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妹妹身在何處?快些讓她現身一試!”
“她呀。”衛庭煦將瓶蓋打開,往裡看,“這兩日在戍苑閑得渾身難受,知道我今日要早朝,一大早就到山上鍛煉去了,還說要打點兒野味。”
“到現在還沒回來?”
“正好你來了,去尋她一尋。”
“上山麽?”
衛庭煦搖搖頭:“她肯定又去百彎橋了。”
百彎橋,光興二年架起的城中木橋,因曲扭多彎得名。四入四出,能有效疏解東西二市往來壓力,讓貿易商隊和郵驛輕松穿梭,兩岸無數商鋪酒館,地攤奇貨,此地乃是博陵城中最熱鬧之處。
“啊?”阿燎沒弄明白,“這堂堂長歌國國君去百彎橋做什麽?難道文君妹妹在百萬橋那邊有產業?”
“有是有,她的生意經活絡得很,哪兒能賺錢哪兒就有她的身影,何況是朕的都城。不過百萬橋吸引她的不止是滾滾的銀子。”
“哦?還有什麽?”
“你去找她就知道了。”衛庭煦給她指了路,“她肯定在那兒流連忘返。且將她尋回來,若是她意猶未盡,便跟她說,烤羊腿做好了,晚回來便隻給她啃骨頭。”
青轅的娘子們非常喜歡海舒院,大夏日泡在鋪滿徘徊花花瓣的池子裡又香又舒爽,都舍不得起來,阿燎便和阿諍二人結伴前往百彎橋。
阿燎沒怎麽在博陵待過,百彎橋的繁榮也只是聽聞,親眼見識到此地車水馬龍接袂成帷,大為讚歎。
阿諍一路問路,繞了兩圈才找到衛庭煦說的那家酒館,兩人還在酒館之外便聽見裡面時不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二人好奇地掀開簾子入內,只見三層回廊聚滿了人,從走道到包廂人頭攢動座無虛席,全都盯著堂子裡看。堂子正中有位白須老者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得口沫橫飛:
“說那甄將軍和朱毛三如何結緣,全都是因為當年大聿饑荒,餓殍載道易子而食,在聿境內無論如何都收不著糧食,那怎麽辦呢?這可難不倒甄將軍。中原收不到,便去那物產豐富的宿渡收……看那小娘子不過十三四歲便以為是個好欺負的黃口孺子,朱毛三手下的兵油子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別說替她通報,就連看都不正眼看她……甄將軍人小鬼大,早也拿定了主意,這十五萬車的發霉糧食,一定要親自送到朱毛三的手中!”
有人好奇:“這殺豬的多凶悍,甄將軍難道不怕被他發現糧食發霉嗎?”
說書老翁嘿嘿一笑:“您別急呀,且聽我細細說來!”
阿燎和阿諍從人群中一一擠過,走向樓上正中的包廂。包廂門口站著四位面色不善的男子,四人如同普通大蒼男子的打扮,各個身高八尺肅穆威嚴,看見二人靠近,立即警覺起來。
阿燎交了衛庭煦給她的符牌,四人看過之後便入屋問了一句,返回時開門放她們進去。
甄文君果然在裡面。
“文君妹妹!你說你這是什麽嗜好!”阿燎一進包廂就用扇子指著她,“大熱天的跑到這兒聽說書的變著花兒吹自己,還一聽一整天!”
甄文君面前的案幾上酒水一應俱全,阿燎和阿諍進屋時她手中還捧著個果盤,果盤裡的水果已經被她掃了一大半,臉上掛著忍俊不禁的笑,招招手讓她們兩坐到身旁:
“這麽久沒見一上來就怎怎呼呼,吵得我耳根子疼。”
阿燎還要說,甄文君一根香蕉塞到她嘴裡,將她堵個正著:“歇會兒吧你。我聽完這段就回去。”
“你塞我。”阿燎將香蕉握在手裡,吭哧吭哧真吃起來。
“噓,別鬧,說到最精彩的地兒了。”
在長歌國也有說書人,只是沒人敢把本國國君的往事胡編亂造一頓放出來賺銀子,但大蒼這邊不怕,怎麽誇張怎麽說,將甄文君捧上了天,恨不得給她按個薑子牙轉世的頭銜。甄文君小時候就喜歡聽她阿母講故事,現在依舊喜歡聽故事,聽別人說她的往事。大多數情況下說書者都是胡編亂造,不過偶爾能說對幾件事,甄文君自個兒都不太記得了,被這麽一提,別有一番滋味。
此處酒館的說書人口齒伶俐口才了得,掌握的那些八卦野史也最多,甄文君但凡來大蒼必要來此包下一間聽個痛快。這已經是聽第三輪了,還是覺得有趣。
“看來你是不想吃烤羊腿了。”阿燎邊吃香蕉邊丟出這句話。
果然,甄文君一怔,迅速看過來:“烤羊腿?什麽烤羊腿?”
“陛下準備的烤羊腿啊。她讓我來找你跟你說一聲,晚了回去只有骨頭啃。”
甄文君立即站起來:“你倒是早說啊!”
“反正啃骨頭的又不是我。”
甄文君抹了一把嘴角,想要走,說書老翁正好說到朱毛三發現了糧食全都發霉,嗚呀呀地叫喚窮追她馬車這一段,甄文君焦急地扒在原地聽完了,這才匆匆回戍苑。
阿燎就不明白了,你長歌國是沒吃沒喝還是怎麽著?一根烤羊腿就能讓你乖乖回家,虧你還是一國之君。
在回戍苑的馬車上甄文君對阿燎猛搖頭:“你不知道,這烤羊腿看上去簡單,其實從醃製到火候都不好控制,多一分太鹹太焦太乾,少一分太寡淡太費牙口。我們長歌國地處南方,劃的是曾經大聿的廣袤南部郡縣,國內幾乎都是南方人,連禦廚也不例外。南方常年濕熱,對於烤羊腿這種食物根本就不熱愛,自然烤不出絕讚的口感。這烤羊腿,非得是出自北方廚子才有滋有味。”
阿燎嘻嘻笑:“看來庭煦早就看透你了,一根烤羊腿就能將你套牢。”
在老朋友面前甄文君也不害臊:“我何時需要她套了?沒烤羊腿也乖得很。”
阿燎見她眉飛色舞沒有任何城府,便明白她與衛庭煦這麽多年來的恩恩怨怨積攢於胸的那些芥蒂隨著一國之君的頭銜已經散去。前有大蒼行宮,後有長歌宮殿,現在的她進退自如遊刃有余,可以單純地為了一根烤羊腿興致勃勃,乖乖回家。
“庭煦口味一向挑,那禦廚也是苦練多年,為的就是能模仿小花的手法。”甄文君靠在馬車軟塌上,想到了什麽,眉心抬了抬道,“可惜啊,這世間沒人能有小花的手藝。當年在南崖小院裡和靈璧一塊兒吃的烤羊腿,大概是人間絕味了。”
阿燎見她有些惆悵,知道人一上年紀就愛回憶,更何況這位將軍南征北討這些年,幾大車的往事,一不小心就觸到了她老人家的某根神經,感懷千秋。
阿燎最是不習慣沉悶的氣氛,而她這一趟來找甄文君也是為了別的事。
“文君妹妹,我帶了個好寶貝給你。”說著阿燎將小瓷瓶掏了出來,神秘一笑,“你猜猜這是什麽。”
甄文君手臂一展“嗖”地一聲就將小瓷瓶握入手中,動作快得阿燎根本沒反應過來。
“笑得這麽猥瑣,是什麽鬼東西?”甄文君說著就要將瓶子的木塞打開,阿燎大叫一聲“別動”,嚇得甄文君一哆嗦。
“不是要給我看麽?嚇叫喚什麽玩意。”
阿燎立即將小瓷瓶給搶了回來:“別仗著有點兒功夫瞎胡鬧好麽?要是掉地上碎了你們可得再等上三年了!三年之後你和庭煦都多大了,誰都沒法生!”
“生?”甄文君納悶,“生什麽?”
“生崽啊!你這個豬驢腦子。”
甄文君雙臂撐在膝蓋上,嘴都歪了:“生崽?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甄文君“咦”了一聲,下意識地看了阿諍一眼。阿諍在廂角煎茶,仿佛完全沒聽到她們在說什麽。
“難道,這世間真有女女生子秘術?”
阿燎道:“本來是沒有的,但有我在,便有了。”
阿燎是怎樣的奇人,不能與她平日裡的紈絝混為一談。她能造出令人瞠目結舌的新型機巧,無論是蝠翼裝還是向月升都萬分精彩,如今她老人家改行惦記起女女生子秘法,說不定還真能折騰出些出乎意料的玩意兒。
甄文君更好奇,讓阿燎拿出來瞧瞧。阿燎小心萬分將一顆透明如露珠的藥丸滾入手心中,用黑夜風高殺人越貨的語調說:
“但凡女性,服下這雨露丸,二十四個時辰內,若是與人敦倫,必會懷上那人的孩子。無論男女。”
“等會兒。”甄文君學過些醫理,所以面對阿燎這番言論心中存疑。她見阿諍沒往這裡看,便拉著阿燎一塊兒彎下腰來,在兩人之間升起兩根手指,轉了轉,聲音小到不能再小,“怎麽可能。”
阿燎嫌棄地“嘖”了兩聲,將她手指掰開成“二”,然後和她做了一樣的手勢,微微一轉,插了進去,指縫互抵。
“明白了嗎?”
甄文君恍然大悟,同時抽回手,拿手絹奮力擦拭。
阿燎:“……”
馬車到了戍苑門口時兩杯茶下肚,阿諍去遞交符牌,甄文君好奇問阿燎:“若是這雨露丸如此神奇,你為何不和青轅娘子們率先服用,先生一窩再說?”
阿燎搖頭道:“青轅如今三十二人,我先給誰用合適?如今青轅重回平衡可費了不少勁兒,我可不想再輕易打破。要生,就一塊兒生。”
“敢情您是拿我和子卓試毒?”
“給草民一萬個膽子草民也乾不出這種事啊!放心,無毒無害,只是吧……”
“只是什麽?”
阿燎在甄文君耳邊說了一通,甄文君斜眼看她:“你確定不是故意的?”
阿燎猛搖頭,甚至主動告知衛庭煦出了“獻花”維穩的餿主意,她沒這命故意。
甄文君指著阿燎點,點了幾下笑了起來,翻開布簾於行進的馬車上穩穩落地,往衛庭煦的寢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