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比衛庭煦想象的要輕許多, 她以為以自己的力氣拎起它來會費勁, 沒想到這正正方方的和氏璧一隻手便抓了起來。
衛庭煦的手比普通女子的手略小一點兒, 卻能正好將玉璽上方臥著的那隻龍全全包裹。
小花在案幾上鋪好了紙, 沾了玄色印泥的玉璽在紙上用力一扣, 扣出“受命於天, 既壽永昌”八個字。
衛庭煦仔仔細細地端詳這八個字,閉上眼深深地呼吸,片刻之後,滿足的微笑隱隱浮現在她臉龐上。
“該是咱們的真龍天子登台之時了。”
就在劉文興和王守兩方在為了誰才是正統爭得不可開交甚至是兵戎相見之時,一則匪夷所思的傳聞從毫無波瀾的平蒼傳了出來。
新帝已經在平蒼接了傳國玉璽, 於平蒼衛家和洞春長孫家的擁護下登基了。
登基了?
這兩家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所有諸侯看不明白, 無論是知秋派還是南陽派,無論圈地稱王的還是衝晉,全都將目光投向了平蒼。大家都想知道登基者何人, 這回這兩家又故弄什麽玄虛。
李延意的堂兄李敏,作為比庚家還有發言權且最有勢力的王爺,甚至親自來到平蒼衛府, 帶了上萬兵馬鐵騎將衛府團團圍住, 咄咄逼人。
“本王並不想發兵。”李敏大搖大擺地坐在衛府前堂正東的高椅上,“只不過這事兒關乎國運, 更是關乎李家榮辱, 本王不得不過問。今日本王把話撂在這兒了, 拿出玉璽歸還李家, 本王可以放過你們欺君罔上之罪。否則……哼哼。”李敏順手拿來一串蒲桃, 丟入嘴裡大嚼特嚼起來。
衛景安等衛家人分列在堂下,衛庭煦因腿傷只能坐在四輪車上,家奴跪於院內,對李敏頗為尊敬,不過該說的話衛庭煦還是得說。她推著車上前,剛開口說了“回王爺”這三個字,李敏便不耐煩地“哎”了一聲,對她揮了揮袖子道:
“讓你們家管事兒的出來說話,你一個女人在這裡摻和什麽勁兒。”
衛景安微微抬頭,目光如炬,忍住了沒有開口。
衛庭煦倒是沒有絲毫怒意,保持著應有的禮節,娓娓道來:“家君過世家母身體不好正在別處靜養,恐怕沒辦法來面見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李敏“嘖”了一聲,對衛景安道:“那你呢?你個大男人站在一旁當陪襯麽?像什麽樣。”
衛景安在心中默念“大悲心陀羅尼經”,隻當沒聽到李敏所言。衛庭煦解釋道:“新帝登基一事從頭到尾都是下官在其中斡旋,二哥並不知情。此事由下官來向王爺解釋又有何不妥?”
她語調謙和,但所用詞匯卻沒那麽溫柔,李敏忽地轉向她,有些花白的胡須抖了一抖,似乎被他鼻腔衝出的輕蔑之氣吹動。他雙唇就要張啟,衛庭煦搶在他前面繼續道:
“王爺不就是想要新帝是正統繼承人的證據,那下官便將證據呈給王爺過目。小花。”衛庭煦盯著李敏,分毫不讓。
“是。”
小花托了個木盤上前,盤上有一個蓋著黑綢的矩形物件,李敏見那形狀立即站了起來,眼睛眨也未眨。
小花相當大方起將那物件呈到了李敏面前,李敏立即就要伸手去掀,又心思一轉猶如被蟄了似的將手縮回去。
衛庭煦笑著說:“怎麽,王爺不是想看,如何不敢看了?”
李敏大叫一聲:“大膽!”
“沒有王爺大膽,就連天子都敢質疑!若是這黑綢之內放的的確是傳國玉璽,王爺又如何解釋?”衛庭煦身邊熊熊燃燒的火筒映在她臉龐上,蒙上了一層詭異之氣。
“你……你這刁婦,竟敢如此和本王說話!”
“王爺一口一個刁婦,可是在藐視先帝親自所封的朝廷命官?還是說王爺根本看不起女人亦能為官甚至為帝?先帝屍骨未寒王爺便在此地大放厥詞,下官聽聽也就罷了,若是讓天子聽見了,只怕沒有王爺什麽好處。”
李敏強行將火氣壓了下去坐回了高椅上,打量衛庭煦的眼神卻沒移開:
“本王一早就聽說平蒼衛子卓伶牙俐齒能人之所不能,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凌厲角色。很有勇氣,竟給本王戴這些高帽……”李敏身子突然往前傾,一把掀掉了黑綢,“你以為本王不敢?!”
黑綢落地,李敏和他帶來的這些親兵們雙目圓睜齊聲低呼。
木盤之上一條玉龍活靈活現幾乎騰空而起,和氏璧青潤光澤,四周雕有龍紋和浮雲波濤,精致無雙。平素是天子的隨身物件,如今落入了眾多凡夫俗子們的眼裡,實在讓他們大開眼界,仿若見到真龍在前,不由自主紛紛伏地跪拜。
李敏目光就像被黏住了一般:“你們……這……這會是真的?傳國玉璽難道不是在破城時遺失了嗎!如何會在你手中!”
“先帝知道國難將至,便讓密探護著玉璽和遺詔遠離汝寧,到了適當的時機自然交給新帝。”
“所以,你竟尋到了玉璽和遺詔?遺詔之中又是怎麽說!你竟敢私藏遺詔,可知……”李敏譴責之時,衛家另一家奴又端上一木盤,停在衛庭煦身邊。木盤上沒有黑綢掩蓋,李敏看見了一卷卷起的遺詔。
衛庭煦將遺詔背對著李敏展開,安靜地看著。李敏大叫一聲“大膽”就要上來奪,衛庭煦手中一松,遺詔掉進火筒內,瞬間變被火舌吞噬。
李敏傻了眼,他怎麽都想不到衛子卓此人能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
“將遺詔給本王救出來!”李敏大喊,親兵立即上前踢翻了火筒,用衣服用力拍打想要滅火。待火撲滅之時遺詔已經辨別不出上面的字跡。
李敏大怒,要發兵討伐衛氏,衛庭煦卻道:“王爺息怒,下官燒掉的只是一卷沒有任何意義的遺書而已。”
“沒有任何意義?你是說這不是先帝的遺詔?”
“不,它的確是李延意親手所寫。”
“什麽意思?”李敏聽她直呼“李延意”名諱時便有了不祥之感,恐怕這件事沒他想得那麽簡單。
“王爺是李延意的堂兄,當年頗得明帝重用,想必也知道阮氏秘卷吧。”
“阮氏秘卷”四個字一出,李敏猶如五雷轟頂,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九分:“秘卷,你怎麽會知道秘卷!莫非在你之手?”
衛庭煦但笑不語。
……
新帝是瑞王的後人,一個名叫李封的十歲男童。
李敏親手打開了阮氏木盒,這木盒上縱橫交錯著無數刀割斧砍。匆匆看了盒中之物後,李敏迅速轉移了視線。
非要見他不可,他要見一見這“瑞王”的後人……不,應該說是真正明帝的後人。
衛庭煦讓他少坐片刻,會替他向天子通報一聲。不過前幾日的登基大典讓天子勞累不已又得了風寒,天子尚且年幼,只怕是沒有氣力接受王爺的朝拜。
李敏並不說話。
怎麽也不會想到衛庭煦居然尋到了阮氏秘卷!這本該隨著阮氏一族盡數被屠盡而徹底消失的秘卷,它不該存在!
明帝誅殺阮氏之時李敏已經有二十歲,在阮氏一案中出了不少力。對於阮氏秘卷之中包藏著的威脅,雖沒有直接從明帝口中得知真相,卻也明白個九分。知道它有多重要,重要到讓明帝發狂一般地想要它消失。
此時此刻李敏收斂起了所有的鋒芒,只等衛庭煦回話。
“王爺……”李敏的親兵在他耳邊喚了一聲,似乎對於他的忌憚很不解。莫非只是因為傳國玉璽?那東西說不定是假的。就算是真,遺詔都被毀了,如何能證明衛家擁護的便是正統?
李敏動也未動,根本不搭理他。
片刻之後衛庭煦便回來了,說天子抱恙,不願見他。
李敏也不爭,說隻遠遠地看一眼天子就好。
本以為衛庭煦會繼續拒絕,她卻通情達理地答應了。
李封穿著一身繁瑣的龍袍,正坐在衛家主院內。小小的身子隨著輕微的咳嗽有些搖擺,喝起藥來眉頭不皺,學著大人的模樣仰起頭,一飲而盡。
據衛庭煦說,當年瑞王李蓄冒充雙胞胎哥哥李翱,生怕李翱親近之人將他認出,便編造出一案血洗東宮。當初東宮很多人被廢被殺,李翱有一位妾被流放時已經懷孕,別說別人,就連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好不容易將這個孩子生了下來,那孩子於亂世中苟活,娶妻生子,生下了李封。這李封便是李翱的孫兒,是大聿正統繼承人。
李封有塊祖傳的玉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玉是李翱貼身之物,賞給了那個妾,被她秘密帶出宮去,留個念想,一直留到了現在。
“你們衛氏,有何陰謀。”
“王爺這是什麽話,大聿正統被篡數十年,如今真龍歸位乃是大聿之福,莫非王爺想要一錯再錯?”衛庭煦道,“還是說,王爺想要繼續當那狸貓換太子的李蓄爪牙?此事不日便會公告天下,阮氏秘卷亦會還一個公道給真正的明帝後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到時候,無論知秋派和南陽派都會是強弩之末,甚至成為討伐對象。王爺,你還是想明白的好。”
李敏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任何表態,他無法說服自己臣服於一個女人,還是李家之外的女人。
可是這個女人說得沒錯。一旦將阮氏秘卷公布天下,無論李蓄還是他之後的李舉和李延意都不配享太廟,到時候必定會有一番天翻地覆的追認歸正。知秋派南陽派算什麽,就連庚氏的太后之位恐怕都難保。
大聿歷史上最重要也最盛大的一場洗牌即將到來,他的確應該快點選定莊家。
李敏回到自己的封地後以為衛家會再來籠絡他,衛家卻沒那麽看得上他,全心全意地將阮氏秘卷和當年瑞王如何殺害親哥哥,又是如何謀朝篡位又疑心心腹,將阮氏一案的前前後後全部散播出去,就連衝晉的首領也有滋有味地品讀了大聿帝王家的醜聞。
摩擦不斷戰火連連的聿因為這件事停戰了整整一個月之後,臨安王李敏第一個站出來承認了新帝,他的態度已經成為風向標,曾經南陽派之首王守率先將李甲綁了要獻給新帝邀功,引得諸多他的追隨者們一並投靠。
新帝亦是幼帝,風寒未除一身的病,只能通過衛家來下旨或獎賞。
李甲被送到了平蒼後便由衛家人接手,其他不相乾之人一律不得進入平蒼境內,否則以謀逆論處。臨安王李敏被封為大將軍賞了封地,王守亦賜了爵位。許多為了前路發愁的世家紛紛投入新帝懷抱,全力維護正統——當然,他們都明白其實自己投靠的是衛家和長孫家。
劉興文有庚家在後支持依舊堅持李蓉才是正統,什麽阮氏秘卷都是假的,狸貓換太子說得煞有介事,那麽久之前的事了誰能證明?傳國玉璽麽,隨便找個手藝好的工匠也能造一個出來,誰都沒見過的玩意兒能說明什麽?
彼時另有四雄,分別是南崖郡姚氏、禾田郡龐氏、靖集郡閆氏以及懷揚郡甄關一黨自立,並沒有表達歸順之意。
衛庭煦寫了一封言之諄諄的信,這次當真寄往了南方,告知甄文君她阿母已經被平安救下,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希望能和甄文君合作,分兩路殺回汝寧,奪回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