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翠翠別院寂靜。
李延意將劉奉等人遣走, 都在院外候著, 婢女也一個不留。她親自熄滅了碳火, 好讓屋內的溫度低一些, 讓熱度難消的阿歆能夠舒服一些。
為阿歆寬衣,將浸在冰井水中的皮囊取出, 摸了摸,確定涼手之後便輕輕壓在阿歆的額頭之上。阿歆滾燙又敏感的身體忽然觸到了涼意,難受地皺起眉頭, 翻轉身子想要躲避。李延意知道服用芙蓉散後渾身肌膚極其脆弱, 但此時阿歆內熱熾盛,若不及時驅除熱邪恐怕會燒壞她的心肺。
“知道難受,你且忍忍。”李延意想將她亂動的手撥開, 剛剛將她的手腕握住,便看見上面有些發紅的勒痕,連腳踝上也都有。推動冰囊的動作更輕緩了些, 從她的額頭慢慢往脖子、肩膀、後背移動。
冰囊換了三道,阿歆體熱總算有些緩解,睜開眼認出了李延意。
“感覺如何了?”李延意剛剛開口, 阿歆便用力一掙想要下床,幸好為了防止她亂動李延意一直執著她礙事的手腕, 才沒讓她因為沒輕沒重的一動彈而摔倒在地。
“你瞧你這幅模樣,還想上哪兒去?”李延意將她抱回來, 耐心幫她把凌亂的頭髮從臉上唇上挑開。
阿歆一直將她往外推, 只是手上沒勁兒, 推拒的動作看上去反倒更加不清不楚。
李延意看她這副模樣似乎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當年你也是如此……喜歡在我身下不停掙扎。”
這話激怒了阿歆,阿歆憤然起身一把掐住李延意的喉嚨,余力全使在手上,眼中冒出滔天之火:“我已經警告過你無數次,不許再提當年之事!當年我年少糊塗才會與你……若是我早知道有一日你會成為禍國奸佞,當時就該殺了你!”
李延意被她掐著,臉慢慢變紅,卻還能說話:“不虧是絕世將才……即便吸食了芙蓉散,依舊這麽有勁兒……可惜滿口‘早知道’有何用?我依舊活到了今日,而你,也殺不了我。”
李延意一個擒拿撤開她的手,翻身而起把她壓製在床,將阿歆雙臂反剪,上身扣在床上:“有這力氣還是好好存著,想想日後如何與這芙蓉散之癮對抗的好。”
阿歆幾度想要翻身卻毫無力道,體內有團火在四處流竄,燒得她雙眼乾澀四肢無力,皮膚更是如利刃劃過,稍微一碰就痛。
“芙蓉散?”阿歆的臉貼在床面上,聽清了李延意所言為何,禁不住地訝異。
“不錯,芙蓉散!你染上的正是芙蓉散!”
“我沒有……我怎麽會碰這東西!”
“我知道你沒有。”李延意放開她,“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誰要害你,可還記得?”
阿歆將衣物理好,背對著李延意扶著床沿,極力回想著。記憶亂成一團,想了許久才在混亂不堪的記憶中揪起了一根源頭,頓時叫道“不好!”。
“我此趟從北線回來正是收到密報,說綏川動蕩不堪,無數及錫流民從歧縣這個缺口渡入大聿境內,其中不乏西北三大胡族的密探。當年這三大胡族聯合攻打及錫國正是想借及錫為跳板,趁著大聿抗擊衝晉等胡賊疲軟之時偷襲。如今他們已經散出不下五千細作進入大聿,企圖竊取大聿情報。此次我正是奉命回來調查此事,並揪出一乾密探。”
“既然是為了揪出從綏川入境的探子,為何跑到了千裡之外的南崖?”李延意這麽一問,阿歆冷笑一聲:
“你當我特意去見你?我只是收到消息你去南崖劫糧,想要收集你作亂的罪證而已。誰知你厚顏無恥到為了掠奪更多錢財糧米,竟昭告天下讓八方來朝,這罪證也無需我刻意收集,所有人都知道了。”
李延意沒有拆穿她破洞百出之話,讓她繼續說。
“快要到綏川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我誤信信上所言中了奸人的埋伏,昏迷不醒。再有意識時就已經在這兒了。”
“信?信上說了什麽能夠蒙騙得了你?你南征北伐也有多年,豈會被輕易算計?”
“此事與你無關。”阿歆語氣堅決,一點兒都不想讓李延意知曉。李延意明白阿歆的立場,說到底她是謝家嫡女,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謝家立場,為天子效忠,怎會將機密之事告知敵人?她不說李延意也懶得再糾纏:
“所以說,你根本不知道暗害你之人是誰,對嗎?”
阿歆憤恨地點頭。不知是這一點頭點太猛,還是回憶起被害過程氣急攻心,阿歆一陣陣地暈眩,惱人的熱意又開始往上翻湧。她背對著李延意跪在床上,雙手扶著床沿,本是因為無法下床卻又不想看見李延意的臉才有這番姿勢,可是芙蓉散之毒再次席卷而來,逐漸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肩膀和腰部下沉,僅靠雙臂抓扶和雙膝的支撐。
芙蓉散果然……
天旋地轉之時一雙冰冷的手從後方探了過來,扶在她露出一截的肩頭之上。她無比痛恨這逆賊,可這一輕輕一撫竟讓她渾身戰栗。
“卿卿。”李延意挺直了身體覆在她身上,一手從她的腰間環過將她攬進懷中,聲音鑽進阿歆的耳朵裡癢得她一顆心又酥又麻,更加支撐不住。
“別碰我。”
“芙蓉散之毒如何排解,莫非還要我教你嗎?你看,這是你的……”
“滾。”
阿歆喘著氣,依舊跪著,幾次都要脫力地趴倒在床上,都被李延意重新撈了起來。
李延意沒想到芙蓉散竟這般厲害,還是說有段時日沒碰阿歆,阿歆的身體更成熟也更敏感了?
或者,二者皆有。
這一番活動之後阿歆身體的熱度有些消減。李延意很滿意地將虛脫的阿歆放平,見她臉上潮紅未退,憎惡的眼神中藏著期許。李延意頗為善解人意,繼續在她胸尖上撩動,又去揉摁她的腿間,不住試探著。
“莫非卿卿還想要?”
阿歆咬緊了雙唇沒吭聲,身體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回答了。
“卿卿甚妙。今日你我這對舊情人便好好敘舊吧。”
……
折騰到夜半,兩人都再無任何力氣,雙雙躺下。李延意摸了摸阿歆的額頭,這波毒性該是徹底過去了,這才帶著一身暢快抱著阿歆睡了過去。
第二日李延意依舊醒得很早,見阿歆不知何時翻了身子正面朝著她,小臂扣著她的肩膀依舊在熟睡。這幅模樣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李延意親了親她的臉龐,輕輕地將她的手挪開,下床穿衣。活動了一番酸痛的肩臂,扭了扭被阿歆夾到發紅的腰肢,到院中的熱泉中沐浴之後回來,喚了兩個婢女進來候著。
“阿歆醒了就馬上告訴我。”
“喏!”
李延意走出主院往前廳去,劉奉正好急匆匆地進屋。
“查得如何了?”
“回殿下,劫持阿歆娘子之人似乎是位身手絕倫的遊俠,屬下隻查到此人自洞春騎馬而來,一路未走官道,所行之地全都是野路,所以極少留下痕跡,亦沒人見過他。”
“洞春?”李延意一邊往外走,一邊聽跟在她身後的劉奉所言,“不可能是普通遊俠,阿歆本就收到了密報有緊急軍情處理,半路上竟被人算計,定是想要阻攔她,延誤軍機。而且這人還知道我會善待阿歆,所以才將她送來。此人並非想要阿歆性命,只是想要拖延時間所以才這麽做。”
劉奉道:“殿下英明。下官深知遊俠身份難查,所以放棄了這條線索,轉攻它處。”
“哦?還查到了什麽?”李延意知道劉奉身為虎賁中郎將擁有極其豐富的偵查經驗,能升上這個職位的人都不簡單。
劉奉依舊低著頭,回答卻既有分量:“查到了。下官查到了阿歆娘子吸食的芙蓉散的來路。”
好不容易落腳,甄文君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皮都差點被她搓掉一層。洗完之後躺進柔軟的床褥中,舒服地睡了個好覺,萬分愜意。第二日早起想要去找衛庭煦,靈璧說女郎一早就出門去了。
“姐姐這麽早就走了?”
“還說呢,女郎本來要帶你一塊兒去的,叫你半天你都不起,女郎隻好和小花先去了。讓我在這兒等你,等你醒了便去和她匯合。”
“姐姐做什麽去了?”
“她沒說,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這頭甄文君和靈璧剛剛出門,那頭衛庭煦和阿燎正閉門密談,阿燎的一番話讓衛庭煦愁從心起。
“這如何能當證據?”阿燎聽她說完後並未驚慌,“沒錯,據你描述阿歆的確有可能吸食的是我一向慣用的配方,上等夜芙蓉之葉尖研磨成分再加入丹砂、白礬、曾青、慈石這四種藥石配合黃蘇葉一塊兒吸食。可這不代表對阿歆下手的人是我。我雖然吸食成癮,可這是我自己的事,從不強迫他人。況且我和那謝氏阿歆無冤無仇,何必害她?”
衛庭煦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這麽做,你也沒理由這樣做。就算長公主追查也未必有切實的證據證明算計阿歆之人是你。”
“可不麽。”
“可是她也不必有切實的證據,或者說布下此局之人用意不在長公主是否能尋到真正的證據,他想要的僅僅是將疑點指向你,和我。”衛庭煦放緩了聲音,手指在她和阿燎之間往返比劃著。
阿燎沉思片刻,越想越不妙:“此人想要離間,但並不急於一時,或者說離間之計本就不會在一時達成,所以他只需讓李延意懷疑咱們。一旦心中起疑,即便嘴上不說,疑竇也會日漸在心中生根發芽。”
衛庭煦眼鋒一銳,用眼神肯定了她。
阿燎正色道:“但這件事與你無關,誰都知道你對芙蓉散並不感興趣,若是要懷疑也是懷疑我。”
“不。”劉奉一個字否定了李延意為衛庭煦的辯護,“長孫燃,小字阿燎,自小和衛庭煦一塊兒長大,情同姐妹。除去此情外,為了追查芙蓉散的下落,下官連夜去了洞春,將洞春所有芙蓉散的販賣路線全都查了一遍。芙蓉散本就昂貴稀缺,即便是長孫燃手中的存貨也不多,更何況她成日吸食成癮,極難留存,每年她都會想辦法四處采購。所購的芙蓉散最重要的成分夜芙蓉素有品質優劣之分,不同品質吸食的口感也極不相同,世家子弟一向追求高品質的夜芙蓉,想必殿下也從阿歆娘子身上嗅出了優劣。”
李延意眉頭從方才起就一直沒舒展過,她不得不承認:“雖然有其他藥石的氣味干擾,但阿歆所吸食的芙蓉散氣味濃厚,帶著一股橘香,乃是極上等的夜芙蓉研磨而成的。”
李延意雖自己不吸食,可她的親母,當今太后卻極其依賴芙蓉散。芙蓉散的氣味李延意再熟悉不過。
“沒錯,正是極品夜芙蓉。若是普通等級來源甚廣,很難查,可極品卻是容易查到。下官隻用一夜的時間就追查到了長孫燃這批夜芙蓉的來源。”
“你現在手裡的,全都是去南崖之前文君賣給你的那批吧。”
衛庭煦此話令阿燎陡然變色。
“是倒是……但!”阿燎本想說“但是阿歆吸食的未必就是那批極品芙蓉散”,轉念一想,萬一偏偏就是呢?
“偏偏就是。”衛庭煦說,“我聞過阿歆口鼻的氣味,的確是文君賣給你的那批。這批夜芙蓉你可曾向外出售?”
“沒有。”阿燎凝重地搖頭,“雖然沒有外售,但我賓朋眾多紅顏無數,無論是誰我都傾囊款待,芙蓉散更是任人隨意拿取,從未限制和留意過。”
“如此一來便將你我串在一塊,想必李延意已經查到了。”
阿燎憤怒地在案幾上砸下一拳:“沒想到竟毀在這芙蓉散上!”
“你也不必動怒,此事也是我一時大意。看到阿歆出現在我房中之時隻覺得謝扶宸這幫人的手段越來越粗劣,也越來越不堪。沒想到我順水推舟想送長公主個人情,誰知送去之後卻是證據確鑿。他們等的正是這一遭。你叫那送阿歆去別館的遊俠暫且先離開大聿,萬不能被李延意的人找到。”衛庭煦揉著顳額,“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如今大局未定,李延意不可失去衛家和長孫家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就算是我們向阿歆投毒也出師無名,她頂多覺得我們對待謝家之人手段狠絕,並非是破壞她登頂大事。只要日後小心行事便好。”
阿燎沉聲長長地“嗯”了一聲,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在她們心裡都知道,阿歆乃是李延意最在意之人,是她的軟肋,對阿歆下手便是在李延意心腹之上捅入一刀。
除此之外呢?是否還有什麽是她們沒有想到的?
尚未露出端倪便是最值得琢磨的端倪。
“就算芙蓉散出自子卓之手,她們也沒必要毀了阿歆。毀了阿歆對她們而言又有什麽好處?”李延意道。
“可是殿下是否想過,西北的三大胡族若沒有境內勢力支持,如何能夠順利流入大聿?這其中還有多少關竅恐怕誰也不知道。偏偏是在這時候阿歆出了事,究竟是誰的計策,延誤軍情又會導致什麽後果?若是胡族的密探在綏川掀起風波豈不是正有利於我們爭取人心?軍情延誤我們便失去了極好的機會。況且那遊俠來自於洞春,長孫一家正是盤根於洞春。”
李延意道:“洞春除了長孫家還有謝扶宸,謝家才是洞春第一勢力,你又焉知此事不是那謝中丞刻意為之,以此來離間我與子卓?”
“可是殿下,上次衛子勻一事難道不值得推敲麽?他都已經到了綏川卻又被叫了回去,最後倒便宜了馮坤的外甥,而衛子勻最後也被保了回來。這些來回若是計較起來……”劉奉還想說什麽,被李延意一甩袖子止住。
“不必再說了,此事到此為止,以後不許再提。”
李延意並沒有太嚴厲,可往日裡她總是能夠耐心聽完所有謀士的建議,極少會打斷誰的話。劉奉知道這回李延意是一定站在衛庭煦那邊的。
當局者迷。
劉奉一向對衛家這藏在暗處的女子沒有好感,李延意偏偏又頗為器重她,什麽事都與她說,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劉奉豈會不知這是離間之計,他只不過是想提醒李延意,趁此機會製衡衛家,以免日後衛家佔著恩寵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有朝一日功高蓋主。
說到底,胳膊肘都是外裡拐的。
可惜啊,如今的李延意勢單力薄,能夠依仗的也只有衛家了。
劉奉只是不想李延意剛出狼窩又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