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漫在山下的大營裡成日飲酒作樂, 耗著時間。
多了月余, 李漫吃胖了一整圈, 嘴角都爛了, 抓了軍師來問:“山上的人該死光了吧?”
軍師道:“派人上山一探便知。”
李漫琢磨著,那長孫燃精奇古怪總能折騰出出人意料的武器,先前他隨士兵們一塊兒上山,差點被土裡冒出來的玩意兒釘死。這麽久了長孫燃肯定又在山裡埋下很多暗器,這趟上山定會損失慘重。
但不能不去。
李漫讓兩千士兵全副武裝, 套上最堅固的鎧甲,腦袋也包上鐵皮, 只露出兩條窄到不能再窄的縫供他們看路。李漫親自拿釘子對比過,縫隙正好能擋住釘子。雖然鎧甲萬分笨重, 笨重到舉步維艱的地步,但起碼能保下小命。
“行了, 去吧!”
李漫一聲令下,兩千士兵心驚膽戰地上山探路。
果然“狂風”再起,無數的釘子被鎧甲擋了下來,士兵們一舉殺上山頂來到村門口。
小村子只有一條通向山下的路,就這一道木柵欄圍起來的門, 此時正往裡半開著, 似乎在邀請他們推門進來。
士兵們統統看向校尉,校尉帶了三個人走到木柵欄前,往裡看了一眼後退了回來。
“全都是屍體。”
“屍體?”
“骨瘦如柴的屍體,應該是餓死的村民。”
“校尉, 咱們進去嗎?”
校尉沒有馬上做決定,那些從土裡冒出來的釘子已經讓他心驚肉跳,總覺得這回登到山頂太順利,心中忐忑,似乎有更恐怖的事在後面等著他們。
他讓一隊兩百人先鋒進村搜查,帶了一管煙筒進去,發現任何異常就將煙筒點燃,發射信號,千萬不要硬拚。
先鋒進村,不到半個時辰就出來了,說村中到處都是餓死的村民還有重傷不治的士兵,村子不大他們挨家挨戶都搜了,沒有找到長孫燃。
“估計躲起來了。”校尉放心了一些,讓人回去稟報王爺,說山道上的暗器已經被踏得差不多了,只要沿著他們上山的腳步便不會有危險。
李漫收到消息,還是謹慎地讓及錫國的胡子先上山,確定真的沒事後他才讓自己人跟上,他與軍師就要上山時軍中有個年輕男子勸他暫時不要上去,那長孫氏非常狡猾,怕是陷阱。
李漫斜眼看他:“你誰啊?”
年輕男子伏地行禮:“草民姓劉名朝,權武縣人。”
“哦,是你。這次你立了大功啊。”李漫扇子在手中拍了拍,“想本王怎麽賞你?”
劉朝正是軍師的表親,他偷偷看了軍師一眼,軍師微微搖了搖頭,他便道:“草民為王爺辦事從不想要賞賜!隻願今後能追隨王爺,助王爺撥亂濟時平定四海!”
李漫哈哈笑:“本王是要平定四海之人,若是懼怕小小的長孫燃,藏在眾將士身後,以後要如何服眾?”
劉朝:“……王爺英明。”
李漫正了正金冠將長袍一甩,就要上山。
及錫胡人陸續上山,進入村中。
阿燎躺在樹上往下望。手裡拿著一根未點燃的火折子。
她半閉著眼,沒力氣,亦看不上這些雜碎。
及錫胡子是一定要死的,更讓她惡心的是打開邊境放胡賊進入中原的聿人。她倒是要看看在幕後謀劃一切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過。”李漫剛要邁出一步,又退了回來,“本王覺得你說得也有一定道理。長孫燃詭譎難辨,不知道她又會耍什麽詭計。若是本王有個好歹誰來平定天下?你說得對,本王該重重賞你。”
劉朝殷勤地誇讚李漫一番,又重重磕了幾個頭。
村內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阿燎卻始終沒有等到她想要見的。
莫非她想錯了?真的只有及錫人?
士兵們將村內的屍首都撿了出來,清點人數,也在繼續探索。很快他們就會察覺到人數不對,而阿燎秘密布下的火藥也極有可能被發現。
時間拖延一分,就有一分的危險。
阿燎握著火折子的手掌間全都是汗。
劉朝抬頭時李漫已經走出了十多步,向著山上去了。
“王爺?”劉朝莫名其妙,他不是不去了嗎?
李漫沒理會他,問身邊的軍師:“有畫像嗎?”
軍師搖頭:“不過青轅娘子近三十人,見過的都讚不絕口,全都是萬裡挑一的美人。這長孫燃倒是懂得享受。而且王爺,據說那長孫燃本人就長得極美,無論男女一見傾心。”
李漫冷笑:“誇張。”
“誇不誇張王爺親自見了便知。”
李漫越琢磨越覺得有趣,青轅……居然還有人能活得這般瀟灑,和他這王爺也沒兩樣。青轅娘子們還有這個長孫燃有多美,他要親自見識見識。
劉朝趕緊跟在後面一塊兒往山上走,李漫前呼後擁平安無事地走到半山腰時,傳信兵氣喘籲籲地跑上來,膝蓋著地滑了兩步遠,向他稟報,明縣城腳下有大軍圍攻。
“來了,來了!”軍師興奮道,“一定是衛家的援軍到了!”
李漫問:“有多少兵馬?”
“初步估計有八萬人。”
“才八萬。”
軍師道:“是衛氏沒錯了,她們在洈水與姚家剛打完一仗剩下的兵馬肯定不多,又有紅蓮教在後圍堵,若不是為了保住洞春和平蒼也不會不計後果地趕來。”
李漫用扇子敲著肩膀,暢快不已:“來得好,來得多好啊。日夜兼程地趕過來大軍早就疲軟了,為了爭這最後一口氣只能硬撐著。嘖嘖嘖,可憐的八萬人。”
軍師道:“王爺不可大意。雖然咱們的兵馬數量比對方多出十二萬,但那甄文君或許也在其中。甄文君年紀輕輕能夠將數十年來無人可奈何的衝晉都打跑了,小覷此人怕是要吃大虧的。”
“放心,你都想到了,本王如何會想不到?”李漫繼續往山上走,“本王等的不就是她們麽?送消息去明縣,讓明縣那邊放點兒水,故意敗下陣來棄城而走,引衛庭煦和甄文君到這山上來。山上和山下分別埋伏,只要她們一上山,上下夾擊,本王且看她們如何能逃得了。”
軍師和劉朝跟在身後不斷迎合他的話,李漫胸有成竹步伐輕盈,忽聽前方有人喊了一聲“何人!”他急忙踮腳眺望,只見清泉野草之中有一膚白若雪杏眼含情的女子一閃而過,和他匆匆對視一眼,讓他心中大亂,仿佛見到了九天之上飄落凡間的仙女。
“這,這是!”李漫緊緊地握著扇子,差點叫出聲來。那女子顯然受到了驚嚇,立即往村子裡跑。弓箭手要將她射殺,李漫大叫:
“住手!誰敢動她,本王砍他全家的腦袋!雲深,雲深!”李漫叫軍師,“那個仙女妹妹是不是就是青轅娘子?”
軍師根本都沒看著人,回應得慢了半拍,李漫已經提著長袍飛也似地進村了。
阿燎眼皮越來越沉,馬上就要昏迷,依舊沒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用刀劃破手臂,尖銳的疼痛感讓她回了一點兒神。她知道自己要保持清醒,這一昏迷可能就此死去。她還不能死,在做完最後一件事之前要保持清醒。
“你猜,我們送了一個什麽禮物給你。”有人在阿燎的耳邊說話。
阿燎渾身一顫,險些從樹上摔下去。她實在太餓太疲倦,坐在樹上有枝葉遮擋心中踏實,根本沒留意到有人偷偷爬上了樹,來到她身後。
阿燎身子已經歪出了樹枝,下方全都是及錫族人,幸好身後人將她一把撈了回去,摁在樹乾上的同時捂住她的嘴,以防叫出聲來。
“嗯嗯?!”阿燎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看見了誰。
阿諍含淚笑著看她,用只有她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怎麽了,還真的不想再見的我了嗎?”
阿燎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挪開,急道:“你怎麽還在這裡!不是讓你走的嗎!”
“你說走就走啊。”阿鶴蹲在她們上方的樹枝上不爽地“哼”了一聲,“也真是太小瞧咱們姐妹了。阿燎,你那拙劣的演技,我就不批評你了,有的是人批評。”
阿燎詫異:“你們……”
阿喜和其他所有的青轅娘子們都從四周探出頭來對她笑,她們居然都沒走!
阿燎立即帶著她們從樹上撤離,沿著吊橋鑽進一間破閣樓中,閣樓只有一面小小的窗,人都進去之後關上窗戶,外牆布滿了苔蘚,一眼看上去很難發現這裡還能藏人。
“實在太胡鬧了,你們可知我要做什麽!”阿燎舉著手裡的火折子質問她們,焦急感讓她渾身發汗。
娘子們圍著她,溫柔卻堅定道:“當然知道,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都回來。”
“阿燎。”阿諍握著她的手,“我們曾許下誓言,同生共死絕不會拋下彼此,為什麽在最重要的時刻卻一個人傻傻的去送死?你如何忍心叫我們苟且而活?”
“我們雖曾誓約,可我豈能如此自私的叫你們陪著我一起入地獄?我也想和你們一起走,可是我沒辦法離開這裡。這就是個圈套,引庭煦她們來的圈套,一旦她們……”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記得嗎?青轅永不散,這是我們對彼此的承諾。若是你不在了,我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命是我們自己的,你不該替我們做決定。”阿諍的每句話都像一根針,扎在阿燎的心頭,讓她難過。難過之後心底又泛出些甜。
一個人仰望星河都那麽寂寞,何況獨自踏上黃泉路。
“我們不會離開的。”阿喜從未這麽嚴肅,“阿燎,我們不會離開你。”
“阿燎,從我與你相遇的那天我就下定決心,若是有天死了,我也要和你葬在一塊兒。”
“你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若世間沒了阿燎,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你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們的,怎麽能食言。”
窗戶被打開,阿沁利索進屋,將身上的樹葉拍落。
“那個傻王爺終於上山來了。”阿沁道。
“辛苦阿沁妹妹。”阿諍回身對阿燎說,“那王爺就是我們送你的禮物。你不是一直在苦苦等待他上山嗎?”
臉龐上還都是淚痕,聽罷娘子們的話後阿燎哈哈大笑。
“我長孫燃這輩子雖短暫卻沒白活,能和諸位相遇相伴不枉此生!”她拿了桌上還剩著的半碗不算清澈的水,道:“願與諸位相伴黃泉路,來生再相聚!敬諸位!”
眾娘子們一一接過水碗分了,又望著阿燎笑了起來。
阿燎抹掉了眼角的淚痕道,“我已在村周圍買下火藥和火油,方才那棵樹身上藏著火線。只要火折子往下一丟,整座山便會在眨眼間炸成白地。”
阿沁道:“現在正是最佳時機!”
阿燎走到窗邊,火線就在眼前。
李漫焦急地在村中尋找方才見到的仙女,讓所有士兵都去搜查。
“你們害怕嗎?”阿燎回頭問。
“不怕。”
大家抱在一起,閉上眼,不知是誰吟唱起青轅最喜歡的曲子。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阿燎將手中的火折子松開。
庭煦,就讓我這把燎原火,助你登帝。
明縣很快攻破,甄文君親眼看見逃兵往南邊的山去了。
“阿母莫追,這是陷阱。”小梟將馬刀一收,“山上肯定布有重兵!”
“可是,阿燎也在山上。”
“啊?”
甄文君將手裡的信遞給她看。
這是昨日一名傳信兵送來的求救信,信上是阿燎的親筆,讓她們千萬不要上山。
“阿燎姨姨被困在山上啦?”小梟道,“所以這些胡子是想把咱們一塊兒引上山,把咱們殲滅山中。”
甄文君抬了抬頭盔,沒說話。
“那,阿母,去還是不去?”
就在此時,衝天的光炸向天際,隨之而來的是裂天般的巨響。
衛庭煦立即從馬車中鑽出來,馬被驚得亂跑,眾騎兵好不容易才將混亂的局面控制住。
此時衛庭煦已經被甄文君穩穩抱住,二人難以置信地往南邊看去,南邊的山上烈焰熊熊,即便在白日裡也異常壯觀。熱浪隨著風往四周擴散,衛庭煦幾乎能感受到那溫度迎面襲來。
“阿燎……”衛庭煦揪著甄文君的衣袖,吐出“阿燎”二字之後雙唇死死抿著,臉色瞬間慘白。
她和甄文君立即懂了。
能有撼動天地之力的人,除了阿燎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