塤而傷心?”
蘇合點點頭,又搖搖頭,好一會才悶悶地說道:“這是阿媽送我的。”鍾離朔以雅言問他,他便以雅言回復鍾離朔。
小少年這一臉傷心的模樣,著實令鍾離朔心疼。鍾離朔蹲下身子,將目光落在了蘇合緊抱的陶塤上,溫聲道:“世子很難過吧,這是怎麽弄壞的呢?”
“是侍人……不小心磕壞的。”蘇合抽抽搭搭,委屈著一張臉,險些又要哭了出來。
鍾離朔伸手,擦拭著他的眼淚,溫聲道:“世子有沒有責罵他們?”
蘇合搖搖頭,他想著只是別人無意中弄壞的,亂罵一通有些過分,可畢竟是阿媽留給他的東西,壞了令他很傷心,於是隻好一個人躲在這裡哭了起來。
他看著鍾離朔,含著淚水說道:“阿溯哥哥,我沒有罵人,也沒有生氣,我只是傷心。你不要將這件事告訴藍丹老師好不好?他要是知道我又哭了,會罵我的。”
藍丹對他一向嚴厲,最受不了就是一個男子漢在他面前抽抽搭搭的模樣。他擔心鍾離朔會跟藍丹說這件事,連討好的哥哥都喊了出來。鍾離朔不是哥哥,但現在也無從和他解釋,隻好一笑置之。
她伸手,輕撫蘇合的腦袋,說道:“我不會告訴藍丹的,世子莫要傷心了。雖則難過哭一下是好的,但是哭多了傷神傷身。”
蘇合點點頭,止住了哭聲。鍾離朔看著他懷裡的陶塤,說道:“世子可否讓我看看壞成了什麽樣?”
蘇合猶豫了一會,將陶塤遞了過去。鍾離朔看了個大概,心中有數,便與他說道:“若是世子信得過我,可否隨我一起將它修好呢?”
“哥哥能修嗎?”蘇合的眼睛亮了起來。
鍾離朔點點頭,起身牽起了世子的手,言道:“能的,還請世子隨我來。”
她牽著蘇合穿過了春光爛漫的花園,回到了自己院子。鍾離朔吩咐了侍人取來修補陶器的材料,在混好料之後,便一點點替蘇合沾了起來。
蘇合站在她身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她將碎片粘好,將凹凸不平的地方填好,最後綁上了草繩,過了好一會在爐子上烤乾。
“修好了!”蘇合望著被修好的破損之處,驚歎地說道,“哥哥好厲害!”
鍾離朔見他這副雀躍地模樣,說道:“還差點呢,世子稍等片刻。”
她說著,取來了黑漆,慢慢地打上了破損的地方,將那些痕跡一一填補好。兩人做好了這一切,激動的蘇合便要伸手去拿。鍾離朔卻搖搖頭,捧起了陶塤,放在了書案上,與世子言道:“漆墨要陰乾還需要一點時間,世子一會就能取了。”
“好了,陶塤也修好了,世子可莫要再哭了。”鍾離朔垂眸,望著孩子稚嫩的面容,心想,就算是哭泣得再厲害,也於事無補的。因為死去的,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蘇合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謝謝。”
鍾離朔看了他一眼,將目光落在了燦爛地花園中,扭頭與世子言道:“今日世子遇到一件不開心的事,等會不如隨我一道賞景,換個好心情如何?”
“哥哥要帶我出去玩嗎?”蘇合雙眼一亮,期待地問道。
鍾離朔點頭,言道:“嗯。世子不用喊我哥哥,喊我阿溯就好了,我是世子的伴讀,你這麽喊我,藍丹老師會罵我的。”
蘇合點點頭,平日裡他就最喜歡鍾離朔,因著陶塤又覺得與她親近了幾分,完全把鍾離朔當做自己人的小世子思索了片刻,言道:“你說得對,你是我的夥伴,可以互稱名字的。我不喊你哥哥,你可不可以喊我蘇合?”
鍾離朔垂首,應道:“好,僅是你我的時候。”
“嗯。”蘇合答應了這個約定,與鍾離朔說道:“那阿溯要帶我去哪裡玩呢?”
“就在宮中。”鍾離朔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東宮,心想若是帶著蘇合世子,一定能夠進到無主的東宮後院賞一賞漂亮至極的櫻花吧。
“不過,要等世子用了午飯之後才能去。”鍾離朔言道,在一起用了午飯,兩個人偷偷摸摸趕走了侍衛,來到了東宮前。
沒有主人居住的東宮,在宮人的打理下還是那麽美麗。蘇合拿了令牌,得到了同通行。實際上,此時無主的東宮,已經成為了宮內許多人的賞櫻之地。
得到機會的鍾離朔,又再一次看見了自己記憶中最美的櫻花。
這一日午後,鍾離朔牽著蘇合的手,漫步在櫻林下,與他說著太一門的小故事。而距離東宮不遠的朝暉殿中,處理完政務的禤景宸,在用了午膳之後,將目光投在了隱隱可見的粉色海洋裡。
“東宮的櫻花,竟然開得如此茂盛了嗎?”禤景宸隨口說了一句,便落在了身旁候著的安侍官耳中。
安侍官垂首,應了一句是,言道:“早在昨日,東宮的櫻花便開得很好了,近日有不少宮人都前往東宮後院賞櫻。陛下,近日政事如此繁忙,不若到東宮走走,賞櫻活動一下如何?”
安侍官知道,每一年東宮的櫻花盛開之時,陛下都會到東宮走一遭。今年還沒有去過,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禤景宸想了想,同意了安侍官的提議。她放下了朱筆,將政事放在了一邊,說道:“那便走走吧。”
禤景宸起身,攜著安侍官前往開得爛漫的櫻林。
東宮的櫻花開遍,每一株都開得如火如荼。禤景宸攜著安侍官,穿過落英繽紛的櫻林,朝著櫻林之中,最大的那一棵櫻樹走去。
亂花迷眼,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少年人交談的聲音傳入了耳中。禤景宸走過了層層櫻色,目光中闖入了一大一小的兩個人。
一襲青衫的年輕人,跽坐在鋪在地上的混色毯子上,目光專注地看著跪在她面前的年幼少年,慢聲細語。
在他們的頭頂上方,一株高大的櫻花遮天蔽日,花枝垂下,盛開出了如瀑布般得的櫻色。
這些代表著熱烈高尚的櫻花,在這一刻全部都成了樹下年輕人的陪襯。穿著青衫的年輕人,束著道髻,那消瘦又挺拔的身軀,抓住了禤景宸所有的目光。
紛亂的櫻花飛舞,在櫻色的海洋裡,禤景宸仿若陷入了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