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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159章 詔武三年
夏季的汝寧流金鑠石火傘高張, 晝時東西二市內商家顧客稀稀落落,直到傍晚時分太陽從天頂劃向西邊開始, 人潮才漸漸出動,兩個市集便逐漸熱鬧起來。

 本來二更開始金吾衛就要敲鍾宵禁了, 但在流火國的商隊陸陸續續抵達大聿, 帶來諸多新奇之物, 極大豐富了汝寧市集, 商貿越來越活躍。李延意下達了延遲宵禁的法令,給予了流火國商隊極大的惠利, 讓他們在大聿吃得滿當當, 更有興趣不顧生命危險繼續往來。同時,流火國的黃金珠寶等資源少量陸陸續續地流入大聿,幫助這個貧瘠國家的漸漸複蘇。

 看到了好處, 李延意急於想要快些打通萬向之路。

 早日打通萬向之路,更多的財富便會早日湧入大聿的國庫。

 李延意和司徒衛綸和大鴻臚薄蘭共同商議, 大家都同意增加服役年限,整個大聿無論男女,從十四歲到六十歲的奴籍百姓都需要服勞役三年。

 新法令頒布,勞役猛增, 國內最大的勞動力全部撲在了萬向之路上, 李延意想的是趕在詔武三年之內將此路徹底打通。

 她不能不急。

 詔武三年中秋過後,北境的胡族又開始蠢蠢欲動, 邊疆已經打了好幾場戰, 其實都只是胡族的試探而已。滋擾不斷不知何時會突然開戰, 李延意憂心的是大聿剛剛儲備了一丁點兒的糧食,糧倉都還未填滿,人丁還非常單薄,再開戰的話別說糧草難供,人丁又會見底。到時候想要推動女女成婚新法的話肯定會受到強烈反對,讓這項本就看似荒唐的法令推動起來更加困難。就算沒人反對,李延意自己都深知不妥。

 一切一切的基礎都是黃金都是錢!李延意知道錢有多重要,知道萬向之路的開辟意味著儲備黃金和可供市場流通的白銀珠寶瘋狂湧入。

 她做夢都想要。萬向之路必須迅速貫通。

 與此同時,北疆武將之選重新落入了中樞各家勢力的眼中。

 欒疆等庚拜黨羽上疏請戰,李延意便問他們可有合適的將領人選。不用說,欒疆等人自然推舉了庚拜的嫡長子庚釉領兵北疆,以拒胡賊。

 欒疆都已經想好了李延意否定之後進一步該如何勸說,沒想到李延意居然一反常態答應了下來,大大出乎了欒疆的意料。不過李延意給庚釉的頭銜並非鎮北大將軍之類的二品主帥,而是作為薄欽的副將駐扎北疆。

 薄欽乃是當今大鴻臚薄蘭的宗親旁系的哥哥,今年四十二歲,正是精壯勇猛之時。之前薄欽只是個十分不起眼的洞春長史,李延意還未登基之前踏過千山萬水,留意到不少人才,薄欽就是其中之一。

 薄欽年少時曾有報國雄心,奈何不比汝寧薄家出身,洞春薄家在當時勢力極為龐大的謝家和長孫家的籠罩下毫不起眼。在按照出身銓選的選官制度下薄欽一直默默無名,一直到三十六七歲了還是個長史,年少抱負幾乎都要忘懷。

 換做他人此時也該混吃等死了,但薄欽依舊沒有放棄,每日勤習武藝博覽群書,李延意一直派人在暗中觀察他,見他的確是個可用之人便在兩個月前將他調到了汝寧,讓他訓練禁軍,李延意親自確定此人乃是有雄才大略之人,便破例提拔他為四品建威將軍,領虎符鎮守邊關。

 薄欽熬了這麽多年終於盼到了出頭之日,對李延意的感激無法言表,唯有為她鞠躬盡瘁馬革裹屍方能報答知遇之恩。

 庚釉出生在大家世族,隨著庚太后被封為太后,庚家更為顯赫。庚釉乃是嫡長子,一向高傲,如何能夠忍氣吞聲給個村夫當副手?庚釉一萬個不願意。

 庚拜心裡也不舒服,但李延意這回破格提拔薄欽讓他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味。

 按道理說無論是薄蘭還是薄欽都沒有資格獲得現在的官職,李延意破格提拔多少會受到質疑。李延意能夠完全不顧群臣質疑頂住壓力拉拔同為薄家的人,給予薄家的期望可想而知。

 不僅庚拜感覺到了李延意要重用薄家,尤常侍也都看在眼裡。

 “看來陛下對衛氏開始忌憚了。”

 庚府的院子裡那兩隻藍綠孔雀十分扎眼,尤常侍望著孔雀眯著眼,看上去頗為高深莫測:“所以才會重用薄氏,甚至將駐守邊關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薄欽。陛下想要用薄氏來製衡衛家。呵呵呵,總算是開眼了。”

 庚拜把玩著手中鎏金孔雀雕紋香盒,目光一刻都沒從它精致的盒身上移開:“陛下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整個人都變了。想來應該是聽到了什麽關於衛氏的消息,不敢再全心依仗,這才想到了薄氏。這薄氏被拉拔起來吃虧的不止是衛黨,你以為我們庚家就不會受到牽連嗎?哼,陛下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個什麽山野匹夫居然封了個建威將軍,還讓我兒給他當副將,實在氣人。”

 尤常侍本想再說,卻見坐在庚拜身邊的那位“新朋友”放下了酒杯,似乎也要開口,尤常侍便閉了嘴。

 尤常侍常年在太后身邊十分有眼力見,從進屋開始就發現這個陌生男人器宇不凡,庚拜似乎也對他頗為器重。

 以往欒疆來時只是分給他小小一塊木質的案幾,而這位朋友不同,他的案幾乃是純金打造的黃金案幾,案上從杯盞到食具不是翡翠便是瑪瑙,更讓尤常侍覺得稀奇的便是他手指上戴的那枚碧璽戒指。這枚碧璽戒指曾經是庚拜的心頭愛,竟會就將它贈給此人,可見庚拜對他的賞識。

 尤常侍看似在望院子裡的孔雀,實則一直在暗中觀察此人。

 此人穿著一身青衫,山羊胡修剪得十分齊整,看上去四十歲左右,或者更年輕。他面色紅潤薄唇帶笑,整個人充滿了遊刃有余的輕松感,不像是第一次參加重要謀劃的小人物。

 “不僅如此。”那人緩緩開口,“薄欽被天子破格重用,對天子必定十分忠誠。國舅爺所圖北疆兵權不是一日兩日了,天子便順水推舟。令郎看似為薄欽副將出謀劃策,實則是被天子捆上了戰場。一旦國舅爺對天子不利,薄欽必定會以令郎性命威脅,到時候國舅爺便沒有反擊之力,只能任由天子擺布了。”

 那人蜻蜓點水的一番話點醒了庚拜,庚拜終於將香盒放了下來。

 越想越心驚,庚拜道:“還是懷遠想得周全,絕不能讓吾兒去北疆!”

 “這是陛下在敲打國舅爺,讓國舅爺趁早收手,不要惦記兵權了。”

 庚拜憤恨道:“老夫也不願惦記兵權!可那姓衛的妖女推行什麽海納變法,想要讓一群蠻夫分權!我庚氏一族兢兢業業這麽多年為了守護大聿江山流了多少血汗,豈能說分就分!今日陛下會支持她推行變法,明日就會同意她斬除我庚家!雖那薄氏被重用,可說到底還是沒辦法和衛氏抗衡的,衛老兒和衛氏妖女的目標是老夫!是我們庚氏!只要庚氏垮台衛氏便能獨攬朝政,他們狼子野心可不得賣力削我權勢麽?我要兵權絕非是想作亂,只求自保,只求在衛氏要將我們趕盡殺絕之時能有一絲自保的能力。難道這也不行嗎!陛下為何就惦記著外人?我可是她親舅舅!”

 “國舅爺,這等氣話莫再說了。”山羊胡的男人勸他道,“您雖貴為國舅,可在君王看來只有君臣的關系,她是君王您是臣,就算親舅舅也是如此。”

 “……老夫自然知道。哎。”庚拜長歎一聲道,“都是衛氏妖女蠱惑陛下!衛氏真該千刀萬剮!”

 “想要讓妖女死,其實並不難。”那人道,“衛庭煦現在人就在朝中,既然已經入仕有官職在身便有更多把柄可抓。”

 庚拜道:“但那衛姓妖女詭計多端,只怕要抓她的把柄不容易。”

 “衛庭煦的把柄難抓,但想要抓另一人的把柄卻是十分容易的。”

 “喔?你是說……”

 “衛庭煦的深閨密友,甄文君。甄文君如今已是天子近臣,負責天子出入安全。這是個親近天子的肥差,亦是容易丟腦袋最危險的位置。一旦天子有什麽閃失,第一個要被問罪的便是甄文君。據在下所知,衛庭煦與甄文君情比金堅,感情非常好,若是被問罪衛庭煦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甄文君便是離間衛庭煦和天子關竅所在。一旦天子疑心衛妖女,不必國舅爺費勁,天子自然有無數的方法鏟除她。”

 “你!”庚拜想說什麽又頓住了,看了尤常侍一眼。尤常侍立即會意,將門窗全部關了起來。

 “你這是想要行刺陛下?!然後再將罪名扣在甄文君頭上?”庚拜胡子都快倒豎了,指著那人。

 那人淡定地笑道:“自然不是真的行刺,陛下只需受一點兒皮肉輕傷便可。一旦陛下見血,國舅爺可率私兵殺到護駕,到時候救駕的功勞國舅爺便可算上頭功。當然,私兵不可太多,否則有謀反之嫌,只需二十人精銳便可。”

 “可是天子行程一向私密,她要去什麽地方老夫怎麽知道?再說,又有誰有本事可以接近得了天子?天子身邊那群追月軍的娘們兒各個都很厲害,只怕還沒讓天子見血,行刺者就一命嗚呼了。”

 “這些國舅爺不必多慮,若是信得過在下的話,便由在下去辦。”

 尤常侍站在一旁都聽愣了,這人究竟是誰,居然如膽大,布局都布到天子身上了!還要行刺天子!若是被發現那是全家掉腦袋的大罪啊!

 庚拜哈哈笑:“老夫怎麽會不信任懷遠兄!只是……”

 “只是國舅爺害怕麽?”

 “老夫有何所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搞垮衛氏還是值得冒險一試的。”

 山羊胡男人離開了,尤常侍旁敲側擊地問庚拜那人是誰,為何國舅爺能如此信任他,不怕有詐嗎。

 “其他人都有可能使詐,只有他不會。”庚拜道。

 “喔?”

 “他是謝扶宸的人。”

 “謝扶宸?”尤常侍聽到這個名字情不自禁地捂住嘴。

 “對,他便是當年謝扶宸叱吒風雲時的謀士之一,方懷遠,人稱雲孟先生。他一直藏在暗處沒幾個知道,老謝倒了之後他跑了出來,一直雲遊四方,其實嘛也就是逃亡。老夫早就聽聞他才智過人頗有手段,就這樣落魄在外實在可惜,便用一碗米將他收入麾下。”

 “一碗米?”

 “對,一碗米。人在落魄之時不會有任何尊嚴可言,一碗米便得了這樣一個大便宜,也算是老夫的幸運了。當年也是這衛氏妖女搞垮了謝家,雲孟對衛家有恨,他比我更想要衛妖女死。”

 李延意並非不出禁苑,相反,她經常在禁苑和懷琛府兩頭跑,更需要去望君山祭祖,偶爾會去易靖園中賞花劃船換換心情。

 無論她去什麽地方行程都是絕對保密的,而且身邊必有追月軍守護,戒備森嚴,想要靠近天子比登天還難。

 甄文君作為追月中軍校尉,李延意只要出了禁苑她便要全程追隨,確保天子的安全是她的職責。

 今日出發前甄文君收到的命令是天子要去大鴻臚府上和猛達汗會面,結果要出發之時李延意又說要去易靖園散心。原來之前的行程乃是虛晃一槍,多一層防范罷了。

 負責探路的左軍已經先行出發了,甄文君騎著小雪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身後是非常低調而普通的馬車,看上去就像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出行。

 李延意坐在馬車之中終於有時間悶悶不樂了。

 征發勞力修建萬向之路這件事李延意收到了無數從各方遞交上來的奏疏,雖然都不敢正面明說,可是字裡行間透露出反對大肆增加勞役的抱怨滿山滿谷,李延意打開一卷奏疏能流一地的哀嚎。

 她早就料到會聽到諸多反對聲,沒絲毫的退卻,將這些奏疏統統批駁了一番,丟了回去。

 這些鼠目寸光的蠢貨,質疑寡人開辟萬向之路乃是竭澤而漁,其實他們這些老匹夫才是夏蟲疑冰!萬向之路的作用並非一朝一夕可以窺見,現在若是不能承受開辟之苦,他日又如何可以嘗到甜頭?

 李延意知道這些大臣們並非全然不知她的心意,也並非不知萬向之路所能為大聿帶來的諸多利益。只不過萬向之路的一號功臣乃是衛庭煦,他們反對萬向之路其根本也是為了反對衛庭煦。當朝重臣誰不是出身世家貴族?他們都覺得衛庭煦的海納變法在吸他們的骨髓。衛庭煦已經成為諸大世家的頭號敵人,萬向之路在他們看來便是將其治罪的重要把柄。至於萬向之路的開辟,恐怕這些老臣們的算盤打的精巧,隻待將衛庭煦拉下馬,他們就能接手而治,利益又會回到這些盤踞中樞的諸大世家中去。只可惜他們之中無一人能有衛庭煦的魄力和眼光,眼下她絕對不能讓衛庭煦被這些愚夫們打倒,只要萬向之路順利打通,她相信不出十年大聿就能恢復國強民富發的鼎盛時期!

 李延意面對這些人雄心萬丈沒有一丁點兒的猶豫,世間之人皆難困住她,可無論她是天子還是長公主,依舊有那麽一個人可以治她。而且這個人可以一個字都不說一面都不露,就能讓李延意朝思暮想心浮氣躁。

 衛庭煦也有失算的時候。

 當初衛庭煦讓李延意傳消息到北疆說她手臂斷了,希望用此苦肉計將阿歆激回來,沒想到阿歆依舊沒有返回汝寧,奇怪的是就連阿烈的信也沒再見著。

 李延意又派了兩人去北邊探聽消息,北邊太遠,就算快馬加鞭往返也需要四十多日,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到手裡很正常。

 一邊覺得正常一邊又難熬,李延意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地懷疑阿歆是否真的移情別戀,為何她手臂斷了也不能換來與阿歆的一面相見?

 回憶起多年前她不過是感染了風寒有些咳嗽而已,這事兒傳到了阿歆的耳朵裡她連夜奔馬一百多裡來找她,兩人一見面阿歆便忍不住熱淚狂湧。當年諸多滋味如今回憶起來感慨良多,她已不是長公主懷琛,阿歆也不是她的聽話少女了。

 為了避開人潮,也怕人群之內藏有刺客,李延意一向喜歡走小巷子。

 秋風掃過,甄文君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她從風中聞到了一股鐵鏽味。

 這種味道來自常年舔血的武器,而且是一大批聚集在一塊兒才會有的味道。

 “停。”甄文君停下了馬。

 坐在馬車之內的李延意發現馬車在她沒有下令的情況下停了,頗為奇怪。

 她亦感到了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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