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懋臨被關入天牢之時, 姚霖已經收到了召他入京受審的罪符。不便在京中久留的姚照儀此時已經返回南崖,聽到此事並不太吃驚,似乎早就想到了。
葛昇道:“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姚霖將罪符往地上一丟,大叫道:“好!正愁出師無名, 如今咱們姚家被逼到這份上還有什麽好說!”
在堂中的其他幾個嫡子一氣兒喊起來,姚家氣勢高漲, 姚霖迅速讓人清點了姚家兵馬和糧庫, 二十萬兵和十萬鐵騎能在十日之內全部糾集!
姚家一整夜燈火通明, 他們將偷偷從汝寧摸回來的天兵神盒打開,部署攻打汝寧的路線。
天牢之中,姚懋臨想要用藏掖帶入的刀片割喉自盡,卻被獄卒發現,所幸割得不夠深, 很快便救了回來。
“為什麽不讓我死……”姚懋臨脖子上的傷口被粗魯地處理之後,雙腿雙手被鐵鐐扣住, 無法自如地活動,連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
“你以為你是誰,說生就生,說死就死?”那獄卒搬了椅子坐在牢房裡喝酒吃肉, 全天緊盯著, 絕不容她自行了斷。
姚懋臨納悶, 為何不讓她死?她活著還有什麽價值?
又是誰不讓她死?是衛庭煦?衛庭煦就是為了讓甄將軍親自送她上刑場麽?
就只是為了這麽一點點不知所謂的樂趣?
“自殺被人救了?”
密探進入衛庭煦的書房報告姚懋臨自殺未果一事, 有一點兒出乎衛庭煦的意料。
她是沒想要姚懋臨活, 以她為引子拎出整個姚家是她的計劃, 料想過姚懋臨會在獄中自盡,若是自盡了便罷,衛庭煦沒有太多折磨人的興致。若是沒死,也是走個過場,姚懋臨很快就會被斬。姚霖是不可能來京中受審的,姚家一定會反。
就算姚家不反,三年之內必定也有別的勢力會反。誰最先反誰就落盡了倫常下風,為何不拱那姚家當著出頭鳥?
而只要姚家一動,李氏王爺庚氏余黨還有各地按捺許久的藩鎮力量便會一同拔地而起,到時候便是中原再一次洗牌之際。
新政新律的確還很脆弱,衛庭煦本想要再給中樞一點時間,但昨日阿倉等人居然能夠到禁苑雅集上行刺她,明日便會有人直接到卓君府殺她。繼續等待下去只會將自己陷入越來越危險的境地。
衛氏和長孫氏早就做好了準備,如今甄文君也和她情比金堅,正是她等待多年的最好時機。
姚氏舉兵的消息暫未等到,卻等來了姚懋臨被救的古怪消息。
衛庭煦正在和密探對話,書房外傳來敲門聲。
“子卓,你在嗎?”
密探聽出是甄文君的聲音,正想要從後窗離開,被衛庭煦叫了回來。
“你不必走。”
密探站在牆角,甄文君端著她昨日在庖廚研究了大半日,適合夏季吃的蟹生和鵪鶉茄進屋,將盛著食物的木盤放到衛庭煦面前,對那密探笑道:
“你也來嘗嘗。”
密探穿著一身夜行衣隻想當一個角落中的黑影,甄文君突然和他說話,場面有點兒尷尬,他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多謝將……多謝夫人。”
衛庭煦見盤中的小食是她前幾日隨意提及的,沒想到甄文君記在心上,居然真的像模像樣地做了出來,又欣喜又意外。夾了一柳蟹生入口,無比鮮甜。
甄文君什麽也沒問,就專心看著衛庭煦將小食吃完。吃完後衛庭煦自個兒跟她說了姚懋臨在獄中企圖自盡卻被人救一事。
“會不會是天子所為?”甄文君道,“當初姚懋臨入仕之時,不是已經有人趕在你之前將她圈了出來麽?她能夠被選入中樞對天子而言必定大有用處,暫時不讓她死,想必是為了借她之罪,把中樞的所有女官都拖下水。”
“談何容易。”衛庭煦道,“如今中樞十人之中已有一名女性,想要借這麽點小事便對女官不利,只怕是癡人說夢。”
“若是加上雅聚行刺一事呢?”
甄文君這一問讓衛庭煦怔了一怔。
“天子既然會走這步棋,必定已經想好了後續。”甄文君道,“他必定不會先對咱們下手,我猜測他會從太學院開刀,以雅聚上行刺的女官出自太學院為名,驅逐太學院的女學生,合情合理。一旦天子做了這領頭羊,朝中劉紹培植的勢力,還有我們的敵黨必定會附和。無論最後太學院會不會被徹底清查,這次正面衝突必定會傷及女官根基。到時候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天子。天子想要掌權想要反目,這是必然的。就算不在今日反目,隨著他年齡的增大,這一日總是會來臨。只要天子下手,一定會牽動早就窺視多時的勢力,對咱們而言或許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甄文君所言在理,站在一旁的密探也不住點頭。
甄文君道:“姚懋臨是他打壓女官的一枚棋子,阿倉等人的行刺或許也是他和劉紹的把戲。無論是或不是,如今的形勢對天子極為有利。姚懋臨若是這麽快死在獄中,只怕會落人口舌,說她有冤情。可若是她活著,能夠弄出一份假的供詞,想讓她指認任何人都可以,甚至反咬咱們一口都行。”
衛庭煦接著她的話往下想:“而且姚家反,不是反天子,反的是咱們。等到借題發揮打壓女官之後,天子甚至可以將姚懋臨送回姚家,送一個天大的人情從而收復姚氏,聯合姚家之力。對咱們而言會是個大麻煩。”
甄文君見衛庭煦面露難色,心裡也有些盤根錯節需要時間梳理。沒想到愁緒還未上心頭,衛庭煦忽然甜甜地笑,手指壓在甄文君的眉心,將她自然蹙起的褶皺壓平:
“看你一臉愁容,不過是天子一個小小的叛逆便讓你愁苦了?有什麽可怕,只要你阿母一日還在卓君府,卓君府便是有金光護身,天子不會舍得傷她的。再說,等姚家能和天子搭上線,只怕是中原已經大亂,到時候天子要對付的只怕不止咱們一方勢力。至於女官這事兒麽,姚懋臨還是盡早殺了為好。姚家肯定要反,但他什麽時候反不得而知。要是拖拖拉拉一年半載還沒動靜的話,對天子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子卓可是已經有了計策?”
衛庭煦將空空如也的盤子遞給她:“再給我來一份蟹生我就告訴你。”
炎炎夏日,姚懋臨在悶熱的獄中生不如死,傷口發炎流膿,還被銬著無法動彈。每日昏昏沉沉地看著獄卒在她面前吃喝,她連水也沒辦法喝一口。為了防止她咬舌自盡,連嘴也被嚴嚴實實地堵上。
沒有食物也不能休息,屬於她的只有皮開肉綻和欲死不能的無盡痛苦。
這種狀況下即便有人進入牢房將獄卒殺了,她也沒有任何精力抬頭去看來者是誰。
直到刺客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將鐵鐐斬斷,將她放平在地,她才意識到有什麽大事件發生。而她的性命恐怕也要就此終結。
姚懋臨瘦得不成人形,一頭亂發和滿臉乾涸的血跡,於當初在桂蘭宴上意氣風發的著作郎已然完全不同。她咳嗽了兩聲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了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穿著從頭裹到腳的夜行衣,只露出一雙眼睛。
姚懋臨一把抓住她:“甄將軍!”
被她抓住的黑衣人淡淡看她一眼,將她的手扯開。
姚懋臨這才發現,這黑衣服的確是個女子沒錯,眉眼之間也頗有些英氣,但她不是甄文君。
怎麽可能是甄將軍?
姚懋臨的腦袋被套上黑色的布袋。
在進入永恆的黑暗之前,她以為自己會想到甄文君,會帶著甄將軍的笑容死去,沒想到當她意識即將消失時,出現在眼前的是姐姐姚照儀。
曾經姚照儀抱她哄她無論多累都會帶著她去市集上買糖吃。對她的溫柔對她百依百順,呵護著她成長。這些童年珍藏的記憶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記起了。
姚懋臨雄心壯志來到汝寧,沒有為姚家做任何事,更沒有報答姐姐。一事無成,還連累整個姚家跟著她受罪。
她到底在做什麽。
姚照儀坐在四輪車上,背對著她低聲抽泣。
姚懋臨走上去抱住她,千言萬語想說,最後說出口的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李封收到姚懋臨死於獄中的消息時正臥在紫宸宮內聽曲兒。五顏六色的歌姬們你方唱罷我登場,口中咿咿呀呀的唱調進了李封的耳朵裡,卻沒進到他心裡。
他臥在寬敞的床榻上,周圍圍了一圈伺候他的宮女,蔬果酒水和源源不絕的肉將他眼前的案幾堆滿。他心不在焉地接過酒樽,看了眼蹲在紫宸宮內垂首,看似在聽候差遣,實則不知在偷窺何處的小黃門,冷笑了一聲,一口將酒飲盡。
李封喝得滿身酒氣,扶著宮女的腦袋好不容易站起來,衝上戲台逮著人就親,戲班子的人躲也不敢不躲也不是,只能任天子折騰。
李封撒了一通酒瘋,弄得紫宸宮中凌亂不堪後直接躺在台上便要睡,忽然劉紹出現,站在台下輕輕叫了他一聲。
“天子。”
李封打了一個酒嗝,笑嘻嘻地將腦袋從戲台上垂下來看著劉紹,沒有半分天子該有的儀態:“劉侍郎,你到什麽地方去了?可知寡人找你找了大半日。這麽精彩的戲你沒能看著,可惜啊……”
劉紹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李封迷糊的表情瞬間變了,原本醉意朦朧的雙眼在聽到劉紹所言的一瞬間分明閃過清醒又銳利的光芒。他翻身而起正要開口,忽然看見有幾個小黃門好奇地抬頭看向他們。
李封立即收攏了目光,回到了那個昏昏沉沉的酒鬼,讓劉紹扶他起來,口中含糊不清道:“劉侍郎,你來你來,隨我進來。寡人有好東西給你看。”
二人就要進內屋商談要事,忽然又奔進來一個小黃門,跪地道:“稟報陛下,鎮國夫人在宮外,求見陛下!”
李封又打了一個嗝,眼睛眯成一條縫,整個人架在劉紹身上:“什麽鎮國夫人?”
“陛下。”劉紹在他耳邊提醒,“阮氏阿穹,甄將軍之母,陛下親自封的鎮國夫人。”
聽到“阮氏阿穹”四個字,李封立即站穩,抬起衣袖聞了聞,確定酒味沒那麽熏人,才讓阿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