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盤上所雲,刺帝鍾離塵乃是亡國之君,可是星盤卻沒有說,親手將鍾離王朝埋葬的人是誰。念望第一次算,那個人是中州王,再算,是中州王世子,第三次,他再也不用辛苦地去找尋葬國之人。
楚國滅了,卻沒有按照他的設想。在他的設想裡,源州城破後,楚國滅亡,他會走到被俘的鍾離朔面前,告訴那孩子,她的父親姓楊,單名一個望字,表字亭柯。
她的父親,是當年源州城中,最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是太一觀中最憐愛小道人的兄長。
這些都是回答那一年,他在梅樹旁沒有回答鍾離朔的問題。
他會告訴鍾離朔,她本應該姓楊,以楊朔之身重臨王座,殺了鍾離程與鍾離幕徹底終結這一切。他知道那孩子身中劇毒,不過沒關系,他能解。
可是這孩子有著和她父親一樣的氣節,以身殉國了。於是念望在皇宮裡見到的,只有焚毀的宮殿,以及滿地殘骸。他找遍了奉先殿,才在焦黑的橫梁底下找到鍾離朔留下的痕跡。
碎裂的尺八與象征身份的青玉,仿佛就是那孩子最剔透的傲骨。看到這兩樣,念望知道自己所有的打算都泡湯了。
那是在青嵐鎮守源州多年後,念望再一次回到皇城之中,得來的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後來青嵐速回源州,念望不得不退,這一退,便又是好幾年。
而等到青嵐登入神國了,念望也快到油盡燈枯之時。
念望知道,以他的所作所為,死後怕是會成為東皇驅使的司命。但這有什麽關系呢,反正身為君主的刺帝不是他的信仰。太一道人,這一生只會選擇侍奉一人。
或是神明或是君王,又或是此一生都在追逐之人。
念望是最後一種,他本應守候東皇化身的江山,卻為了信仰,一手推動了這個王朝的顛覆。
以血還血,以命抵命。
刺帝命荏苒屠戮了楊家全族,他便為了信仰滅了鍾離皇室。他此生都在致力將鍾離皇室送到歸墟,但其中之人卻不包括鍾離朔。那孩子畢竟也姓楊,可他最終沒有保住那個孩子,是他算錯了。
如今他即將面見東皇,他的大事也快完成了。快了,只要再將那兩個人殺了就沒事了。
回到世子宮殿的念望,將即將要做的事情,梳理清楚。他以無印筆將事情一一寫好,召喚了精心訓練的青榫,綁好紙條,將事情交代了下去。
“去吧。”青榫振翅,在漆黑的夜裡劃過,念望仰頭,望著遙遙遠去的青榫,眸中露出了一抹欣喜。
沒有人知道,已經有人計算好了時日等著掀起一陣波濤。昭帝的事跡在民間流傳地越發激烈,許多有關前朝皇帝的話本子開始慢慢流傳。而一大批武器,開始從寧州運往了源州。
擁有金袍衛的源州城,正在被人逐漸收攏包圍。前朝遺留的勢力逐漸顯露,迫不及待地準備瓜分象征王朝的源州。但是他們都按兵不動,因為他們都在等著念望的信號,卻不知道念望正在準備一個更大的驚喜給他們。
涼水暴亂之際,援軍竟在宛州被拖住了月余,造成這一切的其實就是要亡楚國的念望。可在鍾離朔殉國之後,念望卻將罪責歸在了那些策應他們的源州貴族身上。
念望覺得自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所以他要為了鍾離朔的死再複個仇。先從鍾離家的人開始,然後是徐家,各貴族,最後,便是他。
因此八月十五,是一個好日子。
部署一夜,迎來了第二天清晨。初來異國的蘇合世子,早在登上前往源州的馬車時就明白自己的遭遇,遠離了記憶裡帶著血腥的草原,卻仍舊沒有擺脫心中的恐懼,這一夜沉浸在噩夢裡顯然沒有睡好。
而初次離開家門的徐仁禮,由於認床,清晨起來也是眼眶泛青。鍾離朔是他們三人裡睡得最好的那一位,雖然是在東宮旁,可仍舊覺得回到故地的鍾離朔因著好的開始做了一夜美夢。
鍾離朔與徐仁禮二人陪著蘇合世子用了早飯,怯懦的世子端坐在上座,橫拿筷子扒著飯。鍾離朔見他似乎連筷子都不會用,便悄悄取過杓子,遞到世子面前,用蠻語說道:“用這個。”
世子看了她一眼,又抬頭偷看周圍候著的侍人,侍人們垂首,沒有在盯著他,世子這才伸出手接過鍾離朔的杓子,別扭地說了一句:“謝謝。”
年幼的孩子能夠感覺到鍾離朔的善意,心裡的緊張消散了不少。一旁的徐仁禮瞧見了鍾離朔的動作,沒有多說什麽,隻十分有教養地用完了餐。
三人一起用了早飯,便前往弘文館接受課業。早在世子要來源州之前,弘文館根據他的情況,便定好了年紀。與這才開蒙的孩子一般,世子讀的是癸。
三人分屬不同的年級,一到弘文館,年長的兩人將世子送到班上這才各自離去。弘文館的課業結束後,鍾離朔便到了先前約好的地方等著蘇合,卻不曾想徐仁禮竟然比她還先到了。
鍾離朔心想,這孩子看著不聲不響的,沒想到對於伴讀這件事還是很上心的嘛。
與上午一般,三人一起回到了宮殿,而後跟著世子一起換上了武士服,前往了西宮的校場。
溯北乃是馬上民族,對於武藝訓練十分嚴苛。在那位名叫藍丹的巴圖爾眼中,世子是要繼承大君之位的人,對他的訓練就更為嚴厲。無論現在是誰端坐在大君的營帳裡,在藍丹的眼中蘇合終究還是會回到溯北成為大君的。
於是在前往西宮的路上,鍾離朔便聽到那名叫藍丹的武士對世子訓斥。嚴厲的武士目露凶光,鍾離朔聽到了一大堆關於明戈齊狼子野心,世子若不努力如何替大君和大閼氏( yan zhi,大君的正妻)報仇雲雲。
那藍丹隻當她們不太懂溯北語,與世子說了一通。深刻理解王族鬥爭的鍾離朔心想,活著不好嗎?為什麽還想著報仇。如今溯北已經是明戈齊的天下,蘇合一個沒有依仗的世子能做得了什麽。皇家鬥爭,向來成王敗寇,事實已定,就不要為了那些無謂的權利禍害子民了。
鍾離朔心裡念了一通,落入耳中的只有藍丹說今天世子沒有做早課,明天開始要恢復早課的事情。早課有多早,鍾離朔不知道,但是一定要起得比今天早,早課的內容與一定與武術有關。
鍾離朔覺得自己可能要很辛苦,於是她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少年,但見他目視前方,隻當藍丹與世子說的話都與他無關。
是個沉得下心的,鍾離朔心想。就這麽走了一路,鍾離朔陪著世子前往了西宮校場。
世子年幼,正在練習的是刀術。刀術的基本功乃是劈砍,鍾離朔初入武門,並不能陪著世子練習基本功,她現在練習的乃是一切武術的基礎,扎馬步。
至於徐仁禮,這位自幼學習十八般武藝的少年,則是跟在巴圖爾身邊開始實戰教學。藍丹對於徐仁禮這樣的伴當十分滿意,在溯北,世子的伴當除了是陪伴之人,還是可以保護世子,為了君主犧牲生命的夥伴。藍丹雖然不太精通政務,卻也知道這兩位伴讀身份特殊,做到位世子犧牲是不可能的,但是能夠保護世子一樣令藍丹覺得安心。
因此在這兩位伴當裡,藍丹對武藝好的徐仁禮充滿了好感明顯察覺到這一點的鍾離朔倒是沒有什麽感覺,隻安心地扎著自己的馬步。
於是三個不同大小的少年開始了自己傍晚的訓練,處理完政務禤景宸走進校場的另一側時,映入眼底的就是少年扎著馬步兩腿打顫卻身體筆挺的模樣。
她隻遙遙地看了一眼,認出了那個仿若許久不見的少年,而後轉眸,看向了身旁的蘇彥卿,言道:“朕已許久未曾與與卿切磋了,不若今日卿與朕到校場馬試一次?”
“陛下有意,微臣求之不得。”
兩人一拍即合,禤景宸便命人牽來了兩匹馬,取過了未開封的長刀,翻身上了馬。天命之子橫刀立馬,蘇彥卿躬身行了一禮,隨即翻身上馬,言道:“微臣不如陛下威武,若交手,恕臣先來了。”
她說著,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持著長槍刺向了禤景宸。禤景宸向後彎腰,躲過了她正面而來的一擊,長刀一橫,掃向了蘇彥卿的腰側。
凌亂地馬蹄聲在校場中響起,兵戈交接的聲音越發清晰。訓練世子的藍丹聞聲扭頭,看向了另一處校場中正在交手的兩個女人。
那兩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出現在藍丹的眼中,他仿佛又看到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在草原上屠戮的模樣。
禤景宸,一個馳騁草原的惡魔,她不僅有著出色的帥才,還是戰場上令人害怕的劊子手。他們溯北,就是輸在了這個看似瘦弱卻有著無窮之威能的女人之下。
鍾離朔也聽到了聲響,在這一刻,她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馬上英姿颯爽的女人身上。她看著禤景宸嬌小的身軀裹著山嶽般的氣勢持著長刀破風橫在了蘇彥卿脖子上,在她揚眉一笑裡露出了癡迷的神色。
巾幗英豪,威風凜凜,這個話本裡如山嶽般的大英雄,就是她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