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夜色, 宋余杭來到了歡歌夜總會背後的小巷裡。她踩著牆上的水管, 身手利落地爬上了二樓, 輕輕推開了最裡面那間屋子的窗戶, 縱身躍了進去。
房間裡沒開燈, 漆黑一片, 床上鋪著被子,宋余杭手裡攥著機械棍,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猛地掀了開來。
“你究竟……”
她話音未落, 瞳孔已是一縮,沒人!
林厭當然是不在的。
她走後不久,老虎就又回來了, 兩方人馬在郊區的工廠裡冷冷持械對視。
林厭這邊以劉志為首, 手裡拿著槍,把她護在了中間, 虎視眈眈看著對方。
林厭手裡夾著煙, 靠坐在一張破舊的沙發上, 硬是坐出了豪華五星級賓館酒店沙發椅的感覺。
她有一下沒一下彈著煙灰,氣定神閑,等得老虎失了耐性, 壓抑著怒火開了口。
“那批貨,你究竟藏哪兒去了?”
林厭唇角浮起一抹諷笑:“我還沒問虎哥,為什麽突然更改交貨時間,為什麽你們前腳剛走, 後腳條子就到了。”
老虎發狠:“那他媽的誰知道,就是這麽巧也說不一定,再說了,接貨時間是買家和頂爺定的,我說了不算。”
“是很巧。”林厭把煙灰彈進了煙灰缸裡,看著面前站著的男人,輕輕笑了一下。
“這麽說,是頂爺想要我們死咯?”
她話音剛落,對面群情激憤,有人手槍哢嚓一下上了膛,對準了她,破口大罵。
“你個婊子少他媽汙蔑頂爺,今天這事和頂爺沒關系,說不定就是你們自導自演,自己人裡出了奸細!”
“你他媽說誰呢?!再罵一句試試看!”以劉志為首的歡歌夜總會的人也都激動了起來,紛紛不甘示弱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
劉志搡了一下說話那人,兩方人馬撕扯在了一起。
林厭“啪嗒”一下按亮了打火機,騰起的煙霧把那眉眼塗抹地愈發深沉。
“行了,都住手吧,反正啊,咱們都是小嘍囉,受的委屈還少嗎?”
她幽幽抬眼望向了老虎,眼中有些哀怨:“虎哥啊,您說句公道話,要是歡歌夜總會內部出了奸細,那這奸細估計是想要我們全部人都去坐牢吃槍子兒吧。”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何必呢。”
老虎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今天這事確實蹊蹺,不過他看林厭坐在王強慣常坐著的位置上,手下人也都十分聽話,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而過。
“今天不是應該王強安排嗎,怎麽是你?”
這話一出口,林厭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老虎不知道王強被抓,那麽有沒有可能,不是頂爺做的?
林厭冷笑一聲:“我也正奇怪呢,交貨前十五分鍾,派出所突然給我來了個電話,說是王哥嫖娼被抓了。”
“嫖娼”這兩個字輕飄飄地一出口,立馬引來眾人一片嘩然。
“真被抓了?”
“不可能吧。”
“王哥不會這麽不謹慎吧?”
“和誰呀?”
“還能是誰,不就那個……嘿嘿嘿。”
“早就背著嫂子搞一塊去了。”
“他被抓了會不會供出咱們來啊?”
總算是有人問到了重點。
老虎臉色鐵青:“所以這消息還是從你們那兒走漏的?”
林厭趕緊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誒,虎哥這麽說我可就不樂意聽了,他是他,我是我,少他媽把他和老娘摻和在一起。”
“是不是啊,兄弟們?”
林厭唇角微勾起了一絲笑意,滿意地聽著身後其他人愣了三秒,然後趕緊各自撇清關系,群情憤慨。
“對,對,紅姐是紅姐,王哥是王哥。”
“我們都是跟紅姐做事的,和王哥沒有關系。”
“王哥怎麽樣是他的事,少他媽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
……
這個時候再不站隊,可就來不及了。
倒是林厭把煙摁熄在了煙灰缸裡。
“虎哥也別急著先把誰打成奸細,王哥這些年來對頂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看這事,還是得先找到他,再從長計議。”
林厭這番話,要氣勢有氣勢,要柔情有柔情,最重要的還是有理有據,使人信服,就連老虎這邊的幾個人都互相看了看,有人走上前來衝老虎小聲耳語。
“虎哥……這個女人說的有道理啊,咱們的貨還在她手上,要是沒了,頂爺那裡,恐怕不好交差。”
林厭唇角微勾,她已往外傳出消息,王強多半是回不來了,至於那批貨,她也另有打算。
然而沒等她得意太久,屋外傳來了一陣異響。
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劉志率先子彈上膛:“誰?!”
“我。”男人中氣十足略帶低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隨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一隊人高馬大手裡拿著AK,肩上挎著子彈帶的外籍士兵走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庫巴。
屋裡所有人都放下了槍,微微鞠躬。
“二爺。”
論資排輩,他是頂爺的左膀右臂,當的起這樣的陣仗和稱呼。
唯獨只有林厭閑閑靠在沙發裡,悠悠吐了一口煙圈,煙視媚行。
“二爺來了。”
庫巴早就習慣了她這樣不鹹不淡,略點了一下頭,直入主題。
“你要的人,我替你帶來了。”
林厭夾著煙的手一滯,隨即又不動聲色笑起來。
“喲,那敢情好。”
王強被人反綁著手,拖死狗一樣拽了上來扔在地上。
他就穿了一件薄襯衣,上面全是血跡,下面僅穿了底褲,腿上全是淤青,整張臉也是鼻青臉腫的,看不出人樣。
“虎哥,虎哥,二爺,二爺,不是我,不是我呀!我出去這事壓根沒人知道!”
他膝行過去舔庫巴的腳,又拿臉去蹭老虎的褲腿,最後目光一轉看見她。
“錦紅,錦紅,你幫我說句話呀!”
林厭前幾天傳出去的消息是要警方趁這次交易的機會,拿到“醉夢”的樣品,順便逮到老虎這幾個關鍵人物,並不是要在交易現場一網打盡他們。
當她聽見交易提前的時候就起了疑心,直到看見來的人不是禁毒支隊而是宋余杭,被人算計的想法愈發清晰了。
恐怕警方也是一頭霧水吧。
林厭盤算著,不管算計她的人是誰,總之,這個時候和王強撇清乾系就對了。
想清楚了這一點,她臉上溢出幽怨來。
“王哥說什麽呢,你和人出去開房,真真是傷透了我的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念著這恩情也就算了,還想要我的命,好和那婊子逍遙快活嗎?”
“錦紅,錦紅,你……”王強一口淤血哽在喉嚨裡,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咬牙切齒,看著她那一張臉隻覺得遍體生寒。
他活不了,別人也得死!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自從上次回來就……”
話音未落,林厭抄起煙灰缸就狠狠砸了過去,磕在他額角上,鮮血直流。
王強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撲過去抱住庫巴的腿,又哭又嚎。
“殺人啦,殺人啦,二爺,二爺,救救我,救救我,她才是奸細,她要滅……滅口!”
林厭慢條斯理撫摸著自己的美甲,輕輕吹了口氣。
“我要是滅口,開槍就行了,扔什麽煙灰缸,我打你,是因為你恬不知恥,背著我和別的女人鬼混,老娘咽不下這口氣。”
庫巴拊掌大笑:“不愧是紅姨,恩怨分明。”
“既然王強說奸細是你,你說是他泄露了風聲,那麽,我們做個遊戲吧。”
他朝身後一示意,屬下遞上了一把左輪手槍。
“這槍裡只有一發子彈,打到誰誰就是奸細,當然,不願意賭命的那個人,也可能是奸細。”
庫巴頓了一下,緩緩把槍放上了桌案。
“你們……誰先來?”
林厭的目光落到了那把槍上,嗤笑了一聲:“二爺在開玩笑吧,我死了,可就沒人知道那批貨在哪了。”
“沒關系,頂爺說了,可以慢慢找。”
林厭唇角的笑意逐漸凝固了下來,她看看王強,再看看那把槍,臉色愈發冷了些。
王強咽了咽口水,看看她,再看看庫巴,撲上去想要佔得先機。
林厭一腳把桌子踹翻,手槍飛了起來,她穩穩接在了手裡。
王強撲了個空,跪倒在她腳下。
“哢嚓”一聲脆響,子彈已上了膛,只不過林厭沒把槍口對準自己,而是抓著他的頭髮,抵上了他的胸口。
“奸細沒有資格在這玩什麽遊戲,王哥,對不住了,來年錦紅給你燒紙。”
她說這話又快又狠,一系列變故讓人猝不及防。
庫巴的人還來不及反應,林厭已扣下了扳機。
令人窒息的死寂過後,王強瞪大了眼睛,沒死,他沒死!
他喘著粗氣,額上冷汗直流,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
“噗嗤——”利刃穿胸而過,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
庫巴收回手,舔著刀上的血。
王強撲通一聲倒在了她的腳下,死不瞑目。
不到萬不得已,馮建國有告誡過她不要殺人,即使是犯罪分子也應該送上審判席,由法律來決定生死。
這個人如果是她來動手的話,還有一線生機。
林厭緩緩放下了槍,眼裡適時地溢出了一抹哀痛。
庫巴把匕首插進自己的作戰靴裡,把她手裡的槍拿了過來扔給了自己的下屬,拍了拍她的肩膀,大笑道。
“這槍裡沒子彈,試探的就是誰更忠心,做的不錯,頂爺會有賞的。”
與其說是誰更忠心,倒不如說是,誰更狠心罷了。
在短暫的悲痛之後,林厭恢復了常色。
“成交額的百分之十。”
庫巴痛快答應了:“沒問題。”
“以後的交易由我的人來安排。”這話是在影射老虎也有嫌疑。
他上前一步:“你——”
林厭的人齊刷刷地掏出了槍攔在了她身前。
庫巴一擺手,示意都退下。
“沒問題,紅姨以後只和我單線聯系。”
林厭提出了一個更大膽的要求。
“我要見頂爺。”
據裴錦紅所說,她往來中緬數次,見到的最高人物僅僅也只是庫巴這個二把手。
神秘的“頂爺”依舊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挖到了這個頂爺的身份背景,將此犯罪團夥一網打盡,才算是任務完成。
這些小嘍囉,大概是沒有不想見頂爺的。庫巴笑了,示意兄弟們撤。
“現在還不行,總有一天你會見到頂爺的,好了,這個人就交給你們處置了。”
他說罷,帶著自己人離去。
林厭:“那批貨,不要了嗎?”
庫巴擺手:“頂爺說了,送給紅姨的見面禮。”
***
四下搜尋無果之後,宋余杭隻得把房間恢復到了原狀,原路返回了下來。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她卻毫無睡意,索性就徑直驅車去了陵園。
這裡她常來,墓碑都擦拭得一塵不染。
宋余杭在台階上坐下來,伸手從兜裡摸了一包煙,自己點燃一根,其余的全部放在了她墓碑前。
清涼的夜風將煙霧散出去很遠,宋余杭撫摸著她的照片,微紅了眼眶,喃喃自語。
“林厭,你……還好嗎?……”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只有空曠的風將銅盆裡的紙錢打著旋兒卷上了天空。
宋余杭嘴裡噙著煙,哆哆嗦嗦點燃一張紙,放進銅盆裡看著它即將燃燒殆盡的時候,又添上新的一張。
她隔三差五就會來這裡坐坐,心情不好的時候來的次數便愈發勤些。
坐在她身邊,宋余杭才好似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感覺,她一邊燒著紙錢一邊絮絮叨叨跟她說一些心裡話,聊聊近況。
就這麽一坐就是大半晚上,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她該回去上班了,才起身離開。
宋余杭手指撫上她的照片,直覺得這張臉才是真的好看。
她雖然很少笑,但眼底總是洋溢著自信、堅定、一往無前的光和坦坦蕩蕩。
不似那個女人,雖然有著和林厭差不離的一張臉,可是混跡在聲色場所,渾身上下散發出了危險的氣息,猶如毒蛇般詭譎、陰險、多變。
宋余杭為自己在歡歌夜總會裡一閃而過的心軟感到愧疚。
她俯身吻上墓碑:“我走了,晚上再來看你。”
***
“頂爺,既然無法確定臥底究竟是誰,那麽,為什麽不都殺了?”
庫巴回到落腳點,頂爺還沒睡,他扶著人顫顫巍巍起身,坐到了窗邊下棋。
“那多沒意思啊。”老人撿起戰敗的黑子,放進了棋簍裡。
“都做乾淨了嗎?”
“放心吧。”
如果不出他所料,王強被警察抓了之後,稍作盤問,一定會交代些什麽來保命。
所以他就派人在押他去看守所的路上,半道兒截了車。
至於那通報警電話,倒真的是誤打誤撞了,但也因此給了林厭一個絕佳的立威機會。
把握得不好,死。
把握的好,聲威更上一層樓。
這個紅姨倒真的是心狠手辣,有兩把刷子。
老人把棋子全數砸在了棋盤上。
“好,那你下去吧,那批貨,通知林舸抓點兒緊。”
庫巴略一點頭,退了出去:“是,頂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