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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144章 詔武二年
李延意仔仔細細地看著羊皮上的一筆一劃。

 她和衛庭煦寫過海量的密信, 對她的筆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經為了防止他人冒名寫假信混亂消息, 她們兩人一塊兒分析過衛庭煦的下筆習慣。無論是下筆的力道還是收筆的習慣李延意都記在心中。

 她想要從這幾個字中拆解出些破綻,拆解出是誰想要挑撥她和衛庭煦之間的關系。

 她當然知道欒疆這些道學先生們對她窮追猛打背後都是誰在主使, 從她下決心要改革銓選之時就明白一定會觸及到士族的利益, 庚家便是首當其衝。她並不畏懼庚家有什麽微辭, 更不會因為他們是外戚, 是母后的娘家人就放棄改製。一旦這次顧忌某個集團的利益放棄了, 下次再有別的打算依舊會瞻前顧後難以成事。所以李延意在決定改製的最初就已經下定主意, 無論誰在明面上反對亦或是在暗地裡捅刀子她都不可能退縮。

 就算是親舅舅也一樣。

 如今衛庭煦已經步入朝堂,雖然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秘書丞, 萬向之路的功績和唯一女官的身份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矚目。

 整個中樞都明白李延意下一刀會切在什麽地方。所以在她落刀之前離間她與她的心腹, 削弱其勢力,就能讓她不向大聿的腐肉下手?怎麽可能, 異想天開。

 在這節骨眼上出現這麽一封意味深長的信, 想讓李延意懷疑衛庭煦的動機再明顯不過, 李延意是不會上當的。

 若這信是假的,也假得太真了一些。此人居然能模仿衛庭煦變化多端的筆跡,甚至能在下筆之時抓住精髓,實在可怕。

 可若是真的呢?李延意知道是真的可能性不大,但萬一呢?萬一有人好意提醒她提防暗箭呢?

 衛庭煦和衛綸在密謀什麽?她若是真的要圖謀什麽的話李延意可能真的看不透她。

 有些什麽遺漏了。

 李延意盯著案幾角落的金龜香爐。龜首昂著脖子張著扁扁的嘴,就像是誰掐住了它, 呈現出臨死前的痛苦之態。

 這信是誰送來的?庚拜嗎?他的可能性最大, 現在也最有立場做這件事。但, 就算退一萬步衛庭煦別有算計且露出馬腳, 庚拜有這個能力抓住馬腳嗎?

 以庚拜的能力很難找到衛庭煦寄給衛綸的信,何況信中內容極其重要,非常容易引起猜疑。既然信中內容沒有用任何暗語而是直接闡述結果,說明無論收信人還是寄信人都認為此信著落非常安全,不會被他人截獲。

 如今信在李延意手中,除非是非常熟悉衛庭煦筆跡的仿寫高手所造,不然以衛庭煦的聰穎和謹慎想要得到它何等困難。

 若是真的,誰有這能力得到?

 李延意的腦子有點亂,她將竹筒中的新鮮海棠枝捏在手指間,嗅著花香。花香能夠幫她理清思路,鎮定下來。

 關於謝家的事情實在太敏感,雖然謝扶宸已死,可冥冥之中李延意總覺得自己漏了一些事情。

 謝扶宸這等精明的人百年難遇,在他孤注一擲以至於被滿門抄斬之時,就沒有留下一點兒後招嗎?他真的就這麽甘心江山落在我手中?李延意問自己,如果她是謝扶宸的話,答案是否定的。她一定會留下些蟲蟻,躲在暗處,在不被人知的地方慢慢蠶食大聿樓宇。即便在黃泉之下也要睜眼看天,期待著大聿的滅亡。

 庚拜雖然謹慎小心,卻不是個謀略高手,以他想要找到衛庭煦的破綻實在有些難,李延意和衛庭煦甚至都不將庚拜放在眼裡,除了什麽猛虎什麽刀斧手之外,庚拜還能有什麽讓人意想不到的算計嗎?

 李延意看不上現在中樞之內任何一個想扳倒衛家的傻子,他們甚至不配當衛庭煦的對手,庚拜亦是其中之一。

 李延意在遐壽宮中踱步,焦慮難安。

 謝扶宸。

 只有謝扶宸才有這能力。李延意想不到第二個人。

 徹夜難眠的憂慮只有謝扶宸能給她。

 謝扶宸不甘寂寞失敗地死去,他留下了讓李延意寢食難安的致命陷阱。

 若是將這封信和謝扶宸聯系在一塊兒的話就合理多了,甚至讓李延意在瞬間想到了這封信的另一個目的,也是藏在太過明顯的挑撥表面之下的真正意圖。

 這封信其實是在提醒李延意想起謝扶宸曾經留下的重要線索,讓李延意重新在意這被衛庭煦所控制的“謝賊之女”到底是誰?

 這個人是誰?甄文君?

 甄文君是阿歆的妹妹?是謝扶宸之女?

 李延意不太確定。

 若說起來甄文君的眉毛和眼睛和阿歆的確有那麽一點點類似,可只是極少的一點點。不過李延意明白這事兒以她自己的判斷會出現偏差,因為她和阿歆太過熟悉,阿歆在她心中也極其特殊,即便是阿歆的孿生姐妹李延意也會一眼拆穿。

 想讓她去調查阿歆妹妹一事,才是送信之人真正的目的。

 依舊是明顯的挑撥。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要離間她和衛庭煦了,上一次猜疑被她生生壓了下來,也是因為正處鬥爭最重要階段,費盡心思布下無數環環相扣的陷阱,就等獵物入局。那時的李延意全要依仗衛庭煦,絕不能和她有什麽猜忌齟齬。

 即便是現在李延意也不想和衛庭煦為敵。她親眼見證衛庭煦將政敵一個個打倒,將所有沿途的阻礙全都碾碎,衛庭煦是她最不想對立的敵人。

 李延意當然希望這封信是假的,全都是謝扶宸不甘寂寞而失敗地死去留下的詛咒。

 拿著這封信直接去問衛庭煦,問她此信是否出自她之手?若不是的話便能將她心頭大結給解開。

 這樣做是能痛快一時,卻有極大的風險。

 萬一這信真的出自衛庭煦之手呢?衛庭煦一定會想方設法否認,但心中會築起更堅固的防禦之牆。到時候她在明衛庭煦在暗,衛庭煦行動會更加謹慎。怕只怕有朝一日她真的另有所圖,李延意根本掌控不了她。

 庚太后和庚拜的爪牙雖然非常煩人,但有件事說得對。

 衛家勢力太大了,若是衛庭煦再身居要職,一旦想反,易如拾芥。

 可論功行賞乃是天道,能打垮李舉衛家乃是頭功,她如何能不封賞衛家?

 平衡中樞的權利一向都是讓帝王頭疼之事,製衡不好便會引火上身。

 李延意忽然發現,自從登基之後她變得非常敏感多疑,這件事換在以前的話她馬上就能斷定是賊人所謀,直接丟到一旁不再過問,絕不會想至半夜還不如睡。

 越往上走便越多顧慮,因為她肩負之物更多了。

 李延意將小小的海棠花花瓣一瓣瓣地摘下,放入口中,輕嚼慢咽。

 她現在要做的不是平白猜忌,而是要查明真相。信是誰送來的,阿歆是否有個不為人知的妹妹,衛庭煦又是否在利用這個妹妹做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叫來阿烈和阿隱,將這封信給她們,讓她們去調查此信的來源以及關於謝扶宸生前所有的過往,務必找出他另一個女兒。

 衛庭煦離開汝寧一去就是一年半的時間,衛庭煦母親日日夜夜都盼著女兒能早日回來。常常以淚洗面,即便衛庭煦在出發之前就已經跟阿母反覆說過此行的危機。衛庭煦說南方乃蠻夷之地,出了大聿恐怕很難傳信回來報平安,讓阿母別太擔憂,相信女兒的能力,一定可以平安歸來。

 阿母怎麽會不知道自己女兒厲害,十歲出頭就帶著兩個婢女滿大聿遊歷,現在甚至要走幾百年沒人走的路,跑到萬裡之外去。知道女兒的本事是一回事,操心又是一回事。

 女兒走的那日她就在哭,衛庭煦狠心走了,回來一看母親依舊在哭。若不是阿母頭上多出的絲絲白發,她甚至覺得時間不曾往前走一步。

 衛庭煦回來了,別人或許沒發現,可她阿母卻在第一眼看出了女兒的不同。

 本以為女兒這一趟南行肯定會瘦得不成人形,萬萬沒想到女兒不僅沒瘦,反而圓潤了一些,氣色也比離開汝寧時好了不少。

 阿母心下安心倒是安心,卻很好奇,對衛庭煦旁敲側擊。

 衛庭煦怎麽會不知道她阿母這點心思,直言不諱說文君日日夜夜在旁服侍,伺候得妥當,堪比神藥。

 當時一大家子人在廳中吃飯,衛庭煦和家君家母坐在一塊兒,甄文君作為“救命恩人”以及“心腹親朋”坐在東邊的案幾後,和被封了屯騎校尉的左堃達在一起。衛庭煦此話一出甄文君剛剛送入口中的湯差點兒噴出來。她強忍著沒真噴,湯都卡在鼻腔裡,嗆得她瘋狂咳嗽。

 整個廳中都只聽見她的咳嗽聲,甄文君滿臉通紅地迎著大家的目光想要停下卻完全沒辦法,只能捂著臉,一邊咳嗽一邊離開了前廳。

 左堃達望著甄文君離開的背影,一邊吃著烤雞腿一邊納悶,文君一向冷靜大方,怎麽當著衛公的面如此失禮?方才衛女郎那句話有何深意?他發現在場所有人表情都頗為微妙,卻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莫非只有他沒看透?

 手中的烤雞腿已經送到嘴邊又停下了。

 難道是我太蠢了?

 甄文君不咳嗽了也沒敢再回去,就坐在院子裡數星星。

 沒多久衛庭煦也出來了,和她並肩坐在石階上一塊兒數。

 “你是想嚇死你阿母麽?”甄文君用小指勾住衛庭煦的。

 “她這般膽小?我隨便一說話便能嚇死她?”

 “你那句話實在太引人遐想了。”

 “只有你們遐想的時候,我的話才引人遐想。”

 甄文君真是說不過她,索性不說了,往回看了看,確定沒人之後才靠在她肩頭。

 衛庭煦說:“在衛府是否讓你不習慣?”

 “也說不上不習慣吧,只是覺得,看見你阿母的時候多少有點兒心虛。”

 “心虛?你將她女兒養胖了好幾斤有什麽可心虛。”

 “你明知故問。”

 “那,如果咱們搬出去自個兒住呢?”

 甄文君聽聞此話驀然坐直。

 “真的嗎?”

 衛庭煦早就料到她興奮的反應,微笑著點頭:“真的。”

 “可是你阿母會同意嗎?”

 “我的事我自己說的算。以咱們的財力在汝寧買一棟看得上的府邸不是難事。而且我已經圈了幾個合適又中意的,就等你來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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