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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IV》第9章
空落落的手垂了下來,秦穆淡淡開口:“沈先生不願意借的話可以明說。”他嚴肅起來有一種硬冷的氣場,像是出鞘的利刃,映著雪月寒光。

 “‘沈先生’。”男人將這個稱呼在唇齒舌尖摩挲了一遍,掛起玩味的笑來,“第一次聽你這樣叫我,很新鮮。”

 秦穆今天折騰得渾身疲憊,這會兒又被耍弄,火氣有些壓不住,開了嘲諷:“閣下的待客之道同樣讓我感到很新鮮。”

 “這麽順理成章地就把自己當做客人了?”那人似笑非笑。

 “我並沒有上門叨擾的意願,是你主動接我來的。”

 男人短促地笑了聲:“律師都是這麽不講理的嗎?不想著怎麽報答救命之恩,反倒怕我碰了你的瓷兒,拚了命地撇清關系、劃清界限。”

 “小肚雞腸”的秦律師索性破罐破摔,摳著字眼兒強辯:“他們沒打算殺我,這句‘救命之恩’言重了。”

 “好吧,就算不是救命恩人。”對方頗為大度地讓了一步,慢條斯理道,“舊情人相見也不該這麽生分吧?”

 猝不及防的“舊情人”三個字讓秦穆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燙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道:“沈先生找我來是要懷舊的?”

 “怎麽,不樂意?”男人端詳著他,目光似帶著灼熱溫度,在秦穆身上逡巡,最終停在他眼角的小傷口上,“傷著了……”抬起的手還未觸到眼鏡邊緣,被秦穆一把攥住了。

 僵持讓整個會客廳裡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秦穆默然而立,眼裡含著明顯的告誡。那人卻熟視無睹,挑釁地向前半步貼近了他。一間瞬腕上的握力驟然加重,男人毫不在意地拉高了唇角。

 此刻的距離突破了陌生人的限度,隨之而來的無形壓迫感讓秦穆繃緊了神經。他不喜歡這種脫出掌控的感覺,也不想在這樣的對抗中示弱。然而眼前的人、相對的姿勢、說話的聲音……無數熟悉的細節像是落入記憶深潭的雨點,不停擊打著水面,動搖著經年殘破的封印,仿佛要將那水底沉睡已久的怪物喚醒。

 秦穆不想再糾纏下去,疲憊地松開了手,低垂眼眸任由那人將自己鼻梁上的眼鏡摘了下來。下一刻,手指輕撫過他磕破的眼角,留下溫熱的觸點。秦穆無奈地吐了口氣,輕喚道:“……沈流。”

 “不叫沈先生了?”沈流揶揄道。

 “我累了。”秦穆閉了一下眼,道,“手機借我下,行嗎?”

 “當然。”沈流嘴上答應著,卻沒有一點兒主動拿出來的意思。

 秦穆無奈,隻得將手伸進他的睡袍口袋取,又問:“密碼?”

 沈流眼角含笑地看著他,不說話。

 秦穆與他對視兩秒,眉心輕輕一跳。手指像是受到了誘惑,自顧自地從鍵盤上尋找到了“31415”五個數字,最後在“9”的上方懸崖勒馬,遲遲沒有按下去。這隻小機器此刻好似滾燙的山芋讓他拿不穩又丟不下,只能硬著頭皮繼續。

 指腹碰觸到“9”的瞬間,鎖解開了。

 那一刻仿佛還有許多別的什麽也解鎖了。它們爭先恐後地從記憶的深潭裡浮出水面,露出模糊的輪廓——黃昏,圖書館,拿著《微積分》的青年……

 秦穆繃緊了唇線,盡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地按下剛子的號碼。聽到“對方已關機”的提示時,抬眼看向沈流。

 男人靠在沙發邊不緊不慢地拿起一隻橘子剝皮:“需要他暖床?”

 “他是保鏢。”

 男人輕蔑地笑了一聲:“在眼皮底下把人丟了的廢物也能叫保鏢?我本來以為楚二能有點用處,沒想到人沒勸住,還派了這麽個蠢貨過來丟人現眼。”嘴上說著刻薄的話,手裡熟練地撕著橘瓣上的白絲,倒也不怎麽違和。

 秦穆皺眉:“剛子人呢?”

 “剁了小指頭扔到萬安湖裡去了。”沈流抬頭瞧見秦穆的臉色,笑道,“開個玩笑,這麽緊張做什麽?讓人打包送回去了,這會兒估計正在飛機上做夢呢。”他抽走手機,將剝好的橘子塞在秦穆手裡,“楚二那邊我已經讓人傳過話了,不需要你操心。走吧,客自遠方來,總該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秦穆瞅了瞅手裡被剝禿了的橘子,塞了一瓣進嘴。甘甜多汁,味道不錯。

 沈流帶他上了四樓。安排他住的客房是三套間的格局,格調精致,掛著幾幅名家的油畫。兩名傭人捧著餐食和衣物進來,輕手輕腳地各自放好退了出去。

 沈流用杓子在熱氣騰騰的小砂鍋裡攪了攪,說:“粥還燙,你先去洗洗吧,髒的跟剛挖完礦回來一樣。”

 秦穆點頭進了浴室,將一身灰土衝掉。他沒受什麽大傷,只是肋處和後腰有些青紫,脊背、手肘和眼角破了點皮。正對著鏡子查看傷口,浴室的門開了。

 沈流提溜著小藥箱輕車熟路地進來:“給你擦藥。”

 秦穆:“……”

 他記得他從裡面反鎖了門的。

 “哦,那鎖壞了。”沈流撒起謊來面不改色,用鑷子夾起酒精棉湊過來。

 渾身赤裸的秦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作為主人,請你至少保障一下客人的基本隱私權。”

 沈流眼裡笑意愈深:“作為主人,我拿進來的就不止是藥箱了。”

 秦穆被他這麽一噎,知道繼續糾纏下去只是徒增尷尬,壓著唇角看他一眼,扯過衣架上的浴袍往身上披。

 “上過藥再穿。”沈流捉住他的手,被秦穆目光一掃又放開了,人畜無害地舉著,“我只是來幫你擦擦藥,想法很純潔,保證不對你動手動腳。”見秦穆不動,他噙著笑意道,“你要是害羞,我閉著眼睛給你擦?”

 秦穆木著臉與他對視了片刻,終於泄氣般妥協了,將披上的浴袍扯掉。

 酒精沾到傷口很疼,他隻不動聲色地忍著,像是毫無痛覺。

 沈流的動作輕柔而專業,處理完傷口又在青腫的地方仔細地抹了藥油才算完。如他所說,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過界的舉動。

 秦穆系上浴袍出來時小米粥已經盛好了。他早餓了,風卷殘雲地連喝了兩碗。沈流被他勾起了食欲,也陪著喝了一碗。

 飯後兩人無話,安靜坐了片刻。

 秦穆開口道:“多謝你了。”

 沈流卻不接著這份正經,懶洋洋地靠在軟枕上玩笑道:“除了道謝沒有什麽別的話要和我說了嗎?比如一個人睡害怕,要我陪你之類的?”

 秦穆默了默:“我確實有問題想問。”

 沈流仿佛早猜到他要問什麽,提前將答案和盤托出:“沈流的‘沈’就是那個‘沈’。當年打斷我腿的王八蛋爹是沈瀾。還有想問的嗎?”

 心裡的猜測被印證了,秦穆倒也沒什麽意外,搖頭道:“沒了。”待傭人將碗盤收拾好,沈流才姍姍起身:“早點睡吧,晚安。”

 房間裡空了下來。秦穆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回身瞥見枕邊放著隻手機。

 是他的手機。明明找回來了卻不肯給他,非得讓他低聲下氣地討。這人作起妖來真是讓人恨得牙癢。

 指紋解鎖後,幾條微信消息蹦了出來,都來自一個叫“叫哥哥給糖吃”的人。秦穆的微信裡大多是工作夥伴和客戶,全都備注了真實姓名,還細致地注明了工作單位和委托事項,放在不同的分組裡。這人又是哪兒冒出來的?

 第一條。

 叫哥哥給糖吃:秦律師挺長情啊,用了這麽久的密碼還不舍得換。

 第二條。

 叫哥哥給糖吃:為了保證安全,我在你的手機裡裝了定位軟件,提前告訴你一聲,省得你告我侵犯隱私。別想著刪,你刪不掉。

 第三條:

 叫哥哥給糖吃:早點睡,睡得晚和想太多都容易老。

 行了,用腳趾頭猜也知道是誰了。秦穆努力克制著把手機從窗戶扔出去的衝動,在床上躺下,合上眼。本以為今天折騰得這麽累應該很快就能睡著,可大腦卻失控地信馬由韁,向著記憶的峽谷深處而去。

 314159。

 π的前六位。

 也是他從年少沿用至今的密碼。

 時光的洪流呼嘯著倒退。懷揣著忐忑和怯懦的青年走過曲折樓梯,穿過一排排整齊的書架,在窗邊找到了想要找的人,鼓起所有勇氣問——

 “對你來說……我算什麽呢?”

 “π。”

 “……什麽?”

 “每個圓形裡都潛藏著一個調皮而有趣的無限不循環小數。它是內在規律,卻又難以精確計算,需要不斷的推演琢磨,就像是偷偷放在心裡的某個人……”

 場景從虛化的色塊一點點變得清晰。

 窗外泛著金浪的彤霞,柔光映照的側臉,手中泛黃的書冊,難以控制的心跳,校服上清爽的味道,還有柔軟濕暖的唇……原本以為忘卻了的一切從細枝末節中鮮活了起來,多年前那個絢爛而迷幻的黃昏像是被重新勾勒再度上色的水彩畫,每一筆都豐潤而細致,描摹著一段青澀稚嫩卻又刻骨銘心的愛情。

 沈流。

 秦穆有些煩躁地睜開眼睛,對著壁燈出了一會兒神。

 原本束之高閣不願碰觸的往事和人此番像解了禁一般在他眼前心裡興風作浪,弄得他睡不著。

 實在是太糟心了。

 他決定明天一早就走人。走之前先得找到行李,裡面有很多關於寶立健案子的資料。手機找回來了,意味著沈流已經派人去過酒店,依他的處事風格,恐怕連地毯都卷起來搜了一遍,行李肯定也順路捎回來了,只不過壓在手裡不肯直接給他罷了。

 是為了讓自己再去求他?

 秦穆合上眼,沉悶地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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