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秀按照中年道士說的,用桃樹枝刻符燒成灰,再用這灰畫兩道倒轉陰陽符咒。符咒這玩意兒不是隨便畫的,只是形狀對了不行,需要靈力附著才能有用。
“這符咒夾上馬鬃毛,讓人吃下便是。”中年道士看她學的這麽快,眼睛裡流露出羨慕嫉妒的情緒。
辛秀瞄他一眼,這樣就嫉妒了,要是看到他們老五學法術那個速度,估計要嫉妒得吐血。
真正的季家郎君被辛秀灌了幾種草藥,在一邊吐去了,在這個嘔吐的背景音中,辛秀用自己畫出的符咒卷好幾根馬鬃毛,走到道士面前,準備給他塞進嘴裡。
道士察覺到她的意圖,連連後退掙扎,“這位道友何必如此,咱們為同道中人,今日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到底,我只是將人變成了馬,未曾害他性命。”
辛秀揪著他的胡子把他拽回來,“是啊,你沒殺他,我也沒想殺你啊,只是想讓你變成馬而已,不是很公平嗎。”
道士假意哀求:“我如今已經知錯,保證不會再犯,你就該放我一馬,饒了我這次。看你也是有師承的修士,我們不妨講道理。”
辛秀捏住他的臉,撬開他的嘴:“壞人怎麽會和人講道理呢。”
道士瘋狂扭頭:“我連人都沒殺,怎麽就是壞人了,你放了我,我馬上走,再也不來這裡!”
辛秀一笑,“你誤會了,我說的‘壞人’指的是我自己。”
“壞人,不和人講道理。”
見道士愕然,辛秀眼疾手快把手裡的符塞進他嘴裡,讓他咽了下去。中年道士被嗆得咳嗽,還要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著她,如果此時他能掙脫開束縛,肯定要上來手撕她。
不過片刻,辛秀就見到中年道士身形扭曲,身體前俯腰背拱起,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匹馬,栗毛瘦馬。
辛秀:“厲害厲害!”果然就算變成馬,也和原本的長相有關,看這匹馬就沒先前那匹長相清秀。
“仙師……多謝仙師救我。”
辛秀扭頭,見到恢復了人身的季家郎君,臉色蒼白,聲音虛弱,激動地對著她一拜。辛秀見他衣衫襤褸,尤其是手腳,傷痕累累,身上到處是泥痕土漬,衣袍下擺都變成一條條毛邊了。
辛秀:“客氣話不用說了,你恐怕有很多事要做,去吧。”
季家這天著實亂了一陣,不清楚內幕的下人們隻以為是天降雷火,劈了宅中的妖道,而那妖道可惡,將他們真正的郎君變成馬遠遠賣掉,又找了個無賴痞子用法術假冒成季郎君,在季家作威作福,騙過了所有人,如今妖道被真正的仙人給降服,他們郎君也得以回家。
臥病在床的季家老爺夫人,見到真正的兒子出現,三人抱頭痛哭,眼見著自家的好兒子失而復得,兩個老人心病一好,身體也痊愈了大半。
假冒季郎君的那人被押到堂前,見事情敗落,連聲求饒:“我是無辜的,我都是被那妖道脅迫的,他說只要我聽他的話用季家錢財供養他修行,就可以當季家郎君,享盡富貴,我是鬼迷心竅,是他、都是他要挾我這麽做的!”
可惜沒人聽他狡辯。
辛秀研究了一下他身上的障眼之術,發現放著不管,這人過上兩日也會慢慢變回原樣,他要是想一直保持季郎君的外貌,需得每隔三日去找道士要丹丸符咒,這大約也是那道士控制他聽話的辦法。
“既然這樣,這個普通人就交給你們了,隨便你自己處置吧,至於那個道士我就帶走了,留在這有個萬一的話你們也對付不了。”
季郎君感激萬分,要設宴請她,季家老爺夫人更是感激涕零,熱情挽留她多住兩日。辛秀本來準備立馬就走了,季郎君說起自家廚子做牛肉一絕,再三挽留,她才臨時改變主意,留下了吃了頓飯。
辛秀:真的很久沒吃過牛肉了。
季家買了老死的耕牛,雖然肉質老了點,但烹飪的確實不錯,而且吃飯的時候,為了表達感激的主人家季郎君,還在一邊彈琴助興,跪坐在窗邊,邊彈邊吟。辛秀算是體驗了一把淳樸地道的古風彈唱,雖然比不得現代那種豐富的調子,但也別有風味。
辛秀:太風雅了,吃個飯還要配樂。
直到她騎著道士變的馬走出好幾裡地了,才突然反應過來。
剛才吃飯的時候,季郎君吟的那個,好像是男子表達對女子的傾慕之意?
這……朋友,太含蓄了,真的聽不懂啊。
辛秀一笑而過,手裡拿著一根野草,繼續騷擾屁股底下的醜馬。
“你這樣慢騰騰地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人煙,跑快點,你現在可有四條腿了,趕緊跑起來。”
道士馬消極應對,辛秀嘖了一聲,“看來你對變成馬很是不滿意,不如把你變回來?”說到這裡,她忽然語氣一變,陰測測道:“既然不想當代步的馬,就變成豬好了,到時候隨便把你賣到哪裡。少有人吃馬肉,但豬就不一樣了。”
醜馬的眼皮一跳,求生欲讓他開始沒命狂奔。
辛秀:“再跑快點,要是天黑前找不到能休息的地方,你就要變豬了!”
天黑時分,道士馬終於停在了一棟荒郊野宅前,累得氣喘籲籲,舌頭都吐出來了。辛秀拍拍馬臉,“怎麽樣,當馬被人騎著感覺爽不爽?你多體驗一下就知道自己造了什麽孽。”
醜馬嘶鳴一聲,辛秀眼皮都沒抬直接給了他一巴掌,“不許罵我。”
醜馬:“……”你難道聽得懂馬語嗎?
辛秀理所當然:“就算我聽不懂也能猜到你在罵我。”
她收起鎖鏈,拽著馬韁將馬牽進了面前的荒郊野宅。這段時間她餐風露宿,就沒能在有屋頂的地方休息過,雖然這野宅看上去像個久沒人住的鬼屋,但好歹能遮風擋雨,外面天色暗沉烏雲堆積,瞧著晚上好像要下雨。
這裡以前似乎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別院,三進宅子,天井裡長滿了荒草,在這個季節顯出枯黃色,濕冷苔蘚爬滿了地磚縫隙和牆面,落滿灰的窗被風吹得嘎吱開合,蟲駐空的柱子腐朽得仿佛一推就能倒。
辛秀用一根棍子揮開眼前的蜘蛛網,卷起那飄飄遙遙的破布簾子,準備用它燒火。
道士馬被她系在了柱子上,辛秀掏出鍋開始煮湯,這冰冷雨夜,應當喝點羊肉湯暖身。
羊肉是在季家拿的,她還帶了塊牛肉,當時看見她在廚房裝菜的季郎君表情有點奇怪,現在想來,那大概是幻想破滅的表情。
喝完一碗羊肉湯,大雨就稀裡嘩啦下來了,深秋這樣的大雨難得,辛秀收拾收拾準備睡了。不過睡前,她從熊貓叮當口袋裡掏出來一把大傘,打開來遮在自己身上,大傘剛好能將她整個人覆蓋。
辛秀笑著對旁邊的道士馬說:“你知道這是什麽傘嗎?”
“這是我師父給我的辟邪傘。也就是說,我舉著這傘,只要它遮著我,鬼怪近不了我身。你看這屋子陰森森的,我感覺這裡有鬼,你覺得呢?”
“要是沒有就最好了,如果有……”辛秀笑了一聲:“如果有,我是不會有危險,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有危險。”
醜馬四蹄僵硬,從剛才辛秀進門時,他眼裡就沒散去過的期待與幸災樂禍,此刻都變成了驚怒。
他不安地踩了踩蹄子,扭頭看向老宅的拐角黑暗處。他確實是感覺到了這裡的鬼氣,才故意把辛秀帶過來,想讓她死在這裡,借此脫身。他看出來這是個剛下山沒多久的年輕修士,這樣的人一般都好騙,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如今他變成這個模樣,若這宅中的是個厲鬼,恐怕要吃大虧。
那邊辛秀哼著“有師父的孩子是塊寶”睡過去了,屋內開始陷入寂靜。
火堆被突如其來的一陣涼風吹熄,飄出的嫋嫋青煙歪歪斜斜,詭異沒入房梁中。
道士越發警惕,目光在黝黑的房梁上打轉。
涼意襲人的深秋雨夜,嗚咽風聲如同女人哀泣。黑暗中忽然傳出老鼠爬動的窸窣聲,垂下蛛絲一般的黑色碎發,還有一隻白生生的女人手臂從黑暗中探出來。冷白皮膚,纖細手指,這手臂就如同一塊白布,在房梁上招搖。
馬道士暗罵一聲晦氣,怎麽竟然是這樣的東西。這縛怨鬼,尤其是女鬼,怨氣大,最不好對付。它不僅吃人,對於地盤上的一切活物都不會放過,所以這宅子裡連隻老鼠都沒有。
黑色的頭髮悄無聲息,像是藤蔓一樣從柱子上爬下來,有一些順著牆面摸到辛秀身邊,又迫於辟邪之力,不甘不願地繞過了那一片傘的陰影區域,全部湧向了道士。
見到這一幕的道士心內大罵,眼見黑發要纏上自己,而那邊的辛秀毫無反應,他實在沒辦法,不想等死,強行衝破了體內符咒和身上鎖鏈變回人身。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眼神怨毒地看向辛秀。修行不易,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會用這樣自損修為的辦法破咒,這一下損失的可是他的大半修為。
嗅到血腥氣的黑發,如同扭動的活蟲,不斷往道士身上爬,當先承受了道士的怒火。他怒喝一聲,引咒擊中房梁,霎時間,尖嘯與怒喝響成一片。
戰鬥到了最激烈的時候,閉目養神的辛秀掏出耳朵裡的耳塞,舉著傘爬起來,蹲在一邊看這現場版的道士治鬼。
先前在蜀陵,師兄給她講外面有各種各樣的鬼怪,她還覺得那種志怪小說裡的鬼怪無法想象,現在看到了實物,果真是又惡心又刺激。她看得津津有味,大戰女鬼的道士一眼見到她表情,臉色青了一層。
也許是憤怒的力量刺激了他,道士噴出一口心血,引血為符將那女鬼重創,女鬼尖叫一聲逃走,黑發潮水般退去。道士也不追擊,轉身就狠狠朝辛秀打去。比起女鬼,他更想殺了辛秀泄憤。
對著這麽一個猙獰飛撲的大蝙蝠,辛秀不躲不避,手上一勾,面色猙獰的道士就在空中一頓,噗通落在她面前,揚起一片灰塵。
“你!你怎會……!”他面色駭然去看自己的腳,發覺那裡綁著一根無色絲線,封住了他的靈力,讓他動彈不得。可這東西又是什麽時候綁到腳上的,他怎麽全無感覺?
辛秀蹲到他面前:“看你也是個老江湖了,怎麽這麽天真,我敢收起來那個捆你的鎖鏈,難道不會留後手嗎,我又不是只有鎖鏈可以用。”
“我特意把鎖鏈收起來,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自行從馬變回人,結果你果然還藏著後手呢。你不是說自己知錯了嗎,我也是為了給你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可你看看你,完全就是在騙我,根本沒有知錯的意思,一脫困就想害我,我被你騙得好慘。”她義正言辭。
究竟是誰被誰騙得好慘?道士一張臉如同打翻了調色盤那麽精彩,最後變成了調色盤混合色——黑灰色。
嘴唇蠕動的道士望著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辛秀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符咒,熟練塞進他嘴裡。
“我覺得你可能不想當馬了,我們說好了,不做馬就當豬。”
當豬的命運近在咫尺,道士此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自己太衝動。一旦變成豬,他可能就要命不久矣,想他從前也曾風光過,如今竟然淪落到這個死法,可恨!
他一時掙扎不甘,一時滿心怨憤,腦袋上忽然被人拍了一記。那不知什麽來頭的年輕姑娘站在他面前笑著說:“不是吧,你這麽脆弱嗎,打擊太大傻了?”
道士回神,低頭一瞧,忽然愣住了。他沒有變成豬,而是變成了一頭騾子。
發覺自己沒有變成豬,他一時間竟然有種絕處逢生的欣喜,甚至心裡生出一點感激之情——意識到這一點的道士,騾子臉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