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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160章 詔武三年
馬車停了很久, 甄文君派人在四周查看, 並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就在馬車就要再出發之時,巷子正前方的青石地磚“啪啪啪”地全部被掀翻, 如閃電一般向她們壓了過來。無數黑影從地底炸起, 迅速將李延意車隊包圍。

 “列陣!護駕!”甄文君大喝一聲, 追月軍立即擺開陣型, 手持武器一致向外。甄文君踏上馬車站在布簾之前, 擋住最脆弱的入口。還未等甄文君看清來者有多少人, 黑衣人便鋪天蓋地地斬殺而來。

 甄文君絲毫不慌,平素裡她訓練自己的中軍非常勤奮, 當下列出的陣法也是操練過無數次的。

 甄文君對這套陣法頗為自信, 最初的靈感來源於一本舊書。

 這幾個月她心思頗為搖擺,面對衛庭煦有時候還如往常, 而有時候心情又夾雜著說不清的古怪。幸好衛庭煦每日都要去禁苑, 一個月中只有一天假期, 在家時間極少,兩人不需抬頭不見低頭見,倒是讓甄文君輕松了些。

 衛庭煦不在的日子裡甄文君沉迷於讀書,她將衛庭煦的書卷分門別類一一翻閱。她發現衛庭煦涉獵極廣,從天文地理兵法詭道到佛理玄學,衛庭煦全部都有興趣。雖然她沒有做筆記的習慣, 但也能從卷帙的新舊情況分析哪些是衛庭煦最喜歡看的。

 她喜歡看兵法, 所有的書卷之中有關兵法的書是最舊的, 有幾本乾脆已經散了。

 原來衛庭煦的聰穎全因兵法啊……

 甄文君捧著兵書看了許久, 越來越有滋味,打算將兵書全部翻出來吃個通透之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專門拆解歷代武將行兵打戰的戰術和陣型的妙書。

 甄文君本就是習武打仗之人,這書剛看了幾眼就知道它的精妙絕倫之處,一讀便停不下來,飯都沒心思吃,連著三天看完了。她將此書隨身攜帶,訓練中軍時讓下屬擺出陣型,她試圖從外突擊,屢次被攔了回來。要不是下屬沒有殺心,她心窩已經被刺穿無數次了。

 這套陣法變化無窮,是從六壬延展而來。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陣列中的每個士兵都是天盤中的關竅。天盤不動,固若金湯,天盤即動,變化無端。

 操練了近兩個月後漸漸成形,甄文君有信心此陣法能夠抵禦一切猛攻。

 她不知道是誰寫下了此書,此書連書名都被磨損難辨了,但著書之人一定是位戰略奇才,若是有機會甄文君隻想和他聊個三天三夜。

 甄文君站在陣法中心,黑衣人殺上來幾波就被擋回去幾波,陣法固若金湯暫時沒有一絲破綻。

 甄文君苦練輕功總算有了施展的機會,她在空中遊走,殺得來勢洶洶的黑衣人節節敗退。長刀反射豔陽之光,看上去就像天空中有好幾個太陽。甄文君的站位乃是天盤正中,她行動范圍的擴大能夠將整個陣法變得更加靈活,殺傷范圍也更廣。甄文君來去自如在空中輕盈飛舞,長刀所至之處升起一片血霧。

 這些黑衣人似乎沒想到朝廷走狗竟有這般武藝,都有點兒出乎意料的震驚。小小的巷子裡躺了一層的黑衣人和幾個追月士兵,剩下的黑衣人站在兩側牆頂,並不敢輕易發動進攻。

 “他們是藍腕賊人!”追月軍中有人開口道。

 甄文君向地上的屍首撇了一眼,這些黑衣人倒也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倒在地上的屍首中有幾個手腕上的確刺著藍色的“替天行道”四個大字。“藍腕賊人”乃是誅邪教的另一種說法,在李延意面前是不得說出“誅邪教”這三個大逆不道的字的,便以“藍腕賊人”代替。

 誅邪教?甄文君只聽說這幫逆賊比先前的黃土賊子還要猖狂,在國內作亂不斷,甚至和大聿軍隊都有過正面衝突,殺過幾個地方的太守奪了城池。如今居然敢對天子下手,實在狗膽包天!

 黑衣人有片刻的猶豫,一記冷箭從人群之後射向馬車。甄文君抬手抵擋的瞬間,一條黑色的長影從天而降,對準了她的臉便抽。甄文君心中一動,動作遲緩了半拍,鞭子抽中了她的肩頭。若不是她身穿追月軍的鎧甲,這一鞭鐵定讓她皮開肉綻。

 她認得這鞭法的套路走向,這麽多年來竟沒有什麽變化。

 聲東擊西,以搏致命一擊,這是阿熏最舒服的手段。

 甄文君橫刀而立,看向鞭子抽來的方向。

 “為什麽剛才不動手。”身穿黑衣的阿熏落回了牆頭之上,心中卻是不痛快。

 方才阿熏出手偷襲其實頗為焦躁,當她看見憎惡之人就在眼前,想要戮之的欲望蓋過了理智,匆匆逼近極其草率就發動襲擊。甄文君躲過她的鞭子之時分明有機會反擊,甄文君那微微一偏已經來到了阿熏沒有防備的左臂之下,只要抬刀一削,以甄文君的力道極有可能當場將阿熏的手臂削下來,但她卻沒有這麽做。

 “我不需要你放水!”阿熏將黑色面罩揭開,用鞭子直指甄文君,“被你這朝廷走狗照顧是我的恥辱!沒想到在這裡竟也能遇到你,你我二人的孽緣不淺呐!既然如此今日你我便將之前所有的……”

 阿熏還沒說完甄文君便已經殺到眼前,高舉長刀瘋砍不止,步步前逼分毫不讓。阿熏慌忙抵擋中摔了一跤,若不是身邊同夥搭救,恐怕阿熏已經被斬成兩半。

 阿熏從地上爬起來迅速躲到了同伴身後,詫異地看著甄文君。甄文君的輕功何時變得這樣好,方才那幾招又是如何煉成的,她的力氣已經全然在自己之上了。

 即便被包圍,甄文君依舊遊刃有余進退自如,就在所有人都覺得她要退的時候忽然發動反擊,如虎一般狂進的氣勢之下誅邪教被連殺四人。轉眼之前擋在阿熏面前的人統統不見,近距離面對甄文君的雙瞳時,阿熏渾身雞皮疙瘩戰栗,就像被一隻野獸盯個正著的綿羊,雙腿發軟,知道自己沒有一絲勝算。

 這一次的甄文君認真了,是真正的起了殺心。

 她不再是曾經綏川那個跟在阿熏身後的小屁孩兒,她是一隻危險的凶獸,冷血而不講任何情面。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又拆三招,甄文君將四周偷襲者一一打退的同時還砍了阿熏三刀。阿熏簡直沒有還手之力。

 她不明白,這些年來為了幫謝家復仇,她沒日沒夜地勤學苦練,根本沒有絲毫的懈怠,雙手磨出了無數的老繭,功力大長,到頭來竟被仇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甄文君為什麽能進步得這樣神速?她是怎麽做到的?

 阿熏心中疑惑之事答案其實很簡單,甄文君不過是不再手下留情而已。

 再看見阿熏的那一瞬間,她想到了靈璧,想到靈璧死在阿熏等人手下的慘狀,更有一種壓抑許久被戲弄的憤怒自內心深處徹底爆發。

 李延意從車窗往外看,見甄文君竟如此神勇以一抵十,殺得這群逆賊落花流水,心裡暗暗叫好。不愧是阿歆的妹妹,還是阮氏阿穹的親生女兒,她的潛力還未完全挖掘。只要悉心培養此人,何患大聿沒有拒賊猛將?

 見校尉在牆頭廝殺漸漸佔了上風,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刻。中軍分了一波去支援甄文君,剩下一部分人繼續留守在李延意的馬車周圍,布陣以待。

 喊殺聲四起,誅邪教的刺客們漸漸有些焦急,他們知道李延意的禁軍不止甄文君所率的中軍,還有左右兩支軍隊都在附近,聽到了動靜很快便會趕來支援。若是不快些靠近李延意,只怕會全部折在此處。

 阿熏不敵甄文君,身上被開了好幾個口子,忍不住叫道:“我是你姐姐!你竟要弑姐!”

 甄文君手中砍到發熱的刀停了一停,殺紅的眼睛盯著她。

 阿熏怒道:“若非當年我母親看你們母女可憐,讓我常去接濟,你們母女早就死了!你又有什麽命活到現在為虎作倀!我隻後悔當日聽從母親之言,認你做妹妹還教導你讀書習武,一片好心換來的竟是我謝氏一門的彌天大禍!你果真是賤奴所生的賤種,為了榮華富貴,竟可連自己血親都能出賣!”

 面對阿熏的破口大罵甄文君不怒反笑:“彼此彼此。南崖之時我念在你曾經照顧我和阿母的份上放了你一條生路,換來的卻是靈璧被爾等虐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正是念在你我還有一份舊情,可你是如何做的?若我不曾懦弱猶豫靈璧也不會死!這世間根本沒有值得信任之人,能信任之人唯有自己!你我恩情已在靈璧死時一筆勾銷,今日我便要替她報仇,取你性命!”

 阿熏看出她已經不念半分舊情,哈哈一笑道:“妖孽走狗人人得而誅之!我隻恨當日沒將你一並殺了!你助紂為虐,心甘情願做那衛氏妖女的爪牙,令整個大聿的百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必將成為大聿的千古罪人,被萬世唾罵!”

 “口口聲聲說什麽妖女,天子登基之後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為民著想的好事?萬象之路的開辟這是明帝懷帝都不曾有過的功績。你們反她到底是為何而反?可曾自問過?”

 “餓殍遍地災民連城,最底層的平民連口飯都吃不上,李延意居然還大肆增加勞役修築萬向之路,還談什麽為民著想?這條路能有什麽用!為什麽不將眼前最迫切的事情做好?為什麽不用修路的錢銀填飽百姓的肚子?李延意要的是百姓安居樂業還是只看重功績?難道你心裡沒數嗎?”

 阿熏等著甄文君反駁,甚至是氣急敗壞,可是甄文君卻沒有任何想要駁斥的意思,只是抬了抬嘴角,像看蠢貨一般看著她。

 沒什麽好說,她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甄文君的心中燃著一團火,一團讓她心中燃燒,她甚至分不清此時的恨意究竟是來自於誰。

 旋風一般地斬殺,阿熏漸漸不支。就在甄文君要一刀結果阿熏性命之時,忽然想起了一件極其奇怪的事。

 她想到了靈璧臨死前的話。

 “那謝家女人說,你是謝家的細作……來到衛家是為了殺死女郎。你是嗎?”

 甄文君持刀的手頓了一頓。

 你,是嗎?

 你別騙我。

 靈璧臨時之死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說明那時的靈璧並不知道甄文君的真實身份。

 靈璧自小追隨衛庭煦,是衛庭煦極為親近之人。若一切都是衛庭煦的布局,是衛庭煦故意設計讓甄文君到她身邊的話,為何靈璧會不知道此事?

 莫不是錯怪了衛庭煦?

 甄文君這一頓讓一直埋伏在旁的杭烈找到了機會,突然偷襲。甄文君雖然在想別的事情,身體對於偷襲卻是非常敏感。她一個旋身躲開了杭烈的劍,回臂凶猛一斬斬在杭烈後背上,杭烈勉強擋下這一招,他也明顯地感覺到甄文君武藝突飛猛進。

 杭烈一直沒有現身,就是想找到突破口殺了李延意,他也的確接近了馬車放出一箭。

 那支箭極其精妙地穿過嚴密的列陣射到了馬車車輿之中,還未等杭烈確定李延意斃命與否就被追月軍給逼了出來。

 杭烈很久都沒有過對手,一時間熱血狂沸,一連殺了五六個追月士兵。可這禁軍訓練有素陣型也極其難纏,竟會隨著陣中之人的死亡而改變。杭烈怎麽殺都殺不出缺口,只能暫時退下來。

 當他退下來時便發現阿熏有危險。

 阿熏是謝家的血脈,謝公對他有恩,他必須得拚死保住阿熏的性命。

 將阿熏從甄文君手中救下,追月軍和誅邪教戰成一片,血花四濺,哀嚎連天。

 杭烈那一箭其實射得奇準,若不是一顆小石子飛來將它打偏,恐怕此時李延意心臟已被射穿。

 李延意看著從臉和肩膀穿過的冷箭心有余悸,外面的喊殺聲此起彼伏,她正猶豫著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時,一道長長的血跡噴在車窗之上。

 甄文君布下的陣型雖然厲害,可誅邪教人數眾多,雙拳難敵四手,體力漸漸不支時陣型也逐漸混亂。

 李延意心中驚慌,將常年帶在身邊的劍緊緊握住,緊盯著四周,誰若闖進來她便與其拚死一戰!

 又一聲慘叫驚得李延意頭皮發麻,有人站在了馬車前,和她隻相隔了一片薄薄的布簾。

 李延意聞到了血腥味。

 她已經很久沒有親手殺人了。

 危機當頭她反而冷靜了下來。要知道她可不是那些養在蜜罐裡的儲君,她走南闖北曾經手刃過多少賊人,豈會被這點小陣仗嚇倒。

 就在她打算撩開布簾率先出擊時,車外之人率先一步衝了進來,李延意橫劍一指,那人輕松避開,將她手臂輕輕一折,攔下鋒利的劍鋒。

 李延意還未怎麽好明白的手臂被這一折劇痛,痛得她臉色慘白,出了一身冷汗,折她手臂的人卻說:

 “原來手臂斷了是真的,這回沒有誆我。”

 李延意聽見這清脆的聲音猛然抬頭,阿歆這張讓她日思夜想的臉龐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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