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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IV》第42章
周弋開著他的攬勝極光來接的機,從機場直接去了墓園。

 墓碑上那張定格的黑白相片裡,老人笑得溫和又慈祥,面前堆滿了鮮花和水果。在寶立健案台前幕後的輪番曝光中,有媒體報導了這位一直在為受害者們維權的樸實法律人。這位一生默默無聞改變了許多人命運的老人,終於用這樣的方式來到了公眾的眼前。他的剛正、堅持、俠骨柔腸、不求回報被人們感歎、尊重和緬懷。

 秦穆在墓前佇立許久。周弋見他瘦了不少,怕他讓冷風吹壞了,便找了個“去看師娘”的由頭將他拉走了。兩人到超市采購了些瓜果蔬菜送過去,坐下來陪著她聊天。肖夫人已經從打擊中緩了過來,精神狀況還不錯。她請了位廚藝了得的護工阿姨,硬是要留他們吃中飯。

 下午秦穆去了律所,卻沒有接待客戶,而是把手頭的工作簡單整理了一下,讓律助聯系法律援助中心,主動討來了個留守女童遭受性侵的案子,研究了半天。

 他回家時天已經黑了,好久不見的北緯和東經一開始都待在遠處警惕地盯著他。盯了半天北緯先認出來,邁著貓步過來用頭蹭他的腿,溫柔地叫了聲。秦穆將它抱起來摸了摸。東經冷眼看了會兒,也不情不願地“喵”了聲,它的嗓音特別渾厚,叫完大概自己覺得有點兒尷尬,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用肥肥的屁股對著他。秦穆笑起來,在它背上擼了兩把。

 小動物總是有神奇的力量,讓人發自內心地平靜和愉悅。心裡那些亂糟糟的事就這樣被放了下來。秦穆躺在那張久違的床上,睡了這麽多天來第一個安穩覺。

 轉眼就到了春節。中國人的農歷新年最講究闔家團圓,熱熱鬧鬧。秦愛華提前兩天就打了電話來,說鄭豔很想他,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不能回家過個年。秦穆猶豫了一下同意了,大年三十的下午帶著年貨回去了一趟。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過年了,踏進那座老舊的樓仿佛穿過了某個時空隧道,一步一步走得都是年少時的樓梯。他敲開門,在秦愛華和鄭燕不合時宜的熱情裡坐下,看著他們花白的頭髮和忙碌的身影,忽然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仿佛自己是什麽外來怪客,破壞了他們的平靜生活。

 自從秦穆離家後,兩口子的關系反倒緩和下來。鄭燕這些年富態不少,平時除了打毛衣就愛和老姐妹跳廣場舞。秦愛華眼睛老花得厲害,不敢總盯著電視看了,就跟隔壁的老王約著出門釣魚。哪想到釣了幾回愛上了,成天往外跑,讓太陽曬得黝黑。桌上的那盤紅燒魚就是用他釣上來的鯉魚做的。鄭豔在廚房裡忙活,秦愛華坐著陪聊,大多數時候都是秦愛華在說,秦穆簡單地回應。氣氛不尷尬也不松弛。

 鄭豔端菜上桌,指揮道:“去把酒拿出來倒上,就知道傻坐著。”

 秦愛華麻利地去了,開得是瓶五糧液。

 “知道你要回來,特地買的。”鄭豔在圍裙上搓搓手,把筷子遞給他,有些局促地說,“菜都是隨便做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嘗嘗。”

 秦穆接過來,笑了笑。滿桌子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菜,只不過現在看起來不像從前那麽誘人了。他安靜地坐著,聽秦愛華講釣魚的趣事。這種感覺新鮮又怪異,坐在他身邊和他喝著酒閑聊的人不是他的合夥人、朋友,也不是他的客戶、師長,而是他爸。在他的人生中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平等的、像朋友一樣和父親交流的經驗。

 鄭豔因為高興喝了好幾杯酒,臉紅彤彤的,一直念叨讓他常回來。她說這片老電纜廠的職工宿舍快要拆遷了,他們搖號選了間三室一廳的安置房,來年春天就開始裝修,到時候要給秦穆留間朝陽的屋子。她抿著嘴憋了會兒,終於還是沒憋住,問秦穆找對象沒有,能不能帶來讓他們也見一見。說完又有些惶恐,覺得自己踩過了線,連忙補充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只是覺得不管男女,身邊有個伴陪著總是好的。

 見秦穆沉默,秦愛華立馬岔開話題:“咳,他現在這個年紀正是事業的上升期,忙工作都忙不過來,談什麽對象。你真是一點遠見都沒有。”

 鄭豔便不再說了,回身從房間裡拿了張“紅本兒”*出來遞給秦穆,嚅囁著:“這裡頭都是你給我們的錢。從你拿工資開始轉來的第一筆到上個月的六千塊為止,我都存起來了,就想著你哪天回來親手還給你。當年你上大學那會兒,我們為了逼你回來連學費都沒給,現在想想真是對不起你。”鄭豔眼睛有些發紅,歎了口氣說,“我倆都有退休工資,拆遷還補了些錢,夠花了。你日常開銷大,又要接案子又要經營律所,乾起活來沒日沒夜的,有了這筆錢也可以輕松些。”說完將存折輕輕放在他手邊。

 秦穆從聽到那句“我們為了逼你回來連學費都沒給”就怔住了,他回想起當時沈流掏出一迭現金丟給他的樣子——那家夥彎著眼睛,把“都是你爸媽給的”這種謊話說得逼真又自然,讓他根本沒有任何懷疑。

 這個騙子,拿自己的錢給他墊了學費。

 秦穆知道沈流為什麽要扯這樣的謊。是為了給他和父母保留一線牽連,讓他在許多年後仍可以有緩和關系的轉機。而正如那人所料,他真的,在此刻與他們面對面坐在了一起。

 秦穆胸口像是憋了股出不來又散不去的氣,悶得發漲。他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有點事要先回去處理。這錢你們留著用吧,我不需要。”

 鄭豔見留不住他,急急忙忙從廚房裝了些熏肉、鹵味和小菜硬是要讓他帶上。車門關上了,秦穆在飯菜飄香的車裡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他實在不擅於處理這樣的狀況,陌生卻又迫近的親子關系讓他進退不得,隻想落荒而逃。他從車裡看向三樓那扇窗,裡面的少年已經不見了。這個困了他許久的牢籠如今看來不過是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窗。

 人越成長越會感覺到時間的可怕。它的無情不僅在於一刻不停地前進,還在於不斷地模糊著過往。像塊沒什麽力道的劣質橡皮,起初毫無作用,讓你不以為意。可日複一日的反覆摩擦之後字跡開始悄然變淡,漸漸消失。等你恍然驚覺,隻余紙上凹陷的印痕。當年那麽深的恨意都變得模糊起來,咬定了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的人到了此刻仿佛也沒有那麽厭惡了。

 這是好是壞?

 秦穆不知道。

 可能人生就是這樣走一路丟一路的,重要的、渴望的、想要記住的都會忘了,連同曾經深藏在心裡的某個人。

 秦穆回到家,把大盒小盒的食物放進冰箱,開了罐啤酒,一面喝一面看電影,是個獲獎的片子——《綠皮書》,故事有趣又引人深思。人們將自己劃分成不同的種類和層級,種族、膚色、信仰、愛好、性別、性取向,都可以成為被歧視的特質。而歧視本身就像條貪吃蛇,遊走的蛇吞噬小方塊將它作為身體的一部分,去吞噬另一些小方塊,就像受到歧視的人一旦融入集體掌握了話語權,就會成為新的歧視者。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時針靜悄悄地指向十二點整,不知是誰不顧禁令偷偷放了支煙火,在窗外炸出一團漂亮的碎星,閃亮得耀眼。北緯嚇了一跳,從他身上跳下來躲去了東經身邊。秦穆的手機震了起來,湧進來一堆新年問候,有律所同僚發來的,有校友們發來的,還有師娘發來的。微信群也熱鬧得很,尤其是“東岸元老院”閃個不停,裡頭許曄和方明衍不知為什麽拚起了中老年土味表情包,一朵朵金光閃閃的玫瑰著實辣眼睛。

 秦穆剛打算回消息,屏幕上又蹦出一條。

 叫哥哥給糖吃:新年快樂。

 他定定地看了會兒,截了個屏,然後點了“加入黑名單”。

 一個人的生活很孤單但也很自在,他早習慣了。

 過了春節,天氣漸漸暖起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雨師空寂寞,入夏喚雷神。K城的六月天氣悶熱的要命,雷雨一陣接著一陣,有一種劈不死你們也要淹死你們的豪爽。

 秦穆踩著雨進了東岸,抖了抖傘上的雨水。自從開始做公益律師之後他就一直很忙,案子一件接著一件,飛來飛去沒什麽空閑。今天是楚煜約的局,說是好久沒聚了,一起熱鬧熱鬧。

 東岸是個隱秘的高端BDSM俱樂部,隻接待會員,有嚴苛的入會標準和會員準則。楚煜、方明衍和秦穆不僅是這家會所的建立者、股東,也是圈中規則的守護者。他們明確了所有會員之間的BDSM遊戲必須遵循安全、理智、知情、同意的原則,同時也最大限度的保護著會員的個人隱私。在這裡大多數人選擇使用隱名,比如楚煜名為“伯爵”,方明衍名為“獅子”,秦穆則名為“法老”。

 倒不是他對那些埃及的木乃伊有什麽好感,這名字是方明衍給他取的,說他搞法律工作又活得像個老頭,這名字特別合適。秦穆無所謂叫什麽,就拿來用了。

 今天是周五,晚上俱樂部有表演。Dom在台上演示怎麽用玩具挑起sub的欲望,同時強迫他服從自己的命令忍耐欲望。秦穆穿過大廳向VIP座區走去,路上和相熟的女dom閑聊了會兒。她的女奴身上穿著性感的蕾絲內衣,藍色的眼睛安靜地盯著自己的主人,跪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的奴隸很乖。”秦穆說。

 “能得到法老先生的讚賞可不容易。”她笑起來,看見男人手上的紅色牽引繩,眨眨眼,“看來法老先生今天約了人。”

 “是。”

 “那我就不打擾了。”她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秦穆走到嵌入式的沙發區,許曄他們已經到了。一個半裸的男人立在不遠處的窗邊,看見他時眼神一亮,迅速地走過來跪下,喚道:“主人。”

 是陸程。

 秦穆摸了摸他的頭:“等了很久?”

 “沒多久,主人。”

 男人將他的下頜輕輕抬高,將手裡拿著的牽引繩一端扣在了他的頸圈上,給出了命令:“站起來,跟著我。”

 “是,主人。”陸程因為羞恥和興奮臉色微紅,順從地跟著他進入了VIP座區,當秦穆坐下的時候跪在了他腿邊。

 “好久沒見你了。”方明衍攬著卓悅說,“最近忙什麽?”

 “一個留守女童被虐待的案子。”秦穆答。

 “我聽說你一直都在接公益案?”夏然坐在司馬鈞邊上,咬著西瓜問。

 “嗯。”

 “這世道啊,不平事太多了。”許曄歎了句,又說,“行了,既然出來玩就別總想著工作了,放松放松。”

 秦穆笑笑,對陸程說:“去開瓶酒。”

 陸程從桌上選了瓶低度氣泡酒,倒在高腳杯裡拿來給秦穆。就在這時候楚煜到了。

 他身邊還有個人。

 高個子,穿深藍色短袖polo衫,牛仔褲,稍長帶卷的頭髮在腦袋後面隨意地扎了起來,目光裡藏著的鋒銳被唇邊淺淡的笑意柔化了,顯得有些懶散不羈。

 人在面前,秦穆酒到嘴邊的動作僵住了。

 楚煜看他的眼神裡仿佛有些同情的味道,輕咳一聲,開口:“介紹一下,這位是沈流,剛入會的新會員。”

 *紅本兒:存折。

 43 - 一個小創可貼

 2019年12月31日晚。

 名叫“東岸元老院”的群閃了起來。

 曄哥:朋友們,2019的最後一天,你們都在幹什麽?

 卓越本悅:在片場,我好慘,今天大夜戲。(哭臉)

 曄哥:獅子呢?

 獅子不吃人:在片場,陪他拍大夜戲。

 曄哥:得,我多此一問。你倆能不能不隨時隨地給我塞狗糧?

 獅子不吃人:怎麽,楚煜不在啊?

 曄哥:嗯,開會,還沒回來。

 獅子不吃人:他可能出去鬼混了,你安心睡吧,明天不光是新的一天,還是新的一年呢。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曄哥:[一腳踢蛋表情包]滾蛋。

 貓抓老鼠:哈哈哈哈哈,我看行,這種過年都不在身邊的真該甩了,許曄我給你介紹個新的。

 老鼠逗貓:前兩天有個健身教練很不錯,身材特別好。要不你現在來我們這兒,我們在會所玩兒。

 曄哥:不來。[一腳踢翻你的狗糧表情包]

 木已成舟:需要離婚律師嗎?

 曄哥:……秦穆你也湊熱鬧。

 木已成舟:賺錢重要。

 曄哥:[地鐵老頭看手機表情包]

 獅子不吃人:[吃了我的瓜,忘了那個他表情包]

 曄哥:[和老子鬥圖你活膩了表情包]

 貓抓老鼠:[寂寞的夜寂寞的你表情包]

 曄哥:[你們再欺負我我要哭了表情包]

 卓越本悅:他開會要開到什麽時候?

 曄哥:誰知道。老子生氣了,等會一腳給他踢飛出去。

 煜:?

 曄哥:……

 獅子不吃人:哈哈哈。

 貓抓老鼠:哈哈哈。

 老鼠逗貓:哈哈哈。

 卓越本悅:[兄弟保重表情包]

 木已成舟:許曄,家暴犯法,記得收集證據。我可以讓他淨身出戶。

 系統消息——群主煜邀請“流水載舟”加入群聊。

 流水載舟:謝了。

 獅子不吃人:喲,這誰?

 貓抓老鼠:看名字是熟人啊。

 老鼠抓貓:可不。

 流水載舟:木頭乖乖,把門開開,我在門外,讓哥哥進來。

 曄哥:噗哈哈哈哈,來了來了,追夫的來了。

 木已成舟:滾。

 流水載舟:[哭哭表情包]

 流水載舟:[要抱抱表情包]

 流水載舟:[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噘嘴了表情包]

 過了兩分鍾。

 流水載舟:我進門了。和木頭一起祝大家2020新年快樂。

 老鼠逗貓:新年快樂。

 貓抓老鼠:新年快樂。

 獅子不吃人:新年快樂。

 卓越本悅:新年快樂。

 煜:新年快樂。

 曄哥:……你忙就別回來了今天。

 煜:路上。

 曄哥:[要死了我先撤了表情包]

 曄哥:差點忘了,新年快樂。

 青城攜東岸全體同仁祝大家,2020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我盡量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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