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的宇宙之中, 兩方漆面圖案不同的艦隊對接。聯邦軍的代表進入藍星的艦船時,會客廳空蕩蕩的,僅有蔣青一人鎮靜地坐在長桌之前。
代表下意識往廳內掃了一眼, 沒看到另一個身影,心中隱隱不安。
蔣青鎮靜地頷首示意,似乎沒有察覺到對方尋找陳先先所在的意圖:“請。”
同一時刻,艦船後方倉庫之內, 陳先先正站在紅龍二號身前。光腦的虛擬屏裡上演著一場啞劇,對峙的蔣青與聯邦軍代表之間的氛圍並不美好。
陳先先就透過兩方的嘴型, 去判斷說話的內容。
大致內容就是聯邦軍在對藍星的插手和功績表示眼紅和不滿, 希望蔣青能夠回歸到三團中去,當然總指揮這個位置是不可能了, 重回前鋒部隊也不太現實……更像是想把藍星這些太過凶野的群居野禽拆散, 並關鎖起來。
這就有點過分了。
冷血派的人又不是傻子,這種程度的條件蔣青會答應嗎?顯然不會,但他們既然敢這麽說,那便只能是因為——
陳先先挪開視線, 微冷的目光擦過養護完好的漆面, 落在倉庫的眺望窗之外。
那些艦船與機甲,隱隱形成陣型, 似乎想把藍星的艦隊包繞。
他歎了一口氣。
畫面中的蔣青並沒有被這仗勢震到,連語調都一如既往的平穩:“無論如何, 我不會再回聯邦軍了。”
“希望您能好好考慮一下,三團畢竟是您的心血……”
蔣青搖搖頭, 上身微微後傾,作出了趕客的姿態:“請吧。”
這兩個字仿佛某個暗號,蔣青話音剛落,艦船之外原本佇立不動的聯邦軍便依次亮起了警示燈。赤紅的燈光呼吸一般此起彼伏地閃爍著,用光線劃分明了聯邦軍與聯邦的分解。
蔣青卻頭也未回,保持著拒絕的姿態,半張側臉被窗外的赤紅色感染。
緊接著,整個窗子都被紅色填滿。
聯邦軍代表最初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直到那抹擋住了整面眺望窗的紅色離得稍遠,露出其全貌——
紅龍二號扭了扭脖子,又轉了轉胳膊,比警示燈更加明亮的目視燈穿透紅色燈火的海洋,幾乎把對方的陣型瞪出一個缺口來。
“想打架?”紅龍二號與在場所有的設備連接通訊,陳先先鎮靜的聲音落入所有在場者的耳中,“那就來吧。”
沙沙到達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推門進入會客室時,蔣青正低著頭,聯邦的代表則緊張僵硬地望著窗外。方形的眺望窗寬敞,卻在紅龍的襯托下顯得有些狹窄,巨大的機甲仿佛一面化作人型的機械盾,阻擋在千軍萬馬之前,背後就是藍星的幾艘艦船。紅龍二號從始至終都未挪動分毫,僅僅是漂浮在藍星與聯邦軍艦隊的交界線上,平靜地注視遠方。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人再敢動彈。
因為激烈的戰火會被聯邦的其他勢力察覺,看著那架猩紅色的機甲,沒有人敢保證,聯邦軍的艦隊可以將陳先先操控的紅龍輕易拿下。
場面就此僵持。
這個時刻,來自聯邦軍的另一個人,到達了真正掌握著現場勢態的會客室中。
沙沙推開門,引來兩道目光。
他是打破這場僵持的關鍵。
“尤多先生,聯邦軍在召喚各位。”沙沙理了理一絲不苟的衣襟,與蔣青交換了一個眼神,話卻是對聯邦軍的代表說的。他今日穿著全套的製服,連白手套都未落下,神情像即將赴宴一般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急迫。
“出了什麽事?”代表下意識有些慌張。
沙沙似乎有些驚訝:“您不知道嗎?……第一次換屆會議要開始了。”
……
…………
聯邦軍的換屆,向來是無聲無息的。
光網論壇上對冷血派的討伐還在繼續,民眾並不知曉原本風光的派系已經在聯邦軍中某些人的手段之下被推上了高崖。換屆的會議開了四場,牽扯到四個軍團的各個部分,但對外,所有人都緘默不語。
陳先先與蔣青畢竟已經從聯邦軍脫離,按照規定,即便是徐冬與沙沙這種牽涉很深、與他們又關系很好的人都沒有明確對陳先先給出答案,隻模糊地暗示了幾句。風雨欲來之中,藍星安保卻保持著他們低調的做派,繼續乾著本職的安保工作。
蔣青也忙了起來。
日子過得飛快,陳先先知道蔣青的生日來臨,還是因為接到了來自蔣家本家打到宅子來的一通電話。對面很有禮貌地反覆詢問蔣青是否真的不願意回家去過,蔣家那方的意思是借藍星的名號擺一個盛大的宴席。
陳先先從話語裡猜測蔣青大概是已經拒絕過了,便直接掛斷了通話。
而後,陳先先給程卓發了一條訊息。
“蔣哥喜歡什麽口味的蛋糕?”
“老大……不喜歡吃甜啊?他從不吃味道重的東西……”程卓下意識回答,等這條訊息成功發送,才想起什麽來,“他隻突然吃過一段時間。”
“……”陳先先愣了愣,腦中倏地冒出了一個猜測。
“你應該知道為什麽。”
那夜暗潮洶湧,暗色的潮水一陣陣拍打在玻璃牆面之上,細碎的泡沫沿著水痕往下淌去。海水裡不知被誰放置了一枚一枚燈籠似的漂浮燈,零散的燈火交織成一個朦朧的網,勉強將星月不振的夜晚裡的黑暗吹散些許。
蔣青回到家時,零時已過,宅子果然沒有亮燈,佇立在海水與陸地交接處的建築黑暗如已入眠。蔣青怕陳先先已經睡下,索性也不開燈,摸索著朝臥室走去。
半路,男人忽然嗅見了什麽不同尋常的味道。
很清淡的鹹味,帶著一點溫濕的氣息。
難道陳先先睡前……煮了點東西?
這個念頭冒起的同時,蔣青正巧摸索到了緊閉的房門,順手推開。
開啟的房門牽動了氣流,絲絲地朝屋內撲去。微弱的氣流仿佛觸及了什麽開關,在蔣青半步踏入臥室的同一時刻,一大串燭火接連亮起,勾勒出一環巨大的圓。屋裡沒有什麽“陳先先”,有的是一座不知何時被搬來的方桌,桌上擺著什麽,桌腳邊一環明晃晃的燭火,光環之內除桌椅以外,還有一個——
巨大的蛋糕。
那個蛋糕足有一人高,從兩側彎曲的巧克力棒裡伸出兩條白晃晃的雙手,奶油從中露出一雙黑漆漆的、含笑的眼睛。
“它”振臂歡呼,有著和陳先先一樣的嗓音:“今天的蔣青小朋友……二十八歲啦!生日快樂!”
蔣青:……
蔣青沒問陳先先是怎麽知道的,雖然他有些奇怪,而且早已把這個日子給忘光了。但如今提問,實在是有些敗壞氣氛。
走近了才發現,桌上竟然擺著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
陳先先是會做飯的。從軍校出來的那幾年,生活艱苦,為了省錢,又不喜歡營養液之類的速食食品,他就很少在外頭吃了,大多都是手工。所以手藝應該不算差。何況長壽面這種東西,做起來並不算難。
蛋糕是一套玩偶服扮出來的效果,渾身肥嘟嘟的全是衣料,陳先先見男人走進了也不敢動作,生怕稍微挪挪腰都要把桌子撞開。只能揮舞著手臂:“——青青你又長大一歲啦!”
又老一歲的蔣青在蛋糕的另一端坐下,在青年期待的目光下那筷子撈了撈面條。
“怎麽樣?還行嗎?”
“很好。”
陳先先舒了口氣,把軟綿綿的蛋糕腦袋給摘了下來,露出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笑眯眯地說:“那就行。”
從應酬回來,蔣青其實沒吃多少東西,如今溫熱的湯面入胃,連酒氣都消了不少。陳先先就抱著一大團蛋糕腦袋,單手撐著下巴盯著低頭吃麵的男人看,兩人都沒有說話,甚至能夠聽見隱隱的潮水拍岸的聲音。
雲層散去,漫天的星光又灑落下來,波光粼粼的海域表層,星屑與燈火共舞,一片溫馨的明亮。
蔣青就在這樣一片默契的安靜裡喝下了最後一口湯。
“……你從哪兒查的這些流程?”男人放下碗筷,他記得陳先先不是那種會費心思給別人慶生的人。
“光網啊……”陳先先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畢竟這生日會似乎有點簡單。他趕緊把蛋糕腦袋塞吧塞吧掖在胳膊底下,遞手臂給蔣青去看他仔仔細細走過的功課,表示自己的認真。
——“寶貝生日計劃24招!”
“……”
“也有機甲相關的建議……但我覺得生日這麽好的日子,沒必要打打殺殺的吧……”陳先先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忐忑。
蔣青繞開方桌,站在青年的身後。那一身肥肥大大的玩偶服太過厚重,男人幾乎要提起雙臂,又發現無處下手,只能說:“但你這個思路還有一個問題。”
陳先先虛心請教:“什麽問題?”
“太童真了,我們都成年了。”
“所以應該……成人一點?”陳先先並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
“對,成人一點。”蔣青彎腰,拉近兩人的距離,“我想吃蛋糕。”
陳先先愣了一下,那神情上寫著他並不明白蛋糕和成人有什麽關系……仿佛只是本能懊惱地掙扎了一下,想站起來:“我本來想準備超級好吃的蛋糕的,結果程卓那家夥說你不喜歡甜又放棄了,等下次……不行不行,我現在就給你弄去。”
但蔣青卻看明白了。
這人穿著一身蛋糕玩偶服,就是故意的。
青年一掙,那肥嘟嘟的玩偶服一下子便滑了下去,蔣青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攬,換來陳先先慌張的一瞥。男人淺灰色的眸子被無數燭火點亮,其中倒映著陳先先的身影——青年身上那件蛋糕模樣的玩偶已經滑到了腰際向下,五顏六色的一大團,露出內裡的白色睡衣,像是扣在蛋糕上的奶油。
亂七八糟的,有些滑稽。
陳先先怔住了,臉側被燭火照得通紅。
“你的演技進步不少。”蔣青的呼吸近在咫尺。
“被你發現了……本來還想當做驚喜呢。”陳先先小聲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連嗓音都微微發顫,“生日快樂青青,我不知道能送給你什麽禮物,只能把自己送給你啦。”
“你——切蛋糕吧。”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著岸線邊緣的玻璃牆。
水跡留痕的牆面上,隱約倒映出昏暗的房間兩個糾纏的影子。
……
…………
《浮骸》上映一個月後,身價大漲的陳先先與林一在蔣青家碰了個面。
大概是因為參演的電影與綜藝節目的大熱,又或者是因為他機甲師身份的被認識,如今投往林一光腦郵箱的活動多如海沙。為了避避風頭,陳先先又低調休息一個月,今天林一再也耐不住了,才給他來挑選未來一段時間的工作。
蔣青不在家。
光腦通訊的界面上寫著“傻哥”這兩個大字:“最近實在是忙的有些頭昏腦漲。”
“你自找的。”陳先先算是看出來了,這段日子的風波和沙沙有很大的關系,說起話來並不客氣:“還跟我裝呢?”
電話那端尷尬地笑了兩聲,他們四人通話時並沒有開啟安全通道,兩人便默契地挪開了話題。
“大家看了電影和節目,都很想你,什麽時候找機會聚一聚?陳大明星有空嗎?”
“放心吧,陳大明星還沒紅到聚會都參加不了的程度。”陳先先接過他的調侃,“不過你確定他們想找我聚會?”
“我確定。”
陳先先陷入沉思:“看來我已經揍人的時候下手並不狠啊……”
“……”
他們談天聊地地說了一會兒,通訊的那段很快就響起了別的聲音,陳先先聽不真切,隻隱約知道是有人通知沙沙去參加一場會議。
“班長。”通話掛斷前,沙沙最終問,“大概很快就會開始輪換了,你要不要……回來?”
陳先先坐在窗前,屋外是簌簌的綠影,隱約可以看見靠近臥室的那一端天海交接的藍線。林一正背著他在一大堆訊息裡挑選活動,看那個軟塌塌的背影,似乎有些愜意。
受他影響,陳先先也舒服地眯起眼,笑了一下。他挪了個坐姿,那雙操控過無數機甲的手撐在沙發表面之上,勒出一道凹痕。
有一道凹痕格外奇怪。
陳先先重新抬起手,佩戴戒環的手指被他重新枕在了腦後。
“機甲開開還行,回去就算了。演演戲,談談戀愛……”他說,“這樣挺好的。”
窗外的樹影刷刷地搖晃了起來。
藍星的艦船從高空深處慢慢浮現,遠遠地朝宅子駛來。林一似乎也結束了挑選,轉過身,摸了摸耳尖。經紀人沒有察覺到陳先先與往常有些微妙不同的神情,亮出了虛擬屏來。
“節目有《機甲狂潮》保持熱度就足夠了,我們當務之急,是演戲、演戲、演戲!”
“嗯!”
立志要征服娛樂圈的陳先先點了點頭,認真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