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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156章 詔武三年
阮氏阿穹, 是長歌國夙斕的後代。

 很多很多年前, 那時候的骨倫草原因為有龐大興盛的長歌國而生機勃勃。

 作為萬向之路的必經之路,這個馬背上驍勇善戰的民族充滿了血性, 卻並不是個喜歡侵略的民族。他們在這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中縱橫馳騁, 狩獵祭祀, 將馬奶和皮草沿著萬向之路賣到很遠很遠的西方。他們的勇士也曾走過千萬裡, 歸來時帶來一個又一個遙遠國度的神奇故事。

 阮氏阿穹的祖先正是長歌國兩大家族之一, 夙斕的首領。夙斕族的祖姓都是“夙斕”, 往下分支成“虎”“翎”“躍”“驍”四大族,這一年骨倫草原的草長得又厚又綠, 一位不安分的女子在驍族出生了。

 此人日後沿著萬向之路遊歷了十多年, 從十八歲到三十歲,她的青春年華全都耗費在異國之路上, 當她返回長歌國時帶回來的是新鮮的異國奇聞。那時的長歌國已經過了最繁榮的年代, 卻依舊是個昌盛的民族, 驍氏帶回來的趣聞讓族內眾人不以為意:

 “怎麽可能有遍地黃金車馬盈路的地方?你莫不是去了龍王的故鄉?”

 骨倫草原常常會刮起颶風,狀似黑龍,他們說的“龍王”便是這黑龍。因黑龍常常會帶來災難,長歌國人每年都會祭拜龍王,以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馬肥草厚。

 年輕的驍氏受到嘲笑之後一直都沒再提過遙遠的北方神秘國度的事, 這顆向往的種子一直埋藏在她的心中。

 待她漸漸長大成為驍族的首領, 甚至成為夙斕說一不二的頭號人物之後, 長歌國忽然受到來自他國的襲擊。

 長歌國無論男女都十分勇猛機智, 但這一仗打得萬分辛苦,因為對方竟穿上了一種奇特的衣服,就連最尖銳的長矛和最鋒利的刀都砍不破它。長歌國的戰士們陷入了極其艱難的苦戰,要不是他們英勇強壯,恐怕這擁有近千年歷史的民族就要毀於這次小小的戰役。

 已經被稱為“夙斕”的首領想起來十分後怕。

 年近五旬的她忽然想起了年少時的遊歷,她曾經在一個名叫大聿的國家裡看到過這種衣服,他們稱之為“戰甲”。

 長歌國的確曾經燦爛過,它就像骨倫草原的星星照亮了這裡的一切,可它也在日漸衰敗,特別是萬向之路被封鎖之後也跟著迅速走向了末路。

 通向其他國家的道路消失了,外面如何風雲變化長歌國的國人不知道。他們只知道騎馬狩獵,只知道將生死寄托在龍王的眷顧上。

 應該離開了。

 夙斕無數次地建議全國遷徙,起碼也要將道路重新開辟,否則很快就會變成沙漠之中的流火國。可是另一族卜舍卻不同意。

 “我們長歌國世世代代生活在骨倫草原,我們的神在這裡,我們的親人也在這裡,我們還能去何處?離開了骨倫草原,我們的馬怎麽辦?它們吃不到這裡的草會餓死的。”

 卜舍的話萬分愚昧,夙斕告訴他骨倫之外也有草原,即便沒有草原也可以買到草,只要有錢馬不會餓死的。卜舍並不聽她的話,甚至還要公開處決她,因為她在褻瀆龍王褻瀆草原,褻瀆這世世代代養育長歌國的草原。

 夙斕沒辦法,隻好帶著她的族人逃走了。

 跟隨夙斕離開的只有不到五百人,他們長途跋涉九死一生終於來到了大聿,歸順了當時在位的武帝。武帝敬佩夙斕的英勇和果決,賜她們“阮”姓,從此以後百年的時間裡夙斕一族,也就是阮氏,慢慢地在大聿扎根。

 這便是阮氏阿穹血源的來歷,也是甄文君祖先的秘密。

 據說之後阮氏一族有試圖和長歌國聯系,卻始終沒聯系上。對故國頗有些向往的阮氏甚至不顧艱險回到了骨倫草原,而那時的長歌國王視他們為異類,沒有一絲想要與他們促膝長談的心思,反而要將他們全部殺掉。後來阮氏才明白,原來長歌國懷揣著寶藏,已經有好幾撥人來到此處想要掠奪寶物。

 長歌國整個國家充滿了窮途末路的恐慌和暴戾,據說龍王的脾氣越來越壞,無論給他多豐厚的貢品它都要作亂,隔三差五便會襲擊,弄得人心惶惶,無法生存。

 許多年輕人漸漸離開了,只剩下對這個國家充滿了感情的老人守護於此。

 關於長歌國最後的記載乃是在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一場慘烈的颶風席卷了整個草原,甚至一直吹到了海上,引發了可怕的海嘯。

 從那之後“長歌國”三個字便再也無人提及,有人說長歌國湮滅於世,不複存在了。曾經有人想去骨倫草原一趟究竟,想要尋找長歌國的寶藏,可骨倫草原的“黑龍”卻讓人聞風喪膽,且靠近庫爾間什沙漠,不知道會有什麽鬼怪出沒,能去者少之又少,更不用說去了還能回來告訴他人的。

 夙斕的後裔卻在大聿這片肥厚的土壤中生根發芽,變成了極為強勁的一脈。

 夙斕後裔男人與女人似乎有天生的優勢,他們身材高大擅騎射,記憶極好過目不忘。他們在武帝和景帝時期立下赫赫戰功,漸漸地成長為當年三大家族之中勢力最龐大的一支。

 之後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麽太大的意外。

 “勇略震主者身危”,何況阮氏阿穹那般耀眼。

 從南至北,從中原到八方胡族,誰都知道這位所向無前,志勇無雙的“女修羅”。大聿的天子是誰根本沒人在意,大家談論的只有這位“女修羅”。據說這位“女修羅”祖上並不是大聿人,本就是胡族。

 曾經有一段時間阿穹在西北作戰,那地界正是如今的綏川,是距離汝寧最遠的郡。阿穹受了傷又被圍困,沒能按照天子之令及時返回汝寧,結果被有心之人大肆揣測,一時謠言四起,說阮氏要在綏川自立為王,異族總是要叛變的。

 那時的天子並沒有被這些妖言所迷惑,史料記載,當時天子還追了一道聖旨連帶著成山的補品一塊兒送去了綏川,讓阮氏好好養傷,分明就是君臣和諧之態。

 可是一轉眼,阮氏阿穹忽然人間蒸發消失不見,阮氏一族全數被誅殺。

 其中的原因沒人知曉。

 當時誅殺已超出了“九族”范圍,除了親人、老師、門生,大聿舉國之內凡是阮姓之人統統殺光,無論和阮氏阿穹有沒有關系,寧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人。

 整個大聿陷入了空前的恐怖之中,所有和“阮”字諧音的字都沒人敢說。

 天子在位之時,為了項上人頭,沒人敢提到阮氏。

 光陰飛逝,年少儲君李舉繼位之後十一載駕崩,時光流轉,一代女帝登基又是三年,能記得當年那位驚豔天地的女將軍之人已經漸漸離開人世,即便還在世的也都是年長之人,能夠活長命的人他們必定都透徹地明白一個道理:莫談國事。

 甄文君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北疆,被北疆的暴雪包圍。

 她從酒樓出來時兩杯烈酒下肚,本以為能夠熱熱身子,誰知小雪還沒跑幾步就被寒風吹透了。但甄文君的心依舊滾燙得像一團火在燒著,燒得她抓心撓肺般地難受。

 步階在信中用極為簡練的文字敘述了關於“夙斕”一族如何離開長歌國,如何歸順大聿的過程。這些歷史在大聿根本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跡。

 步階拿著這玄鳥圖騰遍訪名士高人,最後才在一位行將就木的老者口中得到了一星點兒的線索。老者也沒有直接告訴他這玄鳥圖騰的含義,為了避免大禍牽連子孫,他含糊地將步階指路去了宿渡,說在宿渡一座石窟之中藏著關於這圖騰的最後記載,如果他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找到。

 步階運氣的確很好。

 石窟建在山上,宿渡連年的大雨不斷,山體塌方乃是常事,石窟之類的建築幾乎不可能留存。

 沒想到到達時,他要尋的這處石窟正好被人挖了出來,如山的舊籍混著泥堆在一旁,步階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立即衝上去狠勁兒扒,一卷卷一片片地小心用水清洗,一連坐了三天沒吃沒喝沒睡,終於將有關“夙斕”的記載全部扒了個乾淨。

 關於阮氏女將軍的傳奇人生大聿已經找不到了,宿渡這兒的史料曾經也害過不少人命,最後寫成了晦澀難懂的姑戧族語言才勉強逃過大聿人的追查,幸存了下來。

 曾經在宿渡生活的步階能夠讀懂姑戧族語,這才有了甄文君此時看見的這封絕密之信。

 讀至信末,甄文君幾乎能看見衣衫襤褸如同乞丐的步階什麽也顧不上,為她尋找身世的認真模樣。或許信寄出之後他就昏睡了過去。

 看完信後,甄文君心中有個一個強烈的感覺,她必須馬上去驗證!

 她咬緊牙關頂著風雪往前奔,奔向瞭犀山,奔向她阿母的墓地。

 無論阿母會不會怪罪她,她都要這麽做。

 甄文君來得是時候。

 若是放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有人在瞭犀山上挖墳,或許真會因為太過詭異而被旁人留意到,但那日的風雪幾乎將整個汝寧吹垮,沒有人會留意誰上了山,誰又在山上做著一些無法理解的事。

 甄文君將小雪栓在一個能夠遮風的木屋之中,她拿出準備好的鐵鏟,一鏟一鏟地將“阮氏阿穹”的墓挖開。

 雪落滿了她的腦袋、肩頭,她沒有停。

 手凍麻了,腳也沒了知覺,她依舊一鏟一鏟地在往下挖。

 甄文君根本沒心思去管身旁的無名小墳埋的是誰,她隻想要驗證,隻想要答案!

 終於挖到了棺木。

 憑借一人之力想要將棺木撬開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普通人辦不到,但甄文君不是普通人。

 手掌被劃出好幾個血口,棺木終於啟開了。

 裡面是一具屍骨,屍骨邊上有諸多陪葬品以及一把劍。

 光是看這屍骨甄文君有些分辨不出它是不是自己的阿母,她喘著氣在雪中思索了片刻,摸向了它的雙腿。

 阿母腿疾已有十多年的時間,長期瘸拐讓她一條腿略長。這具屍骨是不是阿母一摸便知!

 瞭犀山上的風就像是震人心扉的哀嚎。被甄文君挖出一個大坑的地方不出多時就被雪再次覆蓋。

 甄文君破雪而出,雙眼呆滯。

 不是阿母。

 這個人雙腿骨相完好。

 它不是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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