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軍換屆的那段時間, 藍星因為和各方勢力牽扯頗深,各種活動不斷,尤其是在蔣青生日過後, 男人幾乎每天都往返於各大星系之間。陳先先似乎也在穩定人氣攀升的余溫,慢慢地出現在台前,兩個男人都處於為事業忙碌的黃金期,幾乎沒有見面。
程卓甚至有點擔心兩人的感情會因此出現什麽毛病……結果並沒有。
陳先先第一次出現在總部, 還是在一個下午。
作為顧問,陳先先對於藍星的事務關心程度其實還蠻高的, 一些由後台人員交與他的材料, 他的回復十分迅速且詳盡,偶爾分配的任務雖然不重, 但也完成的很好。只不過因為陳先先本職工作畢竟是一個演員, 平日裡閑暇並不多,往總部跑的次數自然少到了極點。
那天藍星總部的窗外是一大片赤金色的雲霞,翻滾的雲浪從建築群的一段湧向另一端的海平面盡頭,無數艦船登陸形成的破空一枚一枚地鑲嵌在雲層裡, 像是鏤空雕花出的圖案。青年壓低帽簷走在藍星總部的外部環廊上, 半個側身都被霞光染紅,他的黑色風衣下擺灌風, 長靴踏地噠噠地響,巨大的墨鏡遮去了半個臉蛋, 一路行過,活像一個可疑人物。
這個可疑人物手上提著個黑漆漆的袋子, 看那體型幾乎可以裝下一個巨炮,四周猶猶豫豫地轉著一大堆不知所措的藍星員工,思考著要不要給保安打個電話。
然後便看見自家老大的得力助手,程卓,一臉無奈地出來接應。
“你幹嘛穿成這樣?”程卓說。
可疑人物推了推眼鏡,從圍觀群眾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見他眼下的一枚淚痣。陳先先衝他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把墨鏡戴好:“剛跑完活動趕過來的,忘了換了。”
陳先先來之前並沒有通知蔣青,程卓自然更不會知道,只是接到下方的匯報,才猜出了來者的身份。他回頭看了看氣場比以前放得開了一些的陳先先:“老大還在會議,我去通知……”
“沒事。”陳先先搖了搖頭,跟著他進了蔣青的辦公室看了一圈,很自覺地轉向了休息間,“我下半個月會閑一點,等他就好了,別耽誤他做事。”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等蔣青清理完事務,得知程卓匯報的消息趕到休息室時,陳先先已經把一身黑漆漆的風衣給換了,穿著白毛衣軟軟地倒在沙發上翻看台本。門開時轉軸處摩擦起細微的聲響,陳先先回頭一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青青!想你啦!”
青年身後就是即將沉沒的最後一批晚霞,夜色星辰繼而撲來,將陳先先的笑容照得幾乎像在發光。他嗓音又是帶著倦意的那種,一點點軟,一點點期盼,和往日習慣帶上的賣乖的口吻……蔣青忍了忍,沒忍住,松了松領帶走過去。
陳先先被抱起來的時候還有點懵。
大半個月沒見面,男人連親吻都來的比往日熱烈。好歹兩人連最後一步都走過了,陳先先也沒再試圖掙扎,只是臉皮薄的毛病改不掉,坐在男人大腿上的時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他最終遵從了本心,把手往……男人胸肌上一搭。
陳先先一臉沉痛:“你瘦了……”胸肌瘦了!
看氣氛正好打算做點什麽的蔣青:……
“都怪我……”青年的眼裡攢起淚花,“都怪我沒把你養好,青青你受苦了!”
眼見陳先先還想冒出什麽驚人的話來,蔣青無奈地服輸:“停。”
“好好好,打住打住。”陳先先破功露出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整個人往蔣青懷裡倒了進去,“今天活動結束,我可以稍微放松一段時間,算是進新劇組前的假期……一有時間就想來找你了。最近累不累?”
兩人平日其實有空都會掛上通訊,各自乾活,但隔著光網線路的感覺畢竟和面對面不同,陳先先想著莫羅星這段時間斷斷續續跟他說過的一些瑣事,眉頭不由皺了皺。
“沒事。”蔣青感受著掌心的溫度,腦中的疲倦竟慢慢散去了。他不想陳先先多想,索性轉移了話題:“你帶了什麽?”
陳先先恍然:“哦——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帶了飯。”
他確實是給蔣青改善夥食來的。
拎來的那個巨大的袋子裡,陳先先裝著一個巨大的儲食器皿。將容器的蓋子一摘,騰騰的熱氣便翻滾了出來。陳先先愛吃也能吃,兩人的餐帶了四個人的量,十幾道菜疊在一起,樣式五花八門,擺盤七彩斑斕,往桌上一擺,格外地有排面。
“我特意讓他們味道放得淡一點。”
蔣青很想說由營養師特意調配的營養餐比這種大餐有用許多……但是一看見陳先先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這句話最終沒有說出口。
窗外的雲已經從赤金轉變為沉沉的深藍色,屋裡吊著一盞溫暖的豆黃色的燈。兩個人就在暖色調的二人小世界裡邊聊邊說起近來的事——大多都是陳先先在說。比如他最近跑了什麽活動,現場居然來了一大票粉絲;比如上次遇見什麽什麽導演,對他的態度居然很熱烈……
“還有就是,上次你生日的時候蔣家來過幾個通訊,他們好像知道是我接的了。”陳先先慢吞吞地說,“他們就問我,要不要和你回去一趟。”
蔣青執筷的動作一頓,“你想嗎?”
“……其實挺想的,就是有點好奇。”陳先先知道蔣青這樣的人,大概從小就是一條龍式的精英教育,與家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關系確實不會深。但畢竟是男人生命中的一部分。
只要是和蔣青相關的東西,他都有那麽一點……多點,想知道。
……
…………
在程卓的印象裡,蔣青度假的次數很少。
但自打陳先先出現以後,這位藍星老大修養的消息,便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在陳先先來過的第二日,蔣青就把新的一份假期計劃遞到了程卓的手中。
“一個月?”程卓有點懵。
蔣青很冷靜:“再過幾日,等換屆結束,會是藍星發展以來最舒適的一段時間,有沒有我坐鎮都一樣。按我們這幾日的方案發展,這個平穩期至少有兩個半月……”
“如果有意外呢?”
“那我會盡量趕回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程卓也明白蔣青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的決定,不再多說:“好,我會把藍星看緊,老大你正好休息一陣子……”他想了想,試探了一句,“也處理一下家事。”
蔣青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陳先先也和林一請了小假。
“做什麽?”陳先先說,“具體也沒想好……先見個家長吧!”
去往蔣家的那個下午,脫下正裝的蔣青換上了陳先先偷偷準備好的黑色運動裝——和青年自己常穿的那件白色剛好能夠湊成一套情侶裝,顯然是預謀許久,還在一旁竊竊自喜。也就這種時候蔣青才會想起陳先先的實際年齡與他所經歷的完全不同,這個青年分明是才二十出頭。
蔣家的氛圍比陳先先想象的要好很多。
藍星確實是由蔣家交到蔣青手上的,那個時候男人剛從三團退役,家族多年從他的職位中受益,雖然不親近,但至少不會落井下石,便把當時成績一般的藍星安保交到了蔣青手中,算是來自家族的幫助,也是在隱性的投資。
無仇無怨,雖然疏遠,但到底關系不淺。再加上蔣家有心拉近距離,陳先先到達本家時便感受到了來自蔣家的熱情。
當然這種熱情和陳先先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方向不太正常。
在陳先先多次詢問蔣青小時候的事情與照片迎來一片略顯尷尬的沉默之後,終於有所察覺地收斂了一下外放的情感。重新掌控話題的蔣家人不斷將話頭往兩人的關系之上牽引。
“有打算辦婚禮嗎?你們兩個年輕人事業都在黃金期,如果精力不足以打點的話,我們可以……”
“不用了。”陳先先卻出聲打斷,“暫時沒打算辦這個。”
正打算說些什麽的蔣青聞言一怔,轉頭看了他一眼,最終也沒說什麽。
盡管氣氛融洽,但因為各懷心思,到最後多少有一些尷尬,陳先先和蔣青當晚索性沒有在蔣家留下。
“我跟你說過,他們是標準的‘成功家庭’。”蔣青看著陳先先蔫巴巴的樣子有點好笑。
陳先先唉聲歎息:“畢竟有血緣關系,我還以為……”
他甚至連蔣青小時候的照片都沒騙到一張!
他們並肩倒在床毯上,陳先先的腿不甘寂寞,沒幾下就挪到了蔣青的身上。男人余光淡淡地瞥來,忽然問:“真不想要……婚禮?”
“不想啊。他們就是想找個機會拿你和藍星的名義開個宴會,我們還要陪著玩,太累了……”陳先先一本正經地道出理由,這才發現蔣青的神情不太對:“你想到哪裡去了?”
“……我以為你是不想公開關系。”
作為演員,戀愛關系這種東西一般都需要把控一下,因為曝光後會對事業帶來的影響往往是巨大的。
陳先先卻一臉迷惑:“粉絲遲早要知道我有男人的……這有什麽關系?他們又打不過你。”
“……”蔣青居然覺得他的思路沒什麽問題。
“要真辦也不需要那麽麻煩……”換了個話題,原本還有些情緒低落的陳先先興致也高了起來:“咱們領個證,抽空去訂個什麽定情信物——戒指那一類的,然後直接去旅遊就好。S970廢棄航道附近不是有好幾個景點嗎?剛好我下個月要去的劇組就在S970航道末端的附近。我們兩的話開一艘疾行艦,帶上機甲,順路打劫一些星際海盜要能源補充物資,繞上一圈應該沒問題……”
於是青年的重點又拐到了如何正確地打劫星際海盜的能源庫之上。
蔣青看著他認認真真計劃的模樣,絲毫不似玩笑。眼裡流露出一絲笑意:“都決定好了?”
陳先先察覺到什麽,迅速刹住了話題,看向他。
“旅行時間有些緊迫……完成其他的,倒還來得及。”
蔣青一直以為陳先先說的什麽定製戒指,是去高檔的婚慶公司一坐,拉著設計顧問談兩句,而後等待成品的逐步出爐。
結果第二天,陳先先拽著他,跑去了一個手工體驗館。
因為一些天然稀有材料價格高昂,如今大多的飾品配飾都是用合成材料製作而成的,合成材料較為堅固,且保持其穩定很困難,大多需要全機械化的工藝,缺乏一點靈性。後來就有了一些手工體驗館的出現,提供天然材料以及製作設備給顧客,也會有專業人士在一旁幫助設計與成品——只不過這種地方大多面向的是幼兒教育和一些心靈手巧的小姑娘……
於是當兩個男人頂著巨大的墨鏡往會館門前一站,連前台的接待都懵了一瞬。
陳先先一笑,稍微把墨鏡往鼻梁上又架了架,避免被人認出來導致計劃泡湯。他刻意壓低嗓音,“我們預約過的,兩個位置,隔間。”
……
…………
蔣青許久未曾更改的待機壁紙在當晚由另一個人變更。
紅色機甲之前的青年消失不見,轉而代之的是一團昏暗的紅日。
畫面上一眼就能辨明的,是兩人逆著光接吻的輪廓。
暗紅色的霞光描摹著兩人深邃的側面輪廓,滲透出漸變的邊沿。相擁的兩人仿佛站在紅色恆星的中央,背後是圓弧狀的紅色與黑暗交接。陳先先身為演員,尤其是早期靠臉的演員,側面的每一寸弧度都仿佛精心雕琢而過,尤其昏暗之中隱約可見的淚痣,點綴得如同鬼魅。他纖長的睫毛與另一人的睫毛相接,在半空中搭建起一座橋。另一人的面目幾乎完全由黑暗吞沒,僅能從鋒銳的輪廓辨別出這是個英俊的男人。
他們擁抱,兩唇相依,昏暗的畫面之中唯二的兩點光亮來自於兩個主角的手指。
一枚深藍,一枚深黑,兩枚戒環靜默地對峙著。
精細雕琢過的微小的龍作盤旋狀,一隻暗銀,一隻赤紅,做工痕跡略顯稚嫩,在黑暗中散出璀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