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漫等人被炸死在山中, 連帶著軍師、及錫族首領還有及錫人和李漫的軍隊一共兩萬三千人全都死了。
他們一死, 剩下十八萬大軍頓時亂了方寸, 幸好李漫有一名叫江淵的猛將橫空出世, 穩住大軍,將幾路人馬糾集在一塊兒,迅速調兵遣將。
山上的烈焰不滅甚至不時還有火藥被引爆的巨震,江淵已經發動第一次襲擊。
甄文君顧不上安慰衛庭煦,讓她快些回到馬車上退到後方, 此時小梟和衛景安已經一馬當先殺將出去,黃簿也在先鋒陣營之中。
這三人聯手, 雖人數上不佔優勢,亦有氣吞山河的氣勢。江淵一方剛剛受到重創, 即便他立即站出來主持大局,依舊人心惶惶, 敵方先鋒的長刀橫掃,一顆顆腦袋落地。
衛景安最擅長的便是打亂對方方陣,他看出了對方的心不在焉,立即指揮軍隊攻擊方陣軟肋,再逐一擊破。
江淵眼見陣型逐漸被打亂, 很多士兵被打怕了, 丟盔棄甲四散逃跑,他便知這回輸定了。現在不是硬拚的時候,否則損失更大。他看清形勢馬上撤軍,將剩余的十六萬大軍撤出了明縣境內。
小梟要追, 被甄文君攔了下來。
“這附近地勢咱們都不熟悉,而且對方雖是殘部,人數還是在咱們之上。我看那將軍是位措置裕如的宿將,現在追擊只怕會吃大虧。”
小梟聽甄文君的沒繼續追,山上不時還會傳來爆炸聲,一直持續了兩炷香的時間,烈火燒到了後半夜。
衛庭煦一直沒離開,甚至親自和士兵們一塊兒撲火。
山頂已經被炸平,而烈火還在瘋狂燃燒。
附近水源較少,想要撲滅大火極為費事。尋覓半晌,終於尋到了山腰一處山泉,眾人抬水撲火,可這火燒得太旺,怎麽撲都撲不滅,還傷著了十多個救火者。
村長看見山被炸了,偷偷跑回來,說了這些日子村中發生的事情。
衛庭煦一直沒有休息,一桶一桶地提到火場,將山泉掏乾。
長孫悟從沒見過衛庭煦黑著臉亂著頭髮,這般狼狽。他心裡也很難過,他唯一的妹妹葬身火海,或許連屍首都找不到,他實在沒心情去安慰別人。可是一言不發,手握著最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希望也不願意放棄的衛庭煦讓他更加痛苦。
“子卓,你該注意自己的身子。”
衛庭煦沒理會他。
衛庭煦覺得老天比她要溫柔許多。
後半夜天降一場暴雨終於將火澆滅了。
之前的村子已經被炸沒了蹤影,村長勉強才找到曾經的位置。
無論是道路還是山壁全都變成焦黑,他們找到大量看不清面目甚至是七零八落的屍首,不要說五官,就連形狀也未必拚得像個人形,根本無從尋找阿燎的下落。
“和長孫都尉一塊兒的那些娘子們也沒有出來。”村長含淚說道。
衛庭煦在村內搜尋了許久,一具具屍首翻過來仔細看。
無法確定,一個都無法確定。
她站起身時猛然一搖晃,被甄文君扶住。
“回去休息。”
衛庭煦搖頭。
甄文君根本不和她來回拉扯,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衛庭煦也不掙扎,她知道她根本掙脫不了甄文君。
甄文君將她往回抱,衛庭煦拽著她的衣襟,將臉埋到她懷中,不讓任何人看見。
回到馬車之中,四下沒有其他人,衛庭煦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我和阿燎六歲相識,到今年已近三十年。她從未對我說一句重話。她一直都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殺多少人做多少所謂謀逆之事她全都知道,但她從來沒有說過我一個不是。她是這世間對我最寬容的人。”
甄文君凝視著她半晌,點了點頭。
“我一定要找到她屍首,讓她入土為安。”
衛庭煦一整夜都沒有睡,她睡不著。
第二日甄文君端了粥來給她喝,她勉強喝了,恢復了些體力,再去村子裡時士兵們已經通宵將全村的屍首搜了大半出來,從村口順著山道一直擺放到了半山腰。
甄文君扶著衛庭煦一一查看,長孫悟全看了,根本找不出阿燎。
又找了幾日,將所有能尋覓的遺骸都尋了個遍,焦黑的屍首全都長一個樣,無法分辨。
甄文君叫來村長問他:“敵方陣中可有女兵?”
“這個……回將軍,不太確定,不過以下官所見的確沒有發現女兵。”
雖然對屍首有些不敬,但事到如今唯有一個辦法了。
甄文君讓人一一檢查屍體的下半身。男女下半身構造不同,雖被大火燒過可下處相對而言比較隱秘,燒毀的程度略輕,應該尚能分辨出男女。只要屍體中沒有女性,或許阿燎和青轅娘子們還有一線希望。
士兵們立即行動,而長孫悟卻是揉按著鼻梁,長歎了一聲:
“可是阿燎不只是燃了火油,更是引爆了火藥。她應該是距離火藥最近之人,引爆的瞬間怕是被炸得屍骨無存了,根本無從尋找。”
甄文君想起衛庭煦一定要找到阿燎屍體的話,抿著嘴點頭示意:“我明白。但只要有一點希望,我都想要抓住。”
長孫悟看著她慘笑:“文君妹妹是個意志特別堅定的人。”
甄文君不知想到了什麽,回應道:“我希望我不是。”
步階匆匆而來,告知甄文君,山腳已經被紅蓮教的人包圍。
甄文君面不改色道:“有多少人?”
“初步估算起碼有十五萬人。前方探子回報,陸陸續續還有眾多兵馬不斷趕來。”
“來得真是時候。如此一來先前潰散的殘部說不定也會趁著紅蓮教的勢頭卷土重來。現在算是明白為何紅蓮教會在半道上糾纏咱們多日,原來他們早有預謀。”
這場戰不得不打。
甄文君想得對,江淵剛剛將渙散的軍隊重新整合之時,收到了紅蓮教教主黃複的來信,信中黃複想與他共謀衛氏。李漫已死,江淵手握大軍,正是從兩路包抄衛氏的好機會。衛氏沒有死在山上,也定讓她葬身洞春。一旦衛氏覆滅,天下盡在掌握。
江淵今年已經五十有二,再不抓緊機會乾出一番大事,只怕今生再無希望。
他痛快地給黃複回信,答應了他的提議。
紅蓮教圍於山下,隻留下東邊一條道供人逃跑。而江淵率兵駐扎在東邊野道兩旁的田野間,隻待獵物逃到陷阱之內。
當初李漫轟開明縣大門時使用的火油彈尚能彈射一百發,江淵將其送給黃複,讓他用火油彈逼著山上的人往東邊跑。一旦江淵將敵軍截住,紅蓮教就從後方圍攻,以保萬無一失。
這一次江淵和黃複都分外小心,他們都和敵方交手過,知道對方有幾員極其凶猛的大將,更有整個軍隊的核心人物甄文君。所以他們即便在人數上佔了極大的優勢亦不敢輕易從正面硬拚。
黃複的冷靜結盟和調度給甄衛二人造成了極大的麻煩,火油彈的進攻逼得她們只能從東邊的缺口撤離,一步步走入黃複布置好的陷阱。
大軍撤入田野,田野間水稻及腰,甄文君一看便知道此處是藏匿的最佳地點,肯定埋有伏兵。但追兵在後,後方陣隊已經死傷不少,必不可慢下步伐。
甄文君讓輕騎探路,輕騎進入一片黃燦燦稻田之後再也沒了蹤影。
這是個非常囂張的暗示。
小梟“嘁”了一嘴:“阿母,讓我去!”
此時身後的喊殺聲和火油彈又不斷追來,像是放在身後的一團火,逼著她們進入陷阱。
甄文君額頭上的青筋直跳。
她太明白了,只要主力進入稻田之中,這田野將被鮮血染成紅色。
稻田內因視野被遮的關系,極難排開陣列變換陣型,進去後只有硬拚這一條路。光是紅蓮教的人都比她們多出近十萬,何況還有伏兵。對方兵馬是她們的數倍,硬拚的話不可能有勝算。加上她們長線轉移,如今大軍已經是疲憊不堪。
甄文君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她什麽都還未看見,卻似什麽都看見了。耳朵裡響起了還未來臨的喊殺聲,那是她震蕩她心肺的聲響。
人會在哪裡出生,又會在哪裡死去,根本無法預測。
不過如此燦爛美麗的稻田,的確是長眠佳處。
甄文君看向衛庭煦時,發現她的注意力在別的地方。
她沒有在意殺機四伏的田野,也沒去注意後方的追擊,她在看天上,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天際。
甄文君跟著她的眼神一塊兒向上望,湛藍的天空中漂浮著一個奇怪又熟悉的圓球。那圓球慢悠悠地從明縣的方向飄來,投下一軌白色的光跡。
甄文君盯著那光跡,眼睜睜地看著它炸向後方追兵,就那麽小小的一抹亮光,僅在頃刻間便引起後方熊熊大火。
頭髮被從身後刮來的風吹得全部貼在臉上,甄文君嘴角抽動了一下,和衛庭煦同時笑了起來。
難以置信,但那是真的!
向月升!
向月升飄得極高,地面上任何箭都無法傷害到它。
今日的風向自西往東吹,在大風的助力下,大火往後方飛速蔓延,將紅蓮教燒得屁滾尿流。
向月升之上不斷投下“狂風”,狂風墜地釘殺無數。紅蓮教的人沒領教過狂風的威力,起初以為是天空上有人投石子砸人,還是投這麽小的石子。沒成想這“石子”墜地的瞬間噴射出無數釘子,瞬間攪亂了紅蓮教的節奏,驚慌亂奔逃者無數。
“阿燎,是阿燎!”長孫悟大叫,甄文君和衛庭煦都有些不敢相信。
向月升飄得實在太高,她們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究竟是誰。但能夠這樣自如地駕駛向月升的人極有可能是她!
紅蓮教意外遭襲,埋伏在稻田內的江淵見形勢不妙,提前殺了出來。
甄文君見他主動現身那便好辦!
戰鼓狂擂,氣勢大振!萬馬奔騰殺向敵陣,氣貫長虹!
一直戰到太陽落山,稻田的確被鮮血染紅,只不過這血並非是甄文君等人的血,而是江淵他們的血。
甄文君從未有一次戰得這般意猶未盡。
向月升緩緩下降,衛庭煦一直盯著它。
它穩穩落地,從中奔出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一時間衛庭煦分不清之前是夢境還是此刻是夢境。
“庭煦!”阿燎奔上來一把將她抱住,熱淚狂灑。
“你為何……”衛庭煦扶著她的雙臂,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的臉,這個人的確是她熟悉的阿燎沒錯。
“你是不是要問為何我沒死?”阿燎眉飛色舞,青轅娘子們也從向月升上逐一走下。
甄文君和長孫悟等人也圍了上來,眾人渾身是血臉龐上去卻是喜樂之氣。
“我們有高人搭救!”阿燎尋思了一下道,“其實也不算搭救,高人想要救的並非是我們。”
衛庭煦:“高人?”
阿燎在回答之前看了甄文君一眼,甄文君馬上從她的眼神中猜到了答案。
“是阿歆。”阿燎道,“原來阿歆一直隱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