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幅辛秀不知道該怎樣用語言具體描述的畫面,如果一定要說點什麽,那就是——
“艸!什麽鬼東西!”
柳樹在水中搖擺的枝條,遠看去像是絲絲縷縷的頭髮,白色的光照在這深深的水中,呈現出一種瑩瑩的綠色,詭異又可怕。
辛秀一瞬間感到毛骨悚然,心中生出強烈的逃生欲望。她看一眼老五,向上比了比,示意他趕緊浮上去,卻見老五一手撈著個孩子,一手難以忍受似地按了按額頭。
見他模樣不太對勁,辛秀腳一蹬遊過去拽住他,想帶著他往上浮。正在這個時候,他們腳下的柳樹好像活了一般搖動起來,濃烈的黑氣從柳樹中逸散出來,如同被攪渾的黑水,又像有生命的黑霧,追著將他們包裹其中。
術法失靈,連身體裡的靈力都被衝散,辛秀聽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尖嘯嚎哭,無數孩童的嚎哭聲直接刺進腦子裡,帶著衝天的怨氣。
辛秀感覺身體重的好像背了一座大山,整個被壓得往下沉。
是那些孩童!他們成了怨鬼了!
她在上面的時候,甚至剛入水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絲毫不對勁,隻覺得這潭水清淨。這不對,平時一定有什麽東西在壓著這股龐大的孩童怨氣。
一道光芒在黑色的水與霧中閃爍,那是辛秀先前就見過,從大柳樹底部傳來的光芒。這光芒穿透黑色,照到辛秀的時候,她幾乎有一種被太陽照射到的暖融感,身上那種沉重和鑽進身體裡的濕冷一下子減輕了。
她拉著的老五忽然一個用力,拉著她主動往下沉,去接近那一道光芒。
辛秀抬頭看一眼上面,她們上不去了,既然如此,乾脆就下去看看。
隨著越來越靠近大柳樹底部,辛秀終於看清楚了大柳樹底部發光的是什麽,那是一個女人,一個閉著眼睛,面容秀美,烏發如雲,穿著一身白色紗衣的女人,長相和辛秀在龍母廟裡見過的那尊雕像有七八分像。
她面容痛苦,這也難怪,她心口深深扎著一支角質的東西,辛秀看著也覺得疼。
那東西像一根紅珊瑚,但辛秀見過蜀陵裡那條紫色雷龍,覺得這“紅珊瑚”看上去像一支縮小的龍角。龍角一頭扎進女人心口,另一頭被一隻骷髏手握著。靠著女人,手中握著那支龍角的,是一具骷髏,骷髏身形高大,應當是個男人。
從兩位這個仿佛擁抱的形狀姿態來看,應當是這位化成了骷髏的男人,把龍角扎進“龍母”的心臟裡,殺死了她,但他們怎麽會凝固在這水底,“龍母”為什麽一直保持這個栩栩如生的形態,辛秀就猜不出來了。
還有一件讓她無法理解的事,就是他們靠近柳樹底部後,發現女人和骷髏周身兩米范圍內,是乾燥的,沒有水。
從水裡穿進那一片乾燥區域,辛秀一矮身,把手裡的孩子放在膝蓋上,捏了捏孩子的脖子,抬手順著背部往下拍了十幾下,將靈氣打進身體裡。
“咳咳——噗——”
老五也在做同樣的事,只是他動作比辛秀仔細許多。見兩個孩子並沒有死,只是仍舊昏迷著,他表情明顯放松了,然後才去看柳樹上靠坐著的一具屍體和一個骷髏。辛秀早就蹲過去看了。
老五:“大姐,危險,不要靠太近。”
辛秀已經快湊到人家臉上去了,好像要數清楚人家的眼睫毛有多少根。
“老五,這個光,真的是從‘龍母’身上散發出來的。但她的身體是冰的,沒有氣息,確實是具屍體,而且我沒有看出來她這具身體有異常,這應該就是個很普通的人,不是妖怪,不是其他的東西……”要麽就是非常厲害的東西,她這雙被師父加持過的眼睛也看不出來異樣。
“這個光,大姐,我能感覺到這個光很純淨。”老五說道。
辛秀也看出來了,龍母滿身聖潔之氣,看上去竟然是上面那些孩童屍體產生的怨氣在壓製著她,侵蝕著她。她先前猜測龍母是什麽邪神,需要孩童祭品,但現在親眼站在這看著,才發覺不是這樣。
如果面前這位真的就是龍母,那麽她的猜測就是錯的。
辛秀抬手碰了一下那支龍角,老五想阻止,但想到大姐的性格又閉了嘴,只是很緊張地盯著她。
摸完了,什麽事都沒發生。
辛秀:“不應該啊,如果咱們這是個歷險故事,此時此刻應該有異狀發生才對。”
剛說完,她就感覺自己百寶囊裡一陣發熱,同時還有一股奇異的香味縈繞在四周。她伸手在百寶囊裡掏了一陣,好一會兒才掏出來一塊巴掌大,有裂紋仿佛貝殼似的東西。
老五:“這是?”
辛秀也想了一陣才想起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是龍鱗,我們蜀陵先前關著的那條龍的龍鱗,老二給我的。”
她曾經和老二一起去地龍囚籠看過那條孽龍,後來她不感興趣就沒再去了,但是老二似乎常去,有一次就送了她這麽一塊東西,說是在那邊找到的龍鱗,她當時也不知道真假,就隨手收起來了。
如今,這塊堅硬的紫色龍鱗漂浮在空中,正在緩緩地消融,它碰到這光,就像是遇到太陽的雪,很快消融的同時,還散發出奇異香氣。
龍鱗完全消散的時候,辛秀看到龍母的面頰上落下一行眼淚,然後她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完全漆黑,沒有眼白的一雙眼睛。
辛秀:“!”
老五:“大姐小心!”
他撲過來,一把隔開辛秀和那龍母的視線,但辛秀反應也很快,一個轉身反而把他塞到了身後,結果就是兩人全都被龍母眼睛裡照出的光給籠罩,一齊暈倒在地。
……
辛秀睜開眼,嘶了一聲,從床上費力地爬起來。
“艸,發生了什麽。”從她嘴裡發出的聲音很陌生,是個溫柔似水的女聲。她費力坐起身,才發覺自己之所以這麽費力,是因為肚子,她的肚子鼓起來了,像是懷孕。
辛秀:“……”
辛秀:“二次穿越還是副本效果?”
撈起房間裡的鏡子照了照,她如今長了一張龍母的臉,她變成那位龍母了。
“得,這位龍母娘娘是要我來體驗生龍子的。”
“姐姐。”有人敲門,不等辛秀應聲,就有個少年提著籃子鑽進來,又把門關上。他走到桌前,熟門熟路地打開籃子,開始一樣樣把飯菜擺開,“姐姐,我給你送飯菜來了,快吃吧。”
辛秀沒動,坐在那打量他。
少年擺好飯菜,走到辛秀身邊,看著她,“姐姐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孩子是誰的嗎?”
辛秀:“弟弟,說真的,姐姐真不知道這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少年:“就算姐姐不說,我也猜得到,是柳緣木的是不是?除了他,不會有別人能讓姐姐這樣心甘情願。”
所以說這“柳緣木”是哪位?
辛秀奇怪:“你都說你知道了,還要問我?”
少年忽然怒而捶床:“姐姐,你為什麽不聽我的和他保持距離!他根本不是個好東西,也沒有為你想過,不然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讓你懷孕!你當初就不該和他生出私情!你和柳緣木都是巫尪,很快就是龍神祭,我都聽說大巫們要在你們兩個之中選一個人奉神,從此擁有最純潔強大的力量,可是你現在呢?你懷孕了,女巫懷孕靈力都會消退,一旦生下孩子,你就不能再當奉神大巫了你知不知道!”
“柳緣木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欺騙你這樣的傻女人,讓你失去資格,你等於是把這麽一個大好的機會拱手相讓了!”
辛秀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原來是個爭權奪勢,情侶反目成仇的劇本。難道說是龍母被背叛,後面黑化了?不像不像,她要是真和個人那什麽,肚子裡怎麽會是龍子,如果肚子裡不是龍子,她怎麽會被稱為龍母?
見她這麽說,少年面上一喜,抓住她的手:“姐姐你終於想明白了?想明白就好,現在還有時間,我們這段時間瞞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懷了身孕,只要你現在把孩子打了,過段時間的龍神祭,你還是有和柳緣木爭一爭的機會!”
辛秀也握緊少年的手,“弟弟,你說話真的用很多感歎號,何必如此激動,我們慢慢說。不如你去把柳緣木叫來,我們一起好好聊聊?”
既然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那就乾脆把大家喊來一起聊一聊嘛。
少年的臉色又變了,他站起來:“姐姐,你根本就沒想打掉孩子,你就是想見柳緣木,在你想明白之前,我不會再讓你見他的。”
說完沉著臉,開門出去了。
辛秀聳聳肩,你說不行就不行嗎,人長了腿還不會自己走嗎。
屋門被鎖了,辛秀用了個小術法,就把鎖打開,大喇喇走了出去。她還能用法術,純粹是因為這具身體裡靈力充沛,竟然比她自己那身體還強多了。
抱著肚子出去,辛秀發現外面的屋子模樣,和風雨鎮的格外像,烏瓦青磚,處處都是雲紋龍紋,院中龍頭風雨柱,不過柳樹很少,沒有風雨鎮裡那處處都有的紅色柳樹。不僅如此,這裡似乎還很乾旱,處處看不見水,沒了她先前在風雨鎮看見的各種小溪小河。
她抱著凸起的肚子走在路上,路上所有看見她的人都目瞪口呆。手上端著水壺的摔了水壺,手裡拿著農具的摔了農具。
“水……水巫,你的肚子?”
“水巫怎麽會大著肚子……她不是最近幾個月生了病,一直在屋內養病嗎,怎麽會?”
“水巫是懷孕了?”
“怎麽可能,水巫要當奉神大巫的,怎麽能懷孕?”
辛秀笑容燦爛,對眾人笑了笑,隨口問路旁一人:“問一下,柳緣木在哪?”
那人沒反應過來,結結巴巴說:“柳、柳巫在風雨台祈雨啊。”
辛秀看他指的那個方向,哦了一聲,又抱著肚子慢悠悠在眾人猶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走了。片刻,身後傳來少年弟弟的怒聲,他好像快氣瘋了,飛快跑過來質問:“你怎麽出來了!”
辛秀不疾不徐:“出來曬太陽,外面陽光這麽好。”
少年尖叫:“你瘋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懷孕了!”
辛秀:“知道就知道了,你還怕大家不送禮嗎。”
少年:“你在搞什麽,你這樣是自毀前程,你當不了大巫了!”
辛秀:“那就不當咯。”
少年被她的平淡語氣氣到喘粗氣,紅著眼睛用力拽住她的手往回走:“你給我回去。”
辛秀反手一扭,把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少年轉了個圈,然後把他按在地上,笑吟吟道:“姐姐要去做事,你乖一點,別胡鬧。”
少年被她這突然的動作驚呆了,被放開後也還是愕然趴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她對他動手。
辛秀也不管他,徑直頂著一路上眾人同款愕然的目光往前走。
鈴鐺的叮鈴聲,清越的誦唱聲從前方傳來。辛秀一抬眼,就看見長街盡頭,雲台上一個戴著龍面具,穿著同款白紗衣的男人正在跳舞,應該是他們這裡的某種祈雨儀式。那男子身形修長,長發披垂,一身的仙氣飄飄,哪怕沒看見臉也能確定是位美男子。
辛秀在附近找了個石階坐了,等著他搞完。
高台上旋轉的男人看見她了,動作頓了一頓,但還是很敬業的做完了全套祈雨,才緩緩下了台,朝她這邊走過來。
停在辛秀面前的男人並不開口,面具後的眼睛注視著她。
辛秀也在看他,這哥們看來就是柳緣木了,確實是個人類沒錯。
“你就這樣出來了。”男人終於伸手取下了面具,他抬手時,手腕上露出一根紅繩,這紅繩,辛秀在自己這具身體手腕上也見到了。
龍面具後面,是一張很美麗的臉。能讓人喊一聲美人的那種。
“你這樣光明正大地走出來,看來已經做好了決定,準備和我成為陌路人。水淩,我跟你說過,只要你願意打掉這個不知道來歷的孽種,我就願意忘記你對我不貞的事,你知道,我對你說這樣的話,已經拋下了我所有的尊嚴,可你還是不願。”
男人笑容淒厲而痛恨。
辛秀消化了一下,明白了,“稍等,你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這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是你的是吧?”
柳緣木的神情就好像被人照著臉打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