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這筆錢一旦拿出去的話, 景泰目前現有的全部資金鏈都會徹底斷掉……”面對管家的苦口婆心, 林又元只是抖著手把簽好字的文件遞了過去。
“不必再勸, 去做吧。”
林管家默然,半晌,長歎了一口氣, 拿著文件出去了。
漆黑的房間裡,他披著睡衣獨自一人面朝窗坐在輪椅上, 看著外面的大雨滂沱,手裡撫摸著一把有些生了鏽的手槍, 眼神唏噓。
“老宋啊, 他終究是回來了呢。”
***
晚上七八點, 正是人們茶余飯後放松的好時間。
茶樓裡人聲鼎沸, 往來的服務員都做古裝打扮,肩上搭著一條白汗巾, 腰上系著灰布圍裙,恭恭敬敬往楠木桌上放了一壺茶。
“先生, 上好的碧螺春,請用。”
服務員放下茶盞想替他溫杯, 被人擺手止住了。
“謝謝, 不用了,有需要會再叫你的。”
服務員一怔,迎上老人視線。他雖然兩鬢斑白,但眼神含而不露, 自有一股威嚴在。小年輕心頭一跳,鞠了一躬退了出去還不忘替他闔上包廂門。
隔了一扇雕花木窗,樓下嗓音清脆動聽的刀馬旦正唱到:“許多女英雄,也把功勞建,為國殺敵,是代代出英賢,這女子們是哪一點兒不如兒男……”
梆子聲起,正唱到激越處。
女人推門而入,摘下了雨衣的風帽,露出清麗的一張臉。
“來了啊。”老人招呼。
女人二話不說,奪過他溫杯的茶水一飲而盡,拿手背抹去唇角的水漬。
“再倒一杯,再倒一杯,渴了。”
馮建國無奈搖頭,溫杯的水都喝,真是粗鄙啊,完全看不出豪門大小姐的架子,不過這樣也好,正是因為林厭有出身底層的經驗,和三教九流混跡在一起,本身可塑性極強,才是臥底的最佳人選。
他替她斟了一杯好茶推過去。
“辛苦。”
林厭扯了一下唇角,搖頭輕蔑地笑了,接過那杯好茶,囫圇吞棗,一飲而盡,沒喝出個滋味來。
“閑話少說,出來一趟不容易,王強死了,我沒見到頂爺。”
馮建國淡淡點頭:“知道。”
從工地裡挖出來屍體的事都上新聞了,正是市局管轄范圍內的命案。
“我會往下壓一壓,查到你頭上的話……”
林厭捏起一粒花生米拋進嘴裡。
“不勞費心,你們的人在我這兒套不出東西。”
馮建國唇角泛起一絲微笑,替自己倒茶。
林厭似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盯著他執壺的手沒動,語氣有些冷。
“宋余杭帶人去歡歌夜總會也是你安排的?”
“咳咳……”對面喝茶的人頓時被嗆了一下,連連擺手。
“可不是我,指揮中心下發的指令,傳到我這裡立馬就叫他們回來了。”
林厭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花生米也不香了。
“你不想見?”
老頭子還挺八卦。
林厭磨牙:“現在是見的時候嗎?”
他媽的,差點沒繃住表情,險些前功盡棄。
馮建國了然,壓下唇邊那抹揶揄的笑意。
“陰差陽錯,也算是個考驗吧。”
本來想著,她假死幕後黑手也能消停一陣了,宋余杭便會安全些,誰知道她自己鑽出來硬要往火坑裡跳。
林厭見著她那一刻真可謂是又氣又急又欣慰又心酸,還有些少女懷春的喜悅。
她定定神,喝了今天最後一杯茶,壓下臉上的紅暈。
“好了,來是有重要情報要告訴你,有一批貨價值……”
林厭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寫下了“兩個億”。
“並且,已經找到了買主。”
***
往常技偵一起聚餐的火鍋店。
店內冷氣開的足,紅油鍋底翻滾著辣意,幾個人卻都沒什麽食欲。
“宋隊,這個案子市局裡已經成立了專案組,不讓我們繼續跟了。”
鄭成睿說著,還是把從內網上搜集到的資料從包裡翻了出來遞給她。
宋余杭捏著這薄薄的一張紙,略有些感激。
“謝謝。”
段城也放下了筷子道:“今天解剖的時候我在場扛著機器,我雖然學藝不精,但一個人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還是看的出來的。”
“死者王強的致命傷是心臟的刀傷,一刀斃命,還是從後心,說明行凶者是個非常有力量,極有可能是個人高馬大且心狠手辣的男人。”
“不過……”他囁嚅了一下,似是不敢說。
宋余杭唇角泛起了一絲笑意,用眼神鼓勵他。
“不錯,進步很大,反正都是猜測,大膽說沒事的。”
“若是力量不足,精通人體解剖,髒器位置的法醫或者醫生,也可以一擊致命。”
宋余杭唇角那抹淡如青煙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方辛安慰她:“這案子市局上下齊心協力,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宋余杭又怎麽能忍心告訴他們,在市局他們信賴的同事裡就有看不見的內鬼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所以她調崗降職未必不是一件壞事。
她只能含蓄地點到為止。
“謝謝你們,我就先走了,對外別說你們見過我,今天這頓我已經買單了,你們敞開肚皮吃。”
她看一眼段城。
對方會意,拿起外套起身。
“宋隊,我送送你。”
等出了包廂門,宋余杭就不讓他接著送了,而是轉身看著他的眼睛。
“我不在這段時間,你們三個最好一起行動,方辛是個女孩子,又是文職,你多照顧點,老鄭也是。”
宋余杭想起以前每次執行任務時,老鄭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頓時有些好笑。
段城點頭,但仍有些不解。
“為什麽,市局裡不是很安全嗎?”
宋余杭不欲多說,拍拍他的肩膀離去。
“有事call我,下次見。”
***
沿著鄭成睿給的地址,宋余杭接連找了兩個地方都沒人,這是第三家。
甫一進去就被門口保安攔下了。
“欸,什麽人,幹什麽的?”
宋余杭眨了眨無辜的眼睛,遞過去了一包中華煙。
“找個人,裴錦紅,住這嗎?”
保安收了煙,但仍是有些警惕地看著她。
宋余杭笑了笑:“嗐,你放心,不幹嘛,這女的欠了我哥好多錢,等把錢要回來少不了您的辛苦費。”
她說著,主動遞上了打火機替他點煙。
保安很受用:“前幾天搬過來的那個吧?”
宋余杭眸中一亮:“對對,您見過?”
“嗐,見過,住5棟一單元1808。”
得到了滿意答案的她仍是不驕不躁,笑眯眯的:“有勞師傅。”
“看你是個女的才告訴你的,男的,女住戶我們一般不讓進的。”
保安從崗亭裡探出頭來,拿走了她手裡的打火機。
“行了,可別說是我說的啊。”
宋余杭點頭如搗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進電梯,宋余杭戴上了鴨舌帽和口罩,到了十八樓,走廊裡放著清潔工具和手推車,四下無人。
她想了想,走過去推了起來,徑直走到了1808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電子眼,門上有微型攝像頭的紅光在一閃一閃的,還好做了偽裝。
宋余杭不動聲色按下門鈴:“小姐,小姐,您在嗎?”
上完洗手間的清潔工出來一看,灑掃工具不見了,氣得大罵。
“嘿,這哪個龜孫子連掃帚都偷?!”
今天下雨,門口光可鑒人的地板難免留下了進出的痕跡,說明有人住,但敲了這麽久無人回應,可能是不在家吧。
宋余杭退後一步,打量著電子鎖,自帶警報器,估計她前腳剛撬,後腳物業帶著安保就上來了。
她看看表,也不知道是誰在罵她,打了個噴嚏。
耽擱的時間有點久了,宋余杭複又把手推車推回了電梯口,自己鑽進去,按了負一層。
遍尋不見的清潔工又倒回了電梯間裡,看見清潔工具完好無損地放在那裡,頓時揉了揉眼睛:“奇了怪了,見鬼了嗎?”
宋余杭下到負一層停車場,仍然是有監控的,她按著樓層指示牌找5棟的停車位。
終於在一處角落的地上看見了剮蹭得夠嗆的白色油漆,草草寫著幾個阿拉伯數字:180。
“8”字的半邊被一輛白色轎車後輪擋著。
應該就是裴錦紅的停車位了。
宋余杭打量著這車,不算太高調,但也不是很次,符合她的身份和地位。
家裡沒人,出門也不開車,說明去辦的事很神秘,不想讓別人知道,且地方不是很遠。
無論是坐公交還是打車,都有被監控攝像頭捕捉到的風險,只有走路才可能淹沒在泱泱人群裡不那麽顯眼。
宋余杭掏出手機,打開地圖,鎖定了幾個地點之後快步離去。
***
一曲《花木蘭》還未結束,台上戲子咿咿呀呀唱的正起勁,林厭已走出了茶樓,又戴上了雨衣風帽。
她沿著長街特意挑了與來時不同的路往回走,巷子深,路上的積水印出身後的人影。
林厭瞥了一眼,不動聲色轉進了胡同裡。
身後那人腳步匆匆,也跟進了胡同。
林厭加快腳步,那人也加快了腳步。
她放慢速度,那人就不遠不近跟著,看來是被跟蹤了。
林厭唇角勾起一絲冷笑,一個閃身進了岔道,貼著牆根,看著那人左右看了看,似在猶疑,然後朝著這個方向扎了過來。
她抬手掀了雨衣往垃圾桶裡一扔,輕裝上陣踩在了積水裡,開始疾步奔走。
眼看著那人腳步聲漸遠,她即將衝出巷口,巷子對面停了幾輛出租車,坐上去就逃出生天了。
林厭眸中一喜,快步跑了過去,然後臉色一僵,楞在了原地。
宋余杭扔了煙,從路燈下站起來,沒打傘,細雨紛紛落在她眉目。
她盯著她的臉,似要看進她的魂魄裡。
“喲,裴小姐,又見面了啊。”
媽耶,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林厭兩眼一翻,險些暈死過去。
身後腳步聲漸近,宋余杭又在前面攔路,虎視眈眈,臉色不善。
前有狼後有虎。
林厭咬牙,退了幾步,皮笑肉不笑。
“喲,您誰啊?”
她話音剛落,倏地轉身,腳底抹油,溜得比兔子還快。
宋余杭臉色一變,拔腿跟上。
“別跑,站住!”
身後追著林厭那人聽見動靜,眼瞅著一抹黑影從自己身前那樓裡竄了進去,蹭地一下彈出了彈簧刀也鑽了進去。
這是一棟城中村裡常見的筒子樓,東西相連,南北相通,樓裡隱藏著各式各樣的麻將館、飯館、歌舞廳、按摩店及拆遷戶。
宋余杭咬牙追到樓下,往上看了一眼,林厭撥開攔路小孩的玩具車,孩子哇哇大哭著,她徑直從人家洗衣盆上竄了過去,奪路狂奔。
身手還怪利落的呢。
宋余杭恨得牙癢,看著她在樓上跑,自己也在樓下飛奔,眼看著前面那棟樓的樓道和這棟樓是相通的,拔腿就爬了上去打算從前面攔她。
林厭瞥一眼,樓下那人已無蹤跡,多半是在前面攔她呢,而身後的跟蹤者還是窮追不舍。
她一咬牙,忍著嗓子眼裡的血腥味,抬腳跑上了三樓,掀起了一家麻將館的門簾,跌跌撞撞闖進去。
“喲,哪來的女人跟爺投懷送抱啊?”
“快點啊,該你了,出不出呀?”
“出,出,碰。”
“清一色,自摸,胡了!”
……
麻將館裡人聲鼎沸,煙氣熏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林厭捏著鼻子從人堆中間穿過,也虧得這人多給了她片刻喘息之機。
跟著她的男人也一頭扎了進來,面面相覷,都在看著他手裡的刀。
安靜了半晌,複又響起了搓麻將的聲音。
“來來來,繼續,下注啦,下注啦!誰輸誰贏,買定離手啦!”
眼角余光瞥見一抹黑色衣角竄進了人群裡,提著刀的男人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林厭一邊走,撥開人群,不住往身後望著,筒子樓雖小卻別有洞天,各家商鋪都連在一起,過了麻將館一掀門簾便是一家足療店。
說是店面倒不如說是家庭小作坊,不大的房間用劣質粉色紗幔隔開,從竹席上傳出了男男女女曖昧的低語。
“喲,小心肝~輕點按。”
“哎呦呦,就是那裡,使點勁兒。”
“哎喲爺啊,是我幫您按,還是您給我按按全身呐?”
女人杠鈴一般的嬌笑傳了出來。
林厭一陣頭皮發麻,跌跌撞撞往前跑,推開貼滿老舊報紙的木門,迎面撞上了男人胸膛。
男人戴著口罩,她不認識。
林厭倒退幾步,眼睜睜看著他舉起了刀,寒光一閃而過。
她側身一躲,狼狽地撞翻了茶幾,刀砍在了木門上,劃爛了報紙。
“誰?!”聽見動靜正在按摩的一男一女終於回過了神來,就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一頭滾進了紗幔裡。
按摩女失聲尖叫。
男人抄著刀撲了進來。
林厭一腳踹在他膝蓋上,沒什麽力氣,沒把人踹翻。
男人一怔,林厭抄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他忙著把罩在腦袋上有味道的衣服掀開,林厭一個箭步跳上了桌子,用肩膀撞開了玻璃窗,滾到了走廊裡。
那男人總算把有味道的衣服甩開了,拿著刀連呸了好幾聲,等他扒上窗子一看,地上只有滿地碎玻璃碴子,以及幾滴血跡。
不由得連罵了好幾聲:他媽的。
轉頭衝出了房門。
坐在床上的一男一女面面相覷,驚魂未定:“怎滴了,這是?”
林厭捂著肩膀步履瞞珊往前跑,呼吸跟扯風箱一樣沉重。
宋余杭已經上了四樓,往樓下瞥了一眼,正好瞧見她進了一家歌舞廳。
她轉頭抬腳下了樓,也摸了進去。
舞廳裡音樂聲震耳欲聾,燈光又開得低迷,倒是沒人留意到她受了傷又狼狽不堪的樣子。
林厭撥開人群,溜到了後門,推開沉重的防火常閉門,就到了消防通道上。
她靠著牆微微闔上眼睛緩了一會兒,不停吞咽著口水,胸口上下起伏著,臉色蒼白。
幾個深呼吸後,那嗓子眼裡的鐵鏽味才逐漸消散了下去。
林厭抬腳往下走,從黑暗裡鑽出了人影,把樓道裡僅有的一絲光亮遮擋完了。
宋余杭步步緊逼。
“裴小姐,怎麽一見到我就跑,去哪兒啊?”
“還是說,你自知做了虧心事,不敢面對警察,或者……”
她盯著她那張和林厭極為相似的臉,唇角的笑容有些危險和意味深長。
“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林厭本已下了樓,又被她步步逼了回來。
跑,她全盛時尚且只能和她打成平手,更何況是現在這幅孱弱的身體,又負了傷,能打的話,她早就對那個男人動手了。
不跑的話,對上她的眼神,她的聲音,她整個人,自己難免心旌動搖。
可是,眼下這幅光景卻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那個追著她的殺手還在路上,並未完全擺脫追殺。
再停留在這裡,只會拖著她一起陷入危險。
林厭乾笑了兩聲:“秘密?我就是個做小本生意的正經人,哪能有什麽秘密啊?”
“那你跑什麽?”宋余杭欺到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她。
林厭往後縮,又上了一層台階。
“那自然是,您太凶神惡煞了,警察追著我,我能不跑嗎?”
凶神惡煞?
宋余杭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平常只有人誇她好看,誇她英氣的份兒,還是頭一次聽見這個形容詞,略有些納悶。
不過,跟個人販子也沒什麽好多廢話的,眼前這個女人還牽扯了一樁凶殺案,是個危險人物。
宋余杭準備從腰後摸手銬:“得了,平時不做虧心事,哪裡會怕警察找上門,跟我……”
“走一趟”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林厭余光瞥見樓上有一雙黑色的鞋緩緩邁了下來,是剛剛追她的那個人。
手裡拎著的刀透過樓道裡的鐵欄杆反射出了森冷的光芒。
林厭瞳孔一縮,抓著宋余杭的衣領閉著眼睛就湊了上去,把她剩余的話死死堵在了喉嚨裡。
她站的高,慣性下來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林厭捧著她臉,宋余杭唇上冰冰涼涼一片,這熟悉的觸感幾乎瞬間就讓她脊柱發麻,一個站立不穩,兩個人都有摔下去的風險。
電光火石之間,宋余杭的本能反應是摟著她腰轉了個身,順勢把人抵在了牆上穩住身形。
那追著她的男人聽見動靜,提著刀匆匆跑了下來,以為是林厭,卻看見了這麽纏綿悱惻的一幕。
宋余杭戴著鴨舌帽,耳後一撮短發,身高遠超一般女性,從背影看不出男女。
樓道昏暗,她懷裡的人也看不清臉,兩個人抱得緊,吻得難分難舍。
歌舞廳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傳了出來,多半是從裡面跑出來的激情男女吧。
男人緩緩放下了手裡的刀,步步走向她們。
林厭心跳如擂鼓,摟著宋余杭脖子,保持著這個姿勢,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短暫的,如觸電般的感覺過後,宋余杭總算看清了面前的這張臉究竟是誰。
雖然長的像,但終究不是她。
她心裡驀地湧起一抹對林厭的愧疚之情,下意識抬手甩開她。
男人已走到她們背後,正投過來探尋的一眼,宋余杭當然也察覺到了。
她一陣危險來臨前的汗毛豎立。
林厭已不知死活地又纏了上來,抓緊她背後衣服,眼底溢出一抹盈著水光的哀求,同時,小小地,伸了一下舌頭。
如果說剛剛還只是觸電的話,那麽現在就是一股烈火瞬間將理智焚燒殆盡。
林厭離開後她再也沒有,再也沒有和誰親近過,又是對著如此神似的一張臉,那雙眼睛裡溢出的水光和林厭慣常不勝歡愉時求她的表情一模一樣。
“裴錦紅”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都在牽引著她最脆弱的神經。
尤其是,兩個人離得太近了,腳尖對腳尖,肚皮挨肚皮,呼吸相聞,唇齒交錯。
很奇怪的,明明是為了規避危險。落進她懷裡後,卻感到了無比的安全感。林厭摟著她脖子,怕她看出些什麽,微微闔上了眼睛,實際上已經熱淚盈眶,手腳發軟了。
能借著這樣的機會,再靠近她一次也是好的。
天知道她有多想她。
於是一錯身的功夫,林厭由假意變成了真心。
她微微踮起腳尖,把自己整個兒送了上去。
夏天衣服輕薄,柔軟蹭著柔軟,又因為她的動作露出了下擺。
宋余杭冰涼的皮帶扣抵在腰間帶來了一陣靈魂的戰栗。
彼此的呼吸都有些凌亂。
宋余杭並不知道她身上有傷,隻覺得不能再這樣任她胡作非為下去了,短暫的失神過後,捏著她的肩膀,一寸寸把兩個人剝離開來。
也許是因為痛,林厭臉色慘白,從喉嚨裡發出了悶哼,聽在別人耳朵裡,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男人匆匆別開眼,似是有些無語,拎著刀快步下了樓。
危機解除,林厭微眯起眸子,眼角余光瞥見他消失在樓道裡,這才大松了一口氣,徹底放開了她,微微喘著氣。
不等她開口,宋余杭高高舉起了右手,掌風破空襲來。
林厭偏過頭去閉上眼淒楚地笑了,等著那耳光落下來。
半晌,也沒等到乾脆利落的一巴掌。
宋余杭眼眶紅了。
她抬眸譏諷她:“打啊,怎麽不打了?”
宋余杭提著她的衣領把人抵到了牆上,低吼:“別以為我不敢打你,我是,我只是……”
她只是下不去手。
裴錦紅臉上剛剛有一瞬間浮現出來的投入和溫柔,讓她覺得是林厭在吻她,而那感覺也太過真實。
她魂牽夢縈,她熱淚盈眶。
原來暗地裡神傷的,不止她一個。
看她這幅模樣,林厭既心酸又欣慰,不知為何,又有一絲好笑。
宋余杭為她潔身自好,又為她癲狂失神。
堂堂刑偵隊長,向來老成持重,古板禁欲的人,大概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毒販”按著頭強吻吧。
林厭想著想著,就真的譏諷地笑了出來,眼角都是淚花。
“哈——裝什麽一本正經,明明剛剛也很享受不是嗎?”
她說著,一把拂開了她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拉好。
“再見,哦,不,再也不見,告辭。”林厭打算繞開她往外走的時候。
耳邊傳來“啪嗒”一聲脆響。
宋余杭把人拽了回來,鑰匙裝進自己右邊衣服兜裡,晃了晃左手和她連在一起的手銬。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犯罪嫌疑人,我怎麽能放她走呢?”
話說到最後已有些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意味:“你說是不是,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