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所有野外的動物都開始養膘, 將自己揣成個圓球, 準備過冬。
這是最適合秋獵的時節, 甄文君剛剛將府內的花草培育妥帖, 閑不住,一閑下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索性騎著雲中飛雪去野外狩獵,每次都要獵到夜裡才回來,倒是打回來不少野味。
去了幾次被小梟發現, 鬧著硬要跟她一塊兒去。甄文君本沒心思帶她, 小梟二話不說直接跳上馬,死死抱住甄文君的腰怎麽都不下來。甄文君駕馬一向飛快,怕顛兩下這傻孩子摔下來摔到了腦殼子該更傻了, 隻好將她拎到了身前, 抱著她護穩了。
小梟在骨倫草原長大, 天生帶著野性,一雙寒森森的馬刀不離身。當初返回大聿途中遇到餓虎襲擊時小梟就表現出了非比尋常的魄力, 甄文君知道她是塊練武的好料子。
在汝寧待了數月,用大聿話和她交流已不是什麽大問題, 這孩子聰穎的程度超出甄文君的意料。
小梟早就受夠了住在府中哪兒也不能去的日子,甄文君最近心事重重沒時間搭理她, 更不用說是帶她出去玩兒了。小梟找不到同齡人, 甄文君又不怎麽理會她, 大多數時間裡她就一個人待著, 自己拿支筆寫寫畫畫,或者翻翻書卷打發時間。
要不是這回秋獵,甄文君幾乎都要忘記她的存在了。
騎著雲中飛雪出了城門,踏上了官道之後車馬漸漸變少,天高地闊,甄文君讓小梟坐穩拽緊韁繩,還沒等小梟應她她便高喝一聲,鞭子一揮,雲中飛雪立即狂奔風旋電掣,小梟單薄的小身子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上有點兒不穩,左右搖晃著。
“腰部用力,雙腿用力夾緊!”甄文君在她耳邊囑咐道。
小梟細細的頭髮被秋風吹起,露出一雙激動的雙眼,她照著甄文君所說果然穩當了不少。即便坐不穩甄文君雙臂就在身側,也絕不會讓她墜馬受傷。
小雪越奔越快顛簸也越來越劇烈,小梟不僅不害怕反而興奮地大叫。
甄文君笑道:“好孩子!還能堅持嗎?”
“阿母再快些!”
小梟比她想的還要勇敢,甄文君看見她仿佛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頗為意外又親切,浸在冷水中多日的心難得被注入了一些溫熱。
終於停了下來,甄文君看見林子裡有一隻肥肥的野豬,便持了箭輕聲下馬,小梟也看見了,正要說話,甄文君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她立即不敢動,圓圓的大眼睛緊盯著那隻野豬。
甄文君引弓待射,從肩到腰背都分外健美。小梟見她瞄了半晌竟不射有些著急,卻不敢開口說話,生怕將野豬嚇跑。
甄文君並不著急,野豬剛剛走到此處還在四處試探,待它聞了一圈找到了感興趣的食物,對周圍放松了警惕,甄文君便在這時發箭,一箭便中。野豬吃痛狂奔,小梟開心地大叫,甄文君飛上馬背立即去追,一直追到野豬失血過多體力不支,輕松將它捆了綁在樹乾上,一會兒獵完了再回來取。
小梟吵著也要自己射野豬,甄文君腦子裡一閃而過先前和衛庭煦一塊兒狩獵時她也曾經提過一樣的要求,像個未經世事開心的孩子。
那天夕陽的壯闊模樣讓人終身難忘。
甄文君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之中,小梟就已經伸手過來要握弓了。
“你拉不動的。”甄文君沒給。
小梟不服氣非要拉,甄文君被她鬧得耳朵發痛,就遂了她的心意把弓遞了過去。果然小梟拉了半天臉都憋紅了好不容易射出一箭,沒飛出兩步的距離就軟趴趴地掉在地上,小梟備受打擊。
“別噘嘴啊。”甄文君對她圓圓的腦袋一頓亂摸,“回頭我給你做一把適合你的弓箭就好了。這把太緊了。”
“那是不是不好用,射不到獵物?”
“射不死大的野獸,不過兔子之類的小動物沒問題。”
“真的麽!”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阿母最好了!”
小梟開心地掰了幾根紫藤樹的樹藤編成了草帽戴在甄文君的腦袋上,甄文君見她笑得一雙眼睛如月牙,第一次覺得小梟沒那麽煩人,倒有幾分童趣和可愛,也就不計較她一口一個阿母了。
帶著幾隻獵物回到卓君府時天完全黑了,衛庭煦已經從禁苑回來,正在池邊修剪徘徊花。
“今天回來的這麽早?”甄文君讓家奴幫忙把獵物搬進庖廚,她先去洗手,拿了皂莢看了衛庭煦一眼便往水盆的方向走去。
“早?一個時辰前我就回來了。”
“喔,回來怎麽也不休息。”
“花期已過,趁寒冬來臨之前將枝葉修好,也好讓它們輕松點兒度過冬日。”
“嗯,說得也是,還是子卓想得周到。”甄文君洗完手又去洗臉,洗完臉再去庖廚幫著家奴一塊兒處理獵物。將皮都剝完不算,還幫著一塊兒片好了肉,串上繩子掛起來,從回來開始就沒停過。
衛庭煦全程坐在一旁看著沒說話,並不打擾她。甄文君低著頭忙活,可畢竟不是瞎子,衛庭煦在那兒待著她肯定是知道的。
“天氣漸漸涼了正是儲備肉的好時機。”甄文君坐在小木凳上串肉,手中沒停,抬起頭來對衛庭煦笑了笑。
“你忙活了一天,都不想我?”衛庭煦坐到她身邊冷不丁地拋出這句話,頗有些委屈的意味。
“想啊,怎麽不想。可我也得乾活兒嘛。”甄文君伸長脖子在她臉頰上親了一親,“今年夏季降水不算豐沛,指不定什麽時候又來一場大荒,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饑荒,有備無患。”
衛庭煦似乎對這個吻很滿意,親自去倒了杯酒來給甄文君喝。甄文君曬完了肉還是閑不住,又去做弓,並沒有回房睡覺的打算。
“今兒個怎麽這麽有精力?”衛庭煦手裡拿著一卷書,看上去已經讀完了。
“之前不是帶小梟去打獵麽?她非鬧著要自己拉弓,我那把她拉不動,就想著給她做一副玩玩。有的玩她就不會再煩我了。”
“看得出來你挺在乎她。”
甄文君笑笑道:“我阿父阿母很早就不在,沒人疼,知道孤苦伶仃是什麽滋味。小梟這孩子雖然冒失了點兒招人煩了點兒,但本性不壞的。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照顧一點是一點,反正順手而已,也不費事。”
“弓箭上還雕花兒?”
“既然都開始做了不如做到最好。”
衛庭煦來了興致,想要幫她將剩下的花紋雕好。甄文君不讓,說很容易受傷。
“記得我還做過你的小人偶麽?”衛庭煦不服氣,“小人偶可複雜許多我也能完成,這點小把戲豈會難倒我?”
衛庭煦的言語間是毫不見外的賭氣,賭氣還賭得有些認真。
甄文君已經不太記得衛庭煦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在她面前能毫不遮掩地表露情緒,記得剛剛靠近她時毫無破綻,是絕對不可能讓人察覺心思的。
這樣的衛庭煦大概只有她一個人能看見吧。
心中這樣想著難免有點兒內疚,因為這段時間下意識地躲著衛庭煦而內疚。
“你想試試也行。”甄文君道,“不過我要護著你。”
“護著?”
甄文君拉了一把椅子到身前,讓她坐過來。衛庭煦坐下後甄文君的雙臂從她身後繞上來,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手掌覆蓋上去,將她的手護在掌心內,與她同步,慢慢地用刻刀沿著一早畫好的線條仔細地雕刻。
一朵朵花在她們巧手之下綻放,甄文君感覺到她們兩人的呼吸融合在了一起。
衛庭煦微微側回頭,目光相交之下心內小鹿昂頭,鮮嫩的雙唇越靠越近……
就要吻上時甄文君指尖忽然一痛,這個吻戛然而止。
血從她的指尖徐徐滴落,看上去有點兒可怕。
衛庭煦眉頭皺起,馬上站起身來將刻刀握到手中,生怕刻刀會張口將甄文君吃了似的。
小梟正好沐浴完打算回房睡覺,乍然見到這一幕直接將手裡的衣衫丟了,衝上去抱住衛庭煦持刀的那隻手便咬。
“小梟!”甄文君都沒看清這隻小豹子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居然張口便咬,立即上來拽她,呵斥道,“松口!”
小梟偏不,甄文君揪著她的後脖子幾乎將她整個人懸空提拎了起來抖了又抖,小梟兩排利齒就是不松開。
“你!”甄文君抬起手作勢要打,小梟委屈的眼神讓她動作頓了頓,沒第一時間下手。
“我沒有想害你阿母。”衛庭煦冷著臉道,“只是意外而已。你若不松口的話我便將你丟回骨倫草原,永遠不得回大聿。”
衛庭煦這番話非常奏效,小梟馬上松開了她,充滿敵意地盯著衛庭煦的臉回嘴:“阿母才不會讓你得逞!”
衛庭煦並沒有因為小梟只是個小孩兒就對她和顏悅色,威脅也並不是隨意哄騙小孩的把戲而已。她微微彎下腰靠近小梟,帶著殺氣壓迫著她的臉:
“不信的話你完全可以試試看。若是你再忤逆我,我有一千種方法讓你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到你阿母。”
小梟臉色發白,肩膀漸漸縮了起來。
“好了,你們別鬧了。”甄文君趕緊插到她們中間,對衛庭煦笑道,“你和小毛孩兒計較什麽?她以為咱們有什麽矛盾才會衝動。來,小梟,給子卓姨姨賠個不是。你子卓姨姨怎麽可能舍得傷我?我這傷是在給你做弓箭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你完全錯怪了子卓姨姨。快,來認個錯就好了。”
甄文君要將她從身後拔出來,小梟一甩手將甄文君推開,含著眼淚咬著唇頭也不回地跑了。
甄文君知道她不會跑出卓君府,站在遠處的阿竺也看見了,對甄文君點點頭,示意別擔心,她去照看小梟。
“給我看看,疼不疼?”甄文君將衛庭煦的手握在手中,心疼地吹了吹,“這孩子實在太沒輕重,我一定好好訓她一頓。快些隨我去包扎包扎。”
領著衛庭煦去堂中坐著,甄文君去給她取草藥的時候隨意念叨著:“你也是,小梟才幾歲你和她大眼瞪小眼幹什麽呢。”
“為什麽不。”
甄文君微微一愣,抬頭看衛庭煦。
衛庭煦沒有一絲開玩笑的神情:“若方才她帶著馬刀,會直接刺中我而不是下口咬。你還覺得她這個年紀還只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嗎?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已經開始殺人了。”
甄文君手中包扎的動作頓了頓。
“文君,我不知道近日你為什麽刻意躲著我。但我想告訴你,無論是誰都不能離間你我。我離不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