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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154章 詔武二年
小梟這一口下去用了狠勁, 雖沒見血, 衛庭煦手掌小指方向一圈牙印發紫卻是沒跑,看上去很可怕。

 甄文君將藥粉小心翼翼地撒在她的傷口上, 包好。

 “明天可能還會有點疼, 再過一日就沒事了。”

 衛庭煦沒說話, 躺在床上。

 甄文君跟了上去, 發現床有些發涼。

 天氣越來越冷, 早就該換掉夏季的床褥鋪上溫暖的毛毯, 衛庭煦一直都很怕冷,這點甄文君也是知道的。一般人即便到了冬日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甄文君自己的話是不必換毛毯的。可是衛庭煦不行, 夏季時變個天都容易讓她染病,更何況已經是深秋, 若不好好保暖只怕要生大病的。

 以前都是小花在做這些事, 什麽季節該吃什麽用什麽從來都沒有讓衛庭煦操過心。沒想到到她這兒卻時常忘了。

 將暖烘烘的毯子鋪好, 又生了火,甄文君含笑回頭:“來休息了子卓。”

 在一旁候著的衛庭煦沒什麽表情,頭微微垂著,似乎是累了。

 坐在床上,甄文君蹲下幫她脫鞋襪。

 “這些日子腰腿還酸嗎?”

 衛庭煦點點頭。

 “寒團已經用完了,明日我就去衛府找仲計再要點兒回來繼續幫你按一按。你說我怎麽會如此粗心, 這麽重要的事都不記得。你該提醒我才是。還有這毯子, 不該放得那麽高誰都不好拿。明兒我便將府中所有東西都整理歸置。”

 “文君的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旁人提醒也枉然。記下的都是願意記下的。”衛庭煦的聲音很小很細, 若是不仔細聽話中的內容,還真以為她在說什麽柔軟的情話。

 甄文君將鞋放好,坐到衛庭煦身邊。

 衛庭煦已經躺好裹緊了被子,感受了片刻令她舒心的溫暖之後才緩緩睜開眼凝視著甄文君。甄文君回望她被紗燈映成琥珀色的瞳孔,想起方才她那句“我離不開你”,心窩裡仿佛被誰用力擰了一把。

 甄文君想要說點兒好聽話,可神奇的是這幾日的她格外笨口拙舌,逗人的俏皮話或是寬慰的情話搜腸刮肚半晌也找不到一個字來。衛庭煦正看著她等待著她開口,她卻不知該說什麽。

 衛庭煦突然“噗呲”一聲笑了起來,抬起手點在她下巴上:“露出這副表情作甚?知道你一直都在習武練拳,小花教給你的那些功夫全都沒落下。我書房裡的書也都看了不少吧?你將心思放在這些上我自然沒什麽可埋怨的。天子想讓你入仕,想啟用你來牽製我,我能理解。我們文君是也要建功立業的人,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宅子裡種花剪草,那才是埋沒你了。”

 甄文君心中有自己的想法,衛庭煦直言不諱地提到此事,她倒是很想聽聽衛庭煦如何看待此事,便疑惑地“嗯?”了一聲。

 “天子忌憚我們衛家,生怕我們衛家功高蓋主,無可厚非。但凡功臣都會被猜忌,也怪我一時沒轉過彎來,還覺得她是長公主,還以為她會念在我們衛家兢兢業業為她打下江山的份上對我們有所不同。但凡為君者身負重任,每一步都至關重要,所以多疑;為臣者雖有輔弼忠心,卻無法將赤膽真心剖出來給君一瞧究竟,所以才要費盡心思消減君主猜疑,讓君主安心。如今是我衛家做得不夠,天子是想要親近你提拔你,最好你能為她所用,有朝一日你我成親也算是製衡我的手段之一。若是我沒想錯的話,天子應該會給你個在禁苑中甚至就在天子身邊的職位。”

 “用我來製衡你?”

 “平日裡文君這麽機敏,怎麽竟沒想到這一層麽?這可不像你。將你放在身邊一是能夠再提一位女官上來穩固海納變法的根基,對於穩固她的帝位有利無害,這是其一。其二麽,天子自然是知道你我感情深厚,以你作為威脅的話我肯定不敢輕舉妄動,若是有朝一日我衛家想要做什麽不利於大聿的事兒,她也能立即將你拿下,逼我就范。”

 “當真君心難測。既然如此那我便要好好找個借口推說不去了。”甄文君道,“司馬懿裝病躲避曹操征辟,而我也可以想個病症出來不入仕。”

 “傻孩子,天子都已經親口對你說了,即便沒有真的傳一道正經的聖旨下來那也是天子之命。天子一言九鼎,你敢違抗那就是死罪。如今天子心中如何想咱們衛家誰也不知道,若是借著你違抗聖命直接對衛家下手也不是不可能。你裝什麽病,人家太醫過來給你探脈一診便知。”

 “那……”

 “文君莫怕,我說的這些只不過是天子的帝王之術而已,我們衛家一心為大聿,怎麽可能有反意?既然天子想要一枚定心丸,那便隻好委屈你去將大聿之海穩穩定下了。只要我們衛家一心護主天子也不會為難你。”衛庭煦撫摸著甄文君的臉道,“你我一向心有靈犀,文君你早也看出了天子的心思,也知道我會怎麽做,覺得我又會將你往外推,讓你身陷危險,所以才與我賭氣吧。”

 甄文君沒想到衛庭煦竟是這樣想的。

 “這幾日你老是避開我,我看著難過卻也無奈。天子視吾等心思洞若觀火,知道文君你就是我最大的軟肋,拿捏住了你便覺得能穩住整個衛家,所以我……”

 “不用說了子卓。”甄文君打斷她,“我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而且我也並非不想入仕。能夠進入朝堂中樞一展抱負,黼黻皇猷燮理陰陽,乃是天大的好事,也是身為臣子的責任。如今無論中樞還是邊疆武將依舊奇缺。更何況能和子卓一同輔佐天子開創盛世,真是求之不得。”

 此刻的甄文君是願意相信衛庭煦的。

 一方面她肯定要揭開所有疑惑,想要還衛庭煦一個清白;另一方面她亦做好了準備,準備面對最殘忍的真相——那便是衛庭煦的確算計了她,的確利用她向謝扶宸復仇。

 在查到真相之前任何的苦惱都是庸人自擾。

 她需要證據,需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解釋所有疑惑的證據。

 衛庭煦說得非常在理,甄文君會答應入仕的確也是想要穩住李延意對衛家的猜疑。而在她內心深處還有另一種擔憂。

 她和衛庭煦曾經共處的堅固堡壘之上忽然出現了一絲裂縫,邪風爭先恐後地從裂縫中往裡灌,讓甄文君不安的是這個不起眼的裂縫便是懷疑的種子。它或許有一天會突然無法阻止地變大,裂痕爬滿堡壘之時若她沒有能力及時逃走的話便一定會死在倒塌的廢墟之中。

 所以她需要一架保命的車。

 一旦有生命危險,起碼她可以長鞭一揚逃離此地,救自己一命。

 李延意正在遞上這柄長鞭,甄文君此刻心中對長鞭的傾向幾乎是出自於本能。

 理智而言甄文君知道這樣做是絕對正確的,可看見衛庭煦安靜入睡時還握著她的手,她又對二人竟會突然走向猜疑而感到萬分的難過。

 曾經她花了多少的心思好不容易走到了衛庭煦身邊走到了衛庭煦的心裡,她不想從幸福之中走出來,她隻願意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衛庭煦還是那個與她一致對外的愛人。

 鋪了毛毯之後熱得甄文君睡不著,掀開被子一角喘氣,一抹腦門,都出汗了。

 甄文君即將二十歲,正是最好的年紀,精氣神兒處於巔峰,還是個習武之人且經常喝酒,不用借助芙蓉散,寒冬臘月也能一件薄衣在冰天雪地裡飛簷走壁,全然不會覺得冷。她健壯,受不了衛庭煦這一床又厚又沉的被褥,輕輕地下床,生怕吵醒了衛庭煦。

 為了不讓衛庭煦有感染風寒的危險,屋裡的門窗都是關著的,一絲風都透不進來。甄文君感到又熱又悶,倒了杯水出門,反正也睡不著,出去透透氣兒。

 走到回廊之上看見不遠處小梟的房間還亮著燈光,莫非她還沒睡?

 甄文君忽然想起好幾天前小梟跟她說大聿這兒比草原可怕,草原都是沒遮沒攔空蕩蕩的,有什麽東西能夠一眼看見。可大聿不一樣,走兩步是花是樹是假山,再走兩步是柱子是屏風是照壁。每當夜晚降臨之時小梟都覺得那些來自陰間會索命的孤魂野鬼都藏在這些事物之後,趁人不備之時就會撲上來咬人。在草原的話她可以看得到,能夠第一時間跑走,可是在大聿不行,還沒發現就會被吃了。

 “你別想這麽多行麽?這世上哪有你說的那些東西。沒什麽好怕的。”甄文君在聽完她的長篇大論之後隨口敷衍,之後小梟就再也沒說過。

 已經成年的甄文君當然不怕,可回憶一番,她像小梟這麽點兒大的時候阿母不回來她便不敢滅燈,非要摸著阿母的耳垂才能睡得著。

 她十歲的時候和小梟一樣是個粘人精。

 拿了條毯子和包羅萬象往小梟房裡走,站到小梟房門口,輕輕叩門。

 沒人應答。

 “睡了嗎?”甄文君問道。

 還是沒人應。

 “那我直接進來了。”

 甄文君推門進屋,見油燈快要燃盡了,火光忽閃忽閃著,猶如一間鬼屋。小梟背對著她緊緊抱著被子,她坐到床邊拍了拍小梟的肩,小梟還是沒動。

 甄文君往前探了探身子看清了,扁了扁嘴道:“是不是後脖子給你捏疼了?來給我看看。嚴重的話我要給你拿藥去。”

 小梟還是不吭聲,甄文君隻好把她衣領往外翻,想要查看一番。

 “別碰我。”小梟回手將她推開,燈光之下可以看見她滿臉的眼淚和不甘的眼神。

 “你受傷了,需要治療。”

 “我不痛。”

 “不痛也要治療,不然不容易好。你過來。”

 小梟搖頭。

 “不聽我的話嗎?”甄文君學著阿母的模樣冷下臉,假裝生氣。

 小梟果然被唬住了,她看了甄文君半晌道:“你真的會聽那個壞女人的話,將我送回骨倫草原嗎?”

 “你不可以這樣說子卓。”甄文君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若是這樣,恐怕我也不會再理你。”

 小梟不敢再說,隻好忍著眼淚認錯。

 甄文君本來心裡有火,這口無遮攔的小毛孩兒是該好好晾她一晾她才會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

 可是見她迅速服軟認錯的模樣甄文君又厲害不起來了。將心比心,她這樣一個孤兒是會調皮一些想要博取關注的,當年她也不過十二歲就被迫離開阿母身邊,九死一生。對和她有同樣經歷的小孩,甄文君沒法真的狠心。

 氣也生夠了,甄文君還是打算認真和她聊聊。甄文君並不想把小梟當成個無知孩童一般或罵或哄,她打算和小梟講道理。

 甄文君問小梟為什麽要對衛庭煦那麽無禮,衛庭煦不僅是長輩還是這宅子的主人,若不是衛庭煦,只怕現在她們二人在汝寧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

 “我不喜歡她。”小梟說,“她也不喜歡我。”

 “你怎麽知道她不喜歡你?”

 “我看得出。”

 年紀小並不代表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們可能不諳世事,直覺卻是很敏銳的。

 甄文君寬慰她道:“你子卓姨姨並不是討厭你,只不過她不喜歡笑,看上去嚴厲了一些。小梟,你本是孤兒和我身世相仿,我明白你心中焦慮和害怕。雖然我長你十歲而已,但你若是想要稱我一聲“阿母”也沒什麽不可,我亦會將你當成女兒培養,好好照顧你教導你。可只有一點,你必須尊重子卓。”

 小梟垂著頭摳床邊木頭的縫隙。

 甄文君摸著她的頭說:“你是我重要的人,而這世上另一個重要之人便是子卓。她雖然嚴厲卻不會無緣無故討厭你。你錯怪了她也冒犯了她,理應向她道歉。”

 小梟心中有些別扭,用手背搓紅腫的眼睛,被甄文君阻止。甄文君用油紙袋子裝了一袋冰涼的井水回來幫她冷敷,敷了片刻紅腫消下去了一點兒。

 甄文君在幫她查看脖子後的傷勢時,小梟突然道:“阿母,明兒一早,我去道歉。”

 甄文君喜笑顏開:“好,你是個心胸開闊的好孩子。先睡吧,明天早上我來叫你起床。這包羅萬象放在你房裡,它很漂亮,害怕的時候就將它打開,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接近你的。”

 小梟點了點頭。

 第二日早膳還未吃小梟就端了茶杯跪在衛庭煦面前認錯,說她魯莽冒失不該這般衝動,希望衛庭煦原諒她這一次,保證以後再也不犯。

 衛庭煦也很大度上前接過茶杯並將她扶起來:“你喚文君阿母那也就是我的孩子。以後咱們一家三口同心戮力共同進退,再沒有隔閡。”

 甄文君總算是松了口氣,這會兒阿竺來找她,說院子裡有兩盆盆玩倒了,問她如何處理。

 甄文君和阿竺一塊兒去了,前腳剛走,後腳小梟便立即與衛庭煦拉開一段距離。

 小梟大聿話還不算說得特別好,可要表達的意思非常清晰:

 “我這麽做都是為了阿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並不是真心對阿母,我全都看到了。”

 衛庭煦的笑容也在同一時間消失,從容地坐了回去,坐在堂中主人的位置上繼續喝茶。

 “你如何看待我都行,只要哄好了你阿母,別讓她為難,我可以配合你演好這場戲。但如果你忘恩負義讓她傷心了。”衛庭煦放下茶杯,目光流轉間眼角翻湧出清晰的殺氣,“我定會讓你變成這院子裡的一塊花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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