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後, 劉志看著躺在地上的王強道:“紅姐, 這怎麽辦?”
林厭手指攏上眉心:“好歹恩愛一場, 找個地方好好埋了吧。”
“是。”幾個身強力壯的嘍囉戴著手套進來拖起了王強往外走去, 剩余幾個人拎了桶水進來擦洗著地板上的血跡。
劉志把沾了血的地毯扔進火堆裡付之一炬。
林厭坐在車裡, 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麽辦。
王強死了, 這個消息得盡快傳回去。如今她在歡歌夜總會的地位已經無人能撼動,進一步接近了這個神秘組織的核心領導層。
下一步就是找貨源,數目如此巨大的新型毒品幕後一定隱藏著一個龐大無比的生產工廠,不把這個工廠揪出來, 再查多少批貨也是白搭。
“紅姐,都處理好了。”劉志敲了敲車門,跑過來報告。
林厭回過神來, 見他額上都是汗, 微微笑了笑,把自己的手帕遞給了他。
“給, 擦擦吧。”
跟王強做事, 哪有這種噓寒問暖的待遇。
劉志猶豫著, 見她一直伸著手也不好,那手腕白皙又纖細。
他心裡一熱,捏著帕子角拿了過來, 虛虛抹了一下汗,聞見那帕子上還有一股好聞的香味,臉色微紅。
“謝紅姐。”
林厭又闔上眸子閉目養神,劉志坐進了副駕駛, 吩咐司機開車,又轉頭過去低聲問。
“紅姐,那批貨……”
林厭眼沒睜:“還給老虎吧。”
小不忍則亂大謀,看來這個頂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難以對付。
劉志一怔:“是。”
等回到歡歌夜總會,鎖上門,林厭就靠著門板滑坐了下來,手撐著額頭,這一晚上經歷的事,直讓她覺得疲累至極。
無論是周旋在心狠手辣的毒販裡,還是與王強虛與委蛇,或者是直面生死,都比不過與宋余杭的再次見面讓她更耗心神。
她說她是“裴錦紅”的時候,宋余杭眼裡一閃而過的震驚與痛苦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明明愛人就在身邊,卻不能相認相擁,她的痛徹心扉她亦感同身受。
林厭咬緊了牙關,告誡自己不能哭,不可以哭,卻仍是眼眶一熱,用牙齒咬著手臂,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嗚咽。
良久之後,細弱如幼獸一般的哀鳴停止了。
林厭起身,從櫥櫃裡倒了一杯紅酒,按下了床頭櫃旁邊的暗格,彈出了一個木匣子。
她從裡取出了幾粒白色的藥丸扔進了酒裡,杯沿冒出氣泡,很快消弭於無形。
林厭拿起來晃蕩了兩下,仰頭一飲而盡,打算起身去洗澡的時候,卻莫名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床鋪還是她走之前的樣子,枕頭放的好好的,被子四個角一絲皺褶都沒有。
林厭擰亮了台燈,掀開被子,一寸寸摸索了過去,手指終於抓到了一絲細軟,拿到台燈底下一看,是一根黑色的短發。
她來過。
林厭一時之間心緒翻湧,眼眶又紅了,攥著那根頭髮沒動,哆嗦著嘴唇。
她多麽想衝出去找她啊,告訴她自己還活著,再抱抱她親親她,從她身上汲取一絲溫暖。這個地方真是太冷了,時時刻刻都得提心吊膽,過得如履薄冰。
她沒有一個夜晚能安眠,在盛夏的夜晚裡都會出一身冷汗,被自己凍醒。
醫生說,這是經過大手術後的正常應激反應,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患了一種名為“宋余杭”的相思病。
把機械棍還給她後,她的身邊再也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東西,連用來緬懷都不能。
林厭掙扎再三,還是選擇拿出打火機,把這根頭髮燒掉了。
那肆虐的火舌也吞噬了她的手指,林厭在這個類似涅槃的過程裡痛徹心扉,眼角終於滾出了兩行清淚。
雨下了一整夜,她徹夜未眠,第二天清早就通知人來幫她搬家,本來裴錦紅住的近些也只是為了方便管理會所,但如今王強一死,所有人都隻當她是觸景傷情,搬家合情合理,倒也沒惹人懷疑。
林厭則在盤算著,一來那地方宋余杭已經知道了,難免會來找她,未必安全。
二來,夜總會裡人多眼雜,住外面好傳遞消息一些,至於夜總會裡的一些動靜,自然會有劉志幫她盯著。
她現在搬去的這所房子也是裴錦紅名下私人房產,江城市某高檔小區的複式公寓,二十四小時安保,電梯走廊都有監控攝像。
林厭很滿意,站在走廊上看著手下人忙進忙出,心想:這個人販子品味還不錯嘛。
“紅姐,都收拾好了。”劉志拿袖子擦著汗往出來走。
“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我們再弄。”
“辛苦了。”林厭從錢包裡抽出了幾張紅票子出來,兩根手指夾著遞給他。
“請兄弟們吃頓好的吧。”
其他人也都嘿嘿笑起來:“還是紅姐對我們好。”
房間上下兩層加起來二百來平吧,比她從前的別墅小了點,不過勉強能住。
林厭四下打量了一圈,從電視櫃旁邊拿起了一個倒扣在桌上的相框,裡面夾著的是年代久遠的黑白照,被人撕毀了一角,隻留下了小女孩一個人,看模樣像是裴錦紅。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照片有一絲眼熟。
林厭蹙眉。
劉志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
“紅姐,都收拾好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他嘴上說著要走,卻站在這裡一動不動,其他人都不見了,大抵是被他遣開了。
林厭內心冷笑,放下相框。
“好,回去休息吧。”
劉志沒動,反倒上前了一步,臉色頗有些急切:“紅姐,王哥死了,我……”
林厭抬眼看他,笑容暗藏鋒芒。
“那我依然是你嫂子。”
“不是,我想……”看著她的臉,她穿著吊帶裙,單薄裸露在外的雪白肩頭,劉志咽了咽口水,逼近她,手落在了肩膀上。
“你懂我意思的,我會比王哥對你還要好。”
眼看著他的手輕輕拉下了自己的肩帶,林厭不動聲色,仍然是衝他笑著的。
可是就在劉志還想進一步動作的時候,一把小刀抵在了他心尖上。
林厭鮮紅的指甲撫上他的胸膛,柔聲道。
“我讓你叫我嫂子,是把你當弟弟看,沒想到你跟你哥一樣齷齪,瞎了老娘的眼。”
她話到最後,已愈發冰冷,刀尖進去了一寸,劉志頭上滲出冷汗來,臉色蒼白。
“我想你可能忘了,我不光是你嫂子,還是紅姐,是心狠手辣的‘錦雞’,別把我對你的好當成得寸進尺的理由,想想你王哥——”
林厭嫣然一笑,替他把襯衣扣子系上。
“是怎麽死的。”
劉志不是蠢蛋,只是被熱血衝昏了頭腦,林厭的警告點到為止,此人還有用。
她收刀之後,劉志也退了一步,氣喘籲籲,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林厭扯了張紙巾給他:“別那麽驚訝,任何人死過一次之後總是會變的。”
“你……”劉志咬牙,還想說些什麽。
林厭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了,你有好幾年沒回家了吧,最近沒什麽事,給你放個假,回老家看看父母吧。”
劉志瞳孔一縮:“你、你怎麽會……”
會知道他有父母,自從跟著王強做事以來,為了不牽連家人,對外都說自己是孤兒。
怎麽會知道,那自然是警方的消息咯。
林厭皮笑肉不笑,虛扶了他一把。
“我把你當弟弟,你的父母自然也就是我的叔叔阿姨,能看顧就看顧點嘛。”
她往他手裡又塞了一張銀行卡。
“跟著王強,那點兒肉渣不夠你塞牙縫吧,現在不一樣了,百分之十的成交額,不是個小數目,好好乾,錢、貨少不了你的。”
林厭這番話威逼利誘,直叫他遍體生寒。
劉志捏著這卡,如坐針氈。
“你想要什麽?不要動我爸媽。”
“那是自然,你姐姐我,可沒那麽薄情寡義。”
林厭說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伸手摸煙。
“至於想要什麽……”
她嫣然一笑,摁亮了打火機。
“你猜。”
***
宋余杭在歡歌夜總會附近蹲守了幾天,都沒能再看見裴錦紅。
她不想再做出翻牆夜會那樣唐突又對不起林厭的舉動了,可是心中又有疑惑未除,拿著鄭成睿複製給她的卡溜進去了幾次也沒能再撞上她。
問店員也都紛紛表示不知道,再問就有暴露的風險了。
宋余杭隻得作罷,這一日下班後琢磨著再進去一次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
她接起來,頓時面色一冷,雨刷剮蹭著車玻璃,宋余杭輕輕踩下了油門。
“好,我知道了,馬上到。”
命案。
組織上抽調她過去看看。
記者撐著傘,披著雨衣,對著鏡頭聲嘶力竭:“案發地點在郊區的一處廢棄工地裡,由於連日大雨,把土地表層衝刷得松軟,這才暴露出了掩埋在下面的屍體。家裡近日有失蹤人口未歸,或者有其他破案線索的,請及時與警方聯系。”
宋余杭掀開了警戒線,戴上了白手套。
技偵的人已經在忙活了,她往過去一看,屍體旁邊蹲著個穿白色防護服的法醫。
宋余杭微怔,就這麽出了會神,直到對方轉過臉來,是個面生的人,大概是新來的。
薛銳走過來,唇角有一抹苦笑,還是老稱呼:“宋隊,來了,給指點一下迷津吧。”
宋余杭往過去走:“該怎麽叫怎麽叫,這不合適。”
他一怔,宋余杭已蹲了下去打量著屍體。
“什麽時候發現的?”
段城看見她明顯有些激動,扛著攝像機搶答:“下午四點,派出所的人在做筆錄了。”
目擊者是附近的居民,來工地上撿鋼筋的。
宋余杭粗略了解了一下案情,又去瞥了那屍體一眼。
慘不忍睹。
渾身燒得焦黑,跟炭塊一樣,面目全非,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面對這樣的屍體,即使是經驗豐富的法醫也束手無策了。
“算了算了,雨太大了,抬回去解剖吧。”
幾個人一齊動手把人裝進了裹屍袋。
這場大雨幾乎把所有痕跡腳印衝刷得一乾二淨。
等把人抬走後,宋余杭抓了一把泥坑裡的土,湊到鼻尖聞了聞。
“土質很硬,大雨衝走的只是表面蓋上去的松散的土,坑裡的土沒有被火燒過,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薛銳一怔:“您是說,死者是在其他地方被殺,然後拋屍至此的?”
“沒錯,等屍檢結果吧。”宋余杭拍掉手上的土起身,暗自歎息,如果是林厭的話,多半現在就能給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先找屍源,查監控攝像頭,走訪附近居民,找到屍源後排查死者社會關系,進一步鎖定犯罪嫌疑人,一一求證。”
她來現場也沒多久,宋余杭已大致替他們梳理出了偵查思路。
她腦中一閃而過了剛才屍體手腕上被燒得烏漆墨黑的一塊腕表。
能火燒而不化,多半是貴重名牌。
宋余杭想了想,把這個點提了出來。
“死者右手腕上有一塊腕表,火烤不化,多半是奢侈品,這種奢侈品在購買的時候,櫃姐一般都會留下客戶信息,回去好好查查。”
多虧了和林厭相處的那段日子,宋余杭還算是對富豪們的生活略知一二。
也許想念就是這麽一種神奇的東西,有時候她明明在乾和她無關的事,卻也能突然想起她。
大概這就是刻骨銘心吧。
宋余杭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薛銳被她一番話點醒,頓時眸中一亮:“還好今天找宋隊幫忙了,不然這個案子真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都是老隊員了,有幾個同事見她回來了,紛紛上前問好,甚至還說要請她吃飯。
宋余杭擺手拒絕了,摘了手套進兜裡。
“不了,還有事,先回家了,你們忙,有需要再找我。”
段城去追:“誒,宋隊……”
被方辛一把拉了回來:“算了,算了,乾活吧。”
其他人也都在竊竊私語。
“你們有沒有覺得宋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可不,以前還會笑,你看看現在性子多孤僻,聽說在派出所也沒個朋友。”
“你女朋友死了我看你還能笑的出來嗎?”
“烏鴉嘴,別咒我好嗎?”
“老實說以前就懷疑宋隊和林法醫是一對,好幾次看見她們在辦公室眉來眼去的,沒想到真的啊。”
“嗐,就是白瞎了宋隊那麽好的前程,年紀輕輕的,做到那個份上的,可不多。”
……
宋余杭扯了一下唇角,收傘坐進車裡,徑直開車去了陵園。
不忙的時候照慣例,她是每天都要來看她的,卻沒有想到,他也會在。
林舸撐著一把黑傘,墓碑上靠著一束新鮮的白菊,聽著腳步聲漸近,他微微彎起了唇角。
“你來了。”
近似歎息的低語。
宋余杭看看墓碑旁邊的白菊,再看看他,點頭:“原來是你。”
對比林舸拿來的那一大束花團錦簇的名貴鮮花,自己手裡這一捧路邊隨手采摘的野菊和幾朵沾了雨水愈發嬌豔欲滴的白玫瑰就有些寒酸了。
林舸扯了一下唇角:“她怕孤單。”
宋余杭點頭,俯身下去,把墓碑上的雨水拿袖子擦乾淨,把自己的傘輕輕罩在了她頭頂。
“所以我常來。”
林舸偏頭看她,夜幕低垂下來,他明明是在笑著的,那笑容卻並沒有到達眼底。
他開玩笑一般:“你應該下去陪她的。”
宋余杭點頭:“會的,但不是現在。”
林舸撐傘轉身:“也不過如此。”
這場雨,不,或者說是林厭的死,讓兩個人中間原本就有隔閡的一些東西變得更明朗了。
林舸撕毀了偽善的面具,她也不必再裝什麽大度。
宋余杭沒回頭,看著照片上的她。
“她活著,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答應做我的未婚妻,她死了,也是我的亡妻,百年之後,我們同衾同穴。”
“我現在活著,不是為了苟且偷生。”
她緊緊攥著拳頭,雨水順著削瘦的臉頰往下淌,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而是為了——”
宋余杭微微仰起頭:“替她報仇。”
“不管,那人是誰。”
眼角的余光裡,林舸身子微微一僵。
他轉過身,諷刺地笑了。
“你要是真有這個本事,她也就不會死了。”
等人走後,宋余杭緊握的拳頭才松了開來,她複又蹲下身,把林舸帶來的那束花扔了老遠,把墓碑前打掃乾淨,放上了自己那捧,也是她沉甸甸的愛情。
宋余杭手摸著墓碑上的那行字,眼眶一熱。
——為生者權,替死者言。
她果然還是用了這句話當作墓志銘。
“你知道嗎?今天市局有個命案找我去做顧問,他們的法醫現場什麽都沒看出來,我就想起你了。”
宋余杭喃喃自語。
“你啊,以前老是替逝者說話,自己卻不怎麽愛表達,無論是生病還是折千紙鶴,都不曾告訴過我,瞞不住了,我才知道。”
宋余杭說著,吸了吸鼻子,靠在了墓碑上。
“我現在就希望,能有時光機,帶我回到過去,回到和你剛見面的那段日子。我保證不和你針鋒相對啦,保證不在你家門口堵你,拳腳相向了。”
“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能回來嗎?”
雨下的很大,宋余杭也不知道是哭了還是什麽,眼前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她也不知道在這坐了多久,半邊身子都麻了的時候,被人輕輕搖醒了。
陵園管理人:“小姐,小姐,這麽大雨,別在這坐著了。”
宋余杭抬頭一看,天已經徹底黑了。
對方替她撐著傘,手裡拿了一個手電筒。
宋余杭起身,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淋成了落湯雞。
她抹一把臉上的雨水。
“謝謝。”
說著就要往外走。
陵園管理人奇道:“這埋著的是您什麽人啊,刮風下雨天天都來?”
宋余杭回頭,微微一笑。
“我妻子。”
等她剛坐回車裡,還來不及擦頭髮,扔在副駕駛上的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是薛銳的信息。
“屍源已找到,死者王強,浩然實業運輸有限公司總經理,有吸毒史。”
下面列了一長串關於王強的社會關系。
宋余杭一一往下翻,手指猛地頓住了,看著這熟悉的一張臉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情婦——裴錦紅。
又是她。
宋余杭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