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趙錦川披著睡衣從裡間出來,沉著臉坐在沙發上,問:“怎麽回事?”
穿深色西裝的男人拘束地站著,顯得有些緊張:“傍晚的時候,光頭他們帶了三個人去了凱悅……”
“開故事會呢?”趙錦川兩根指頭夾著雪茄在秘書黃敬手上對火,挑眉斥道,“挑重要的說!”
“……是。”他惶恐地加快了語速,“一開始抓人挺順的,那律師也怕了,承諾不搞事兒。光頭要剁他指頭的時候突然冒出了警笛聲。他們幾個身上案底都沒清,只能先撤。後來看監控才發現被人耍了。根本沒有警察,六個人把那律師帶上一輛套牌車跑了。”
趙錦川吸了口煙:“指頭剁下來了嗎?”
“……沒來得及。”
“什麽人截的?”
“暫時……還不知道。”他繃緊了脊背,“我們找‘內部人’調了區域監控,這車在南郊的廢倉庫停留了一陣,往西南方向去了,後來可能換了皮,查不到了。”
“事沒辦好,人搞丟了,還查不出是栽在誰手裡。”趙錦川眯著眼道,“所以你大半夜的專程跑來就是要告訴我一聲,你們是一群屁用都沒有的廢物?”
男人背上起了冷汗,低著頭不敢吭聲。
趙錦川的臉色在煙霧中像是大雄寶殿上喜怒莫辨的神佛,漫不經心地說:“我的命令是留他一根小指頭。既然他的剁不下來,剁你的好了。”
話音剛落,立即有兩人上前抓住了西裝男的胳膊。他頭皮發麻,腿一軟跪了下來,面色慘白地連聲求道:“川少……您再給我次機會,只要一天,明天、明天我一定能查出來。”
趙錦川扯起嘴角笑:“你在我手下有段日子了,我瞧你這人踏實,有心讓你經經事兒,結果呢?這活兒難嗎?”他伸出一根小指晃了晃,“一個小小的律師,一根小小的指頭,我到街上隨便找幾個小混混都能辦得好的事兒,到你這兒辦砸了?我養著你,護著你,還得給你收拾爛攤子,你拿我當冤大頭玩兒呢?”他臉上浮起一層戾色,冷聲道,“剁了!”
兩名保鏢聞聲而動,一人抓住他的手腕壓在地上,另一人利落地拔出匕首來。寒光落處只聽一聲淒厲慘叫,一截小手指就這樣被斬斷了,下頭還連著些皮肉,被橫切的刀刃一劃,分成兩截。
十指連心。那男人渾身抽搐滾在地上,痛叫著捂住傷口。
趙錦川懨懨地挑著下巴:“我再給你個機會。等我睡醒,你要是能把事兒捋順查清就算了,要還是這副一問三不知的德行,你這隻右手也別要了。”
那手下已然面無人色,額角上涔涔的冷汗直往下淌,顫抖著嘴唇說:“是。”
趙錦川將沒抽完的煙丟進黃敬遞來的煙缸裡,起身回臥室。黃敬妥帖地給他帶上門,將裡頭女子的嬌笑和驚喘關嚴實才踱步回來,見男人指縫間還在滴血,皺眉道:“去醫院處理一下。”又轉臉對一旁立著的幾人道,“裡頭那位的脾氣你們都是知道的,今天這事來的蹊蹺,挖地三尺也必須有個交代。這家夥斷指斷手的搞廢了,下一個指不定輪到你們誰頭上。都打起精神來,趕緊把事兒查清楚,別在私底下幸災樂禍的相互使絆子。那輛車為什麽停在了南郊,之後為什麽沒了蹤跡,南邊是誰的地盤,你們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幾人連忙應聲去了。
小會客間裡的人都走光了。黃敬推開窗,大股新鮮的空氣帶著寒冷的濕意湧進來,將室內的煙味吹散了。
他立在窗邊,望著漆黑的天幕出神。
秦穆在一片昏暗中醒過來。他昨晚翻覆許久才睡著,不知道大腦觸動了什麽“發散性思維”的機關,讓他從一個稀奇古怪的夢陷入另一個更稀奇古怪的夢,足足忙活了一整晚,整個人都有點昏沉。
外頭在下雨,雨點打在玻璃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K城多雨,像長情的女子哀哀切切地哭沒個完,將所有人都泡得濕漉漉的,頭上能長出蘑菇來。將醒未醒的秦穆在熟悉的雨聲中盯著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意識到這裡不是他的家。
設置了七點半的手機鬧鈴不知道被哪個手賤的王八羔子取消了,這會兒已經快九點半了。衣櫃裡有不少衣服,看樣子都是沈流的。秦穆挑了件寬松的灰色線衫穿上,簡單洗漱之後出門,在二樓餐廳找到了一邊看電視一邊咬菠蘿油的屋主。
壁掛TV裡放著綜藝選秀節目,一群穿得很客氣的年輕姑娘正在跳舞,滿眼是玲瓏的曲線和雪白的大腿。
“早啊。”沈流背後像是長了眼睛,頭也沒回就知道他來了,“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秦穆隔了張椅子在圓桌旁坐下。傭人送了粵式的早茶上來。飽滿的蝦餃裹在剔透的軟皮裡,咬下去鮮香十足,絲毫不比高級飯店的口感遜色。他一口氣吃了三隻,到第四隻的時候瞥見邊上的人正看著自己,抬眼道:“要記帳?”
沈流笑:“不用。”
“那麻煩你認真看電視,你這麽盯著我容易消化不良。”
“挺自戀啊。”沈流用手撐著下巴,一邊看他一邊悠然道,“我明明在看蝦餃。秦律師,看蝦餃犯法嗎?”
秦穆深知按照這位的操行,張口就能編出一萬個“正當觀看”的理由來,索性由著他去看,低頭自顧自地吃。他對旁人的目光並不在意,事實上無論在當庭辯論還是私下的小“性趣”中,他都習慣了掌控他人的視線,享受著被矚目的感覺。
然而沈流的目光不同。
它更張揚、更強烈、帶著某種無法忽視的侵略性。如一頭遠道而來的獅子,毫不顧忌地闖入他的領地,示威般露出獠牙,挑釁著他的忍耐度。
秦穆被看得渾身不爽,忍無可忍地擱下手裡筷子。那人卻很貼心的推了碗薑汁撞奶過來:“嘗嘗,特地給你做的。廚師的手藝堪稱一絕。”
筷子尖剛壓上桌面還沒來得及甩臉色的秦穆:“……”他在“黑臉走人”和“繼續吃”之間遲疑了半秒,拿起了杓子。
他沒吃飽,而且味道確實不錯。
沈流投喂成功,看他吃得香,自己也忍不住拿了一碗慢慢地品,沒話找話:“你休息時做什麽?”
“看書,健身,打遊戲。”
“什麽遊戲?”沈流來了興致,“吃雞?農藥?還是……”
“消消樂。”
沈流:“……”
明顯感受到了歧視的秦穆抬起眼皮道:“怎麽?”
“沒事。愛好健康,積極向上,新時代的大好青年。”沈流言不由衷地豎大拇指。
秦穆將這份沉甸甸的嘲諷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比不上你追星的熱情,人老心不老,令人感動。”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輕的肉體就像是樹梢上剛剛成熟的果子,鮮亮飽滿,充滿生機,正是最誘人的時候。”沈流含笑道,“我不過是多看兩眼,沒有要摘下來褻玩的意思,放心。”
這兩個墜在話尾的字眼仿佛一根毛茸茸的貓尾巴,曖昧地在秦穆身上不輕不重地撩了一把,激起某些無可捉摸的刺癢。可若正經起來揪著不放,又顯得小題大做。
秦穆權當自己聾了,心無旁騖地吃完了最後一杓奶凍,放下杓子問:“我的行李在哪?”
“缺了什麽?我讓人準備。”
秦穆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昨天我讓人去你房間找過,沒找到。”他一臉誠懇。
秦穆垂眼道:“我們之間沒必要兜圈子。你知道我為什麽來,也知道我要做什麽。”
他想過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即便沈家手眼通天,沈流也很難在那個節骨眼上神兵天降地將他救下來,更不可能把一套金蟬脫殼的把戲玩的這麽周全。應該是楚煜擔心金鷹在J城實力不足護不住他,特地請出了沈流這隻地頭蛇。而沈流得知消息後肯定會將一切查個明白。
“不管你為什麽來,都只能到此為止。”沈流唇角那抹笑意消失了,露出了難得的正色,“趙家不是憑你一腔熱血就能撼動的,這官司你打不贏。”
秦穆淡淡道:“庭還沒上,現在下結論是不是早了點?”
“螳臂當車不會有好結果。”沈流手裡的杓子在碗裡轉了個圈,深棕色的眸子靜靜地停在他臉上,“知道為什麽獅子拿鬣狗沒辦法嗎?因為鬣狗成群結隊,防不勝防。它們沒有規則,無視公平,會為了一塊腐肉毫無底線與尊嚴,也會不知廉恥的用下作的手段反覆糾纏。那些人也一樣,他們的戰場不是法庭,目標不是打贏官司,他們要的是解決問題,甚至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法律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金錢、權力都可以輕易的凌駕其上。”
“對惡的沉默,等同於對惡的縱容。”秦穆平靜地說,“律法之所以能捍衛正義,是因為有人在捍衛著律法的威嚴。就算他們隻手遮天,也總要有人點亮黑暗裡的第一盞燈……”
“誰愛點誰點,你不行。”沈流耐心告罄,不客氣地截斷了他的話。這人平日裡臉上總是掛著懶洋洋的笑,顯得頗具親和力。而一旦沉下臉來渾身都散發出冰冷鋒利的壓迫感,仿佛開足了冷氣的空調,能凍人一哆嗦。他許久沒有這麽苦口婆心長篇大論的勸過人,偏偏對方半句都聽不進去。一片丹心喂了狗的沈爺文的不行來武的,透出幾分蠻橫的痞氣來:“行李我扣下了,人我也要扣下,這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
秦穆默然片刻,說:“我明白你的好意,也感激你出手相救。來這兒之前我考慮過最壞的結果,人生在世總有一些無法後退的時候,求不得善果也要求個問心無愧。”他抬眼望著他,“你是沈家人,眼下時局敏感,不宜牽扯到這些事裡來。我聯系了在J城的朋友,接下來會小心行事,你不用擔心。”
“你倒挺會替我著想。”沈流氣笑了,“你是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人頭?你信不信肖老師要是在天有靈能放個雷直接劈了你這塊木頭疙瘩?”
“沈流……”
“沒什麽可說的了。”沈流站起身來,“從現在起這件案子與你無關,事情平息之前你必須老實待在這兒。你也可以試試看能不能跑得出去,我個人建議是——不要輕易嘗試。”
秦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皺眉道:“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我也不是在和你開玩笑。”沈流帶著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俯下身來,將手撐在秦穆的椅背上,刻意放輕了聲音,像是曖昧的呢喃耳語。“不聽話是要被綁起來打屁股的,乖一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