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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184章 詔武四年
阿歆走得無比匆忙且莫名其妙, 一開始李延意根本不知道她去了什麽地方, 就連阿烈也都跟丟了。

 “跟丟了?”

 紫宸宮內的人全部被遣走了,高高的石階頂端放置著一個爐鼎, 爐鼎後十二根巨大的雕龍石柱以扇形排列。以前紫宸宮是露天的, 多數為大臣慶功的宴會和筵席都在此舉辦。

 如今已經變成了煉丹房。

 李延意叫人將紫宸宮之頂蓋上一層厚厚的布蓋, 從外看不清裡面的動向。

 李延意站在石柱和爐鼎之間, 目光落在爐鼎轉開圓蓋的一個小孔內, 熱氣不時從小孔裡冒出來, 她保持著距離沒有靠太近,否則熱氣極有可能傷了她的眼珠。

 透過這個小孔可以看見她的“黃龍丹”在慢慢成形, 再過月余就可以和阿歆一塊兒服用, 沒想到偏偏在這個時節骨眼阿歆不見了。李延意心裡有氣,對阿烈的語氣也不太好——即便阿烈渾身被蟄得都是紅腫的包。

 “是……”阿烈跪在地上, 不敢看李延意, “本來那日一早阿歆娘子叫了馬車讓那個阿穩離開, 奴便跟上去看看阿穩是否真的離開汝寧,想要確定她的真實去向後再來回報給陛下。誰知阿穩的馬車剛出了汝寧城奴就被一群從天而降的野蜂纏上了。”

 “野蜂?”李延意這時才將目光轉向了阿烈。

 “那群野蜂不知從何而來,奴這一路上雖行得快,確沒有碰到任何的蜂窩,如何那群野蜂會逮著奴一頓狠蟄,奴實在不明白。奴是投到泥沼裡才躲過一劫。待奴從泥沼裡爬出來再去找阿穩時, 發現阿穩的馬車已經墜下了山崖, 阿歆女郎也趕到看到了這一幕。”

 “當時阿歆有看見你嗎?”

 “沒有, 阿歆娘子急著下山崖確定阿穩的下落, 沒有發現奴。”

 “阿穩的確死了?”

 “是的,阿歆娘子找到了她的屍體,隨後帶著她的屍體買了口棺材往北邊去了。奴跟了一天之後體力不支,渾身毒素發作實在走不動,這便返回汝寧了。還沒進城便昏在了路邊,幸好路過的胡族商隊將奴救了,今日剛剛醒來便來向陛下稟報。”

 “你的毒清除了嗎?”

 “奴已無礙,只是阿歆女郎……”

 李延意絲毫不急:“阿歆定是將阿穩送回孟梁老家安葬了,沒事,過段時間便會回來了。”

 阿烈還是不太安心:“如此一來,阿歆娘子是不是覺得阿穩是奴殺的?從而誤會陛下?”

 “也不算誤會。”李延意道,“本來寡人就容不得她,若是她晚半天離開汝寧便會死在汝寧城中,現在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死而已。”

 阿烈道:“只不過,那阿穩明知陛下和阿歆女郎的感情依舊死皮賴臉留在汝寧,陛下因此而殺了她,與她知難而退已經選擇離開陛下依舊殺了她,在阿歆女郎看來還是很不一樣的。”

 李延意冷笑一聲道:“就說那阿穩如何能找到阿歆所在,原來這背後又是有人在指引。”

 “陛下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衛子卓安排的嗎?”

 “她根本不用全程安排,只需告訴阿穩積學府的位置就好了。幕布拉好燈光完備,角色一一登場,只要在最後引蜂障眼,結果自然水到渠成。哼,衛子卓啊衛子卓,你若是將這腦子放在輔佐寡人江山社稷之上該多好。”

 李延意讓阿烈前往孟梁尋阿歆的蹤跡,繼續暗中保護她。

 阿烈走了,李延意從紫宸宮中出來時見尤常侍在門外候她多時。

 “陛下,您已經有十日沒去長寧宮了,太后思念陛下,擔憂陛下身體,特意讓禦膳房準備了晚膳,邀請陛下今晚去長寧宮。”

 李延意正要說什麽,尤常侍補了一句:“兩位小皇子最近開始寫詩了,也有一些經學上的問題想要請教陛下。他們都萬分思念著陛下呢。”

 如此說來有多久沒去長寧宮就有多久沒見過牧兒和恭兒了。其實這兩個小皇子對她而言不過是用來搪塞庚太后,不是自己親生的沒什麽感情。她不信這世間之大沒有真正的女女生子的秘術,“黃龍丹”便是她新的希望。

 李延意“嗯”了一聲,不像是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從尤常侍身邊離開了,一群追月軍士兵迅速跟了上去,將她保護得嚴絲合縫。

 尤常侍望著天子軍隊浩浩蕩蕩的背影,含笑緩緩眨了眨眼,返回了長寧宮。

 崇文坊搖星府。

 衛庭煦從馬車上下來,小花和一眾衛家家奴搬了數十件的禮盒跟隨其後。搖星府的護院看見衛庭煦紛紛向她施禮。

 她穿過寫著“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鬥藪龍蛇動”的照壁走入院中,穿過層層疊疊如夢如幻的芙蓉花海,終於看見了池畔回廊。搖星府的主人阿燎正坐在回廊邊給阿諍遞帕子,陪著她一塊兒哭。

 “寶貝阿諍可別再哭了,看得我這一顆心都碎了。這一雙星兒似的眸就連哭起來都如此好看,可我畢竟是舍不得你哭的。那些蜂不可留,我知道你養它們花費了很多心血,燒了可是要了你的命呀……”阿燎說著說著比阿諍哭得還要傷心,倒是讓阿諍反過來安慰她。

 “你哭得這麽難過做什麽,又不是你的蜂。”

 “若是我的蜂我才不哭,就因為是你的我才難受。”

 “行了行了,你這一張嘴比蜜甜。”阿諍看了眼腳邊的火箱,所有的蜂都被關在裡面,只要踩下踏板裡面便會燃起烈火,所有的痕跡便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阿諍歎了一聲,狠心踩了下去,一瞬間所有的蜂都被燒死。

 阿燎捂住阿諍的眼睛不讓她看,兩人打情罵俏了多久,衛庭煦就站在回廊盡頭等了多久,直到阿諍看見了她,才將阿燎一把推開。

 “打擾二位了。”衛庭煦道。

 “還真是打擾……”阿燎十分不滿地將折扇重新拾起,“嘩啦”一聲展開,扇扇臉上的紅熱。衛庭煦先為了燒蜂之事向阿諍道歉,再叫小花把禮物搬來給阿諍娘子挑選,讓她挑完之後剩下的再送給府上其他娘子。

 阿諍挑了幾個她最中意的步搖和胭脂便走了,衛庭煦讓家奴們給娘子們送禮去,小花跟著自己和阿燎到茶齋中煎茶一敘。

 小花手腳麻利,很快就將茶煎好,端給阿燎之時阿燎盯著她看了許久。

 “小花娘子這毒一解,不僅樣貌迥異,就連身形也都完全不一樣了。先前那般強壯也都是因為毒素遍體而浮腫的麽?”

 小花沒搭理她,衛庭煦敲了敲她腦袋:“先談正事,文君去南崖了。”

 “哦?”阿燎看衛庭煦一眼看小花三眼,“南崖?去南崖做什麽?”

 “必定是繼續收購田地囤積糧食,然後再挑選合適之人帶回汝寧。”

 “那個步階和阿希都被她安排進中樞了,官階不高,可都是中樞要職,文君的眼光很準。”

 “那豈不是對咱們不利?”

 衛庭煦含笑點頭。

 “如今李延意都趕你去秘書署專心修史了,文君妹妹也和你唱反調,不說那一向權尊勢重的左家和林家,就連薄家也日益壯大,你竟絲毫不擔心?還是說你有十足的把握讓文君妹妹回到你身邊?”

 衛庭煦搖了搖頭。

 “那你……”

 “不破不立,可現在文君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她正在有條不紊地未雨綢繆,她已經成為我無法掌握之人。”

 “無法掌握……”阿燎搖曳著扇子,“若是無法掌握不覺得心中不安嗎?”

 小花將煎好的茶遞給衛庭煦之時,聽到她說:“心中不安且無法預計才是樂趣所在。”

 甄文君的確去了南崖,親眼見識了萬向之路的盛況後在宿渡見了朱毛三,將他接到了南崖,在最好的酒樓吃了一大頓後告訴他這幾天好好收拾一下,三天之後便出發了。

 “發出?去哪裡?”朱毛三手裡還握著肘子,一嘴油看著他這義妹。

 “自然是去汝寧。”甄文君酒喝得有點多,臉色略略發紅,扶著朱毛三的肩頭。

 “汝寧?”

 “對,汝寧。”甄文君道,“朱大哥不是一直想要回汝寧麽?這宿渡成天如火爐一般熱死個人,就算萬向之路已通富庶了不少,可再怎麽說也不如汝寧啊。”

 朱毛三立即將肘子丟了,抓住甄文君的手眼淚說下就下,吸著鼻子歎了半晌才開口:“大哥聽說妹妹現在已是蕩寇將軍,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大哥以為你早就將大哥忘了呢……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我老朱還有離開宿渡的一日!”

 朱毛三握肘子一手的油,此刻抓住甄文君哭得屋頂發顫,甄文君絲毫不嫌棄,還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帕子遞給朱毛三擦眼淚:“大哥這是哪的話,小妹既與你結拜咱們就是異姓兄妹,自然有福同享!小妹在京中摸爬滾打這麽些年總算積累了一些人脈,如今這蕩寇將軍雖是個雜牌將軍,可說到底也是將軍,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只不過要委屈大哥了。”

 “委屈?”

 “大哥在宿渡好好地當著南安將軍,回到汝寧的話只能先在小妹手下當個校尉……”

 甄文君還沒說完,朱毛三立即伏在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頭,磕得額頭上血花四濺。甄文君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來:“大哥你這是做什麽!”一旁的步階和酒家裡其他食客都被朱毛三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妹妹,不怕你笑話,老朱這輩子只有一個願望,那便是去大聿都城汝寧看上一眼。老朱今年已年近五十,雖有個南安將軍的頭銜,可說到底就是個流放在外的屠夫,無論立了什麽功績明帝看不上我,讓我留在宿渡,一待便是二十年。這破頭銜老朱不在乎!老朱隻想在有生之年離開這個安樂窩,重新上戰場殺幾個胡子!別說是校尉,就算是個敢死的小卒都好,妹妹……”朱毛三抬頭看了眼甄文君,又用力磕了幾個頭,“妹妹,你是老朱的貴人!老朱一定會記得妹妹恩情,以死報恩的!”

 甄文君被他說得心中火燒一樣地熱,趕緊將他扶起來,擦掉血:“大哥,你我志向相同又乃莫逆之交,說什麽報恩豈不讓人笑話!從今往後關山飛渡橫戈盤馬,我們兄妹二人同生共死!”

 朱毛三將這些年落魄宿渡的委屈與不甘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翌日便精神抖擻,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一大早翻了山頭熱得一身大汗淋漓,說要先將這大肚子減下去。

 甄文君阿穹和步階一塊兒去看了宿渡的地和糧倉,算了算儲藏的糧食,比預計的還要多。

 賽麻沸儲存了整整一百缸,甄文君試過藥效之後非常滿意。

 糧倉豐足金銀滿地,甄文君在合上私倉大門的那一刻信心十足。當時在宿渡買下五萬頃薄田時只不過想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沒想到如今成了她最大的後盾,萬分慶幸。

 此次南行甄文君是以帶阿母看病為由請的假,李延意特批了一個月給她。眼看假期就要用完,她帶上朱毛三等人一塊兒返回汝寧,返回那個匯聚了無數人野心的混沌中心。

 天色漸晚,李延意來到長寧宮前下了馬車,經過浮橋往裡走。

 說起牧兒和恭兒,李延意有些犯愁。若是黃龍丹還是不能讓她和阿歆有後,那麽牧兒和恭兒要選誰立為太子?說到底恭兒還是比牧兒要聰穎一些,也是女孩。她這一代女帝千秋之後合理而言是要再一位女帝鞏固女性的地位,恭兒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可若是這樣,世人會不會覺得她喊著平權的口號,實則在打壓男性?

 李延意在雙目發滯地思考著,思緒被小孩的笑聲打斷。

 遠遠地她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正在玩耍。女孩兒正是恭兒,另一個是個穿著奴婢衣衫的小男孩。奴婢小孩兒野蠻地用力一撲,恭兒大叫一聲跳著逃到一邊。

 長寧宮內怎麽會有這麽小的奴婢?李延意從未見過。

 李延意凝神望去,只見那小奴婢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咧嘴一笑,這一笑嚇得李延意心內轟然一聲,臉色驟白。

 這小奴婢長著兩張嘴,一張橫著一張豎著,他那一笑從豎著的唇瓣裡露出粉紅色的肉和白森森的牙,畸形的面容帶著興奮,盯著恭兒詭異地笑,就像要將恭兒吞了似的。

 “我來啦!”

 小奴婢再次衝向恭兒,恭兒咿呀呀地叫著狂奔,李延意竟衝上前去一腳將兔唇小孩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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