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點。
資產過億的大型上市公司的老總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林又元還在會議室裡和外企代表為了一個數千萬的項目來回扯皮。
你來我往,唇槍舌戰, 好不熱鬧。
對方來華半個多月了,吃喝拉撒全由景泰負責, 動輒五星級賓館酒店, 高級料理壽司,沒事還泡個澡打個高爾夫, 景泰全體上下可謂是盡心盡力。
豈料對方就連0.1%的利潤都不肯讓, 還要讓他們預付初始資金。
林又元眉頭跳了跳,抿了一口茶水潤著嗓子, 順便把火氣壓下去。
就在這時, 秘書敲了敲門,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林總……”
他眉毛一揚,壓抑住怒火:“什麽事?”
秘書看了看停下討論的其他人,俯下身子, 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小姐她……”
他一個人坐在主位, 其他員工都坐的老遠。
秘書打開平板,遞到了他眼前:“五分鍾前發到您郵箱的。”
畫面完全靜音,林厭像條死狗一樣被人拿鐵鏈栓住了四肢吊在半空, 就連脖子上都圈著拇指粗的鏈條,披頭散發,渾身是血。
林又元從牙縫裡蹦出了幾個字:“沒、用、的、東、西。”
“林總,現在該怎麽辦?”秘書咽了咽口水,臉上有一抹驚惶的神色。
林又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像看了一張尋常報表一般把平板闔上遞給了他。
“什麽怎麽辦,別說一個億,一個子兒都沒有。”
外企代表裡顯然有會中文的,聽懂了這句話,有些坐立不安起來,這正中了林又元下懷,他一揮手示意秘書退下,繼續談生意。
秘書走出門外,越想越後怕,轉來轉去,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過去,離綁匪規定的交贖金的時間還有不到兩個小時。
他咬了咬牙,從兜裡掏出手機,還是報了警:“喂,江城市公安局嗎?我景泰集團報案……”
***
自從行動開始,馮建國就一直站在作訓室的大屏幕面前不吃不喝一整天了。
眼看著他們已經到了醫院樓下,宋余杭按下對講機:“一組,二組,三組,守好樓梯,隨時準備火力支援。”
“狙擊手佔領製高點。”
對面沙灘遊樂場上的控制台裡冒出了一個腦袋:“狙擊手已就位。”
“四組,五組,六組,交替前進,跟我一起戰術隊形搜索。”
幾個手持防爆盾的特警竄了上來,宋余杭舉著槍,靠著牆,頭盔下的碎發全濕了。
一行人貼著牆根悄無聲息行進著。
外圍的無人機把實時畫面傳輸回了市局裡,馮建國也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馮局,不好了!”有人衝進來喊。
他沒回頭下意識就破口大罵:“誰他媽不好了?!現在行動關鍵時刻吉利話會不會說!”
小警員抱著電腦一頭扎了進來,慌慌張張地,禮都忘了敬:“不……不是……林……林法醫不好了!!!”
段城剛給馮建國倒茶水進來就看見他把電腦推到了他的面前,咽了咽口水道:“景泰集團剛來報案,林法醫被綁架失蹤並索取高額贖金,這是綁匪發來的視頻。”
畫面被點開,作訓室裡的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裡的活。
單從背景無法判斷出是在哪裡,林厭也沒有說一句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根本說不出來。
脖子上被套著拇指粗的鐵鏈,垂著頭懸在半空,肩上插著一把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光從這段畫面上來說,即使是像馮建國這樣擁有幾十年偵查經驗的老刑警也沒能看出來什麽線索。
郵件的最後,綁匪索要的贖金是一個億,一個億!
馮建國來回踱著步,狠狠掐著眉心,他又猛地轉過了身,一把抓起段城手中的茶杯就摔在了地上。
茶水飛濺,碎瓷遍地,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馮建國喘著粗氣:“他媽的可真是會挑時候,還一個億,怎麽不去搶銀行呢?!”
抓捕行動進行到關鍵時刻,幾乎整個江城市的有生乾警力量都在前線,別說一個刑警隊了,他現在連一個外勤小組都湊不出來!
張金海看著這段錄像,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帶,結結巴巴地:“要……要不告訴宋隊……讓她抽調一部分人回來。”
馮建國負手來回踱著步,斬釘截鐵否定了他的建議:“不行,不能讓她分心,尚未確定這兩起案子有關聯,她林厭的命是命,別人的也是,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話是這麽說,林又元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別看他娶的勤,不出意外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了。
林厭作為林家唯一的繼承人,更是景泰未來的CEO,她的這條命要值錢的多,不然秘書也不會火燒火燎地跑來報案了。
“景泰的人來了嗎?”
“來了,會客室等著呢。”
“先封鎖消息,這件事不能往外透露出半個字,技術人員馬上分析視頻地點及對方服務器,一定要快!”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
馮建國戴上了寬簷帽,大踏步往外走去:“來了就好,我親自問。”
馮建國走後,段城湊到了鄭成睿身邊:“老鄭……林法醫……她……她……”
鄭成睿敲著鍵盤,一腦門汗:“解碼不出來,背景是倉庫的庫房,一點參照物都沒有,像這樣的倉庫,江城市得有成百上千個吧。”
段城也急了,走來走去的,猛地趴上了他的肩膀:“要不,還是告訴宋隊吧,我覺得,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鄭成睿看他一眼,把人摁了下來,壓低了聲音道:“你瘋了?還想考不考公務員了?沒聽見馮局怎麽說嗎?一個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段城被噎了一下:“我……”
“可是……可是……”他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雖然林法醫這個人吧嘴賤又毒舌還暴力,可是大家同事一場,每次看她解剖驗屍自己都能學到不少東西,難道就這麽看著她錯過了交贖金的時間而白白送死?
這林家也真是的,坐擁億萬家財,卻連區區一個億都舍不得拿出來。
段城在這邊乾著急,馮建國卻知道,這對於林家來說,並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進會客室看見來的是秘書而不是林又元本人,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請坐。”
他話音剛落,秘書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沒等他開口,洋洋灑灑說了一長串。
“馮局您好,我是林董的秘書長,全權代表景泰集團前來處理此事,這一億元我們實在是拿不出來,剛進行完本年度第二輪融資……”
這番說辭,他若乾年前就聽過了。
在作訓室裡大發雷霆的人,面對外人的時候卻保持了作為一位市級公安局長該有的威嚴。
馮建國沒跟他費話:“綁匪九點半發的郵件,你們十點十分才報的案?現在離交換贖金還剩下不到一個半小時,你要我去哪兒給你找人去?”
秘書不住拿手帕擦著額上的汗:“慚愧,慚愧,林董在開會,實在是,實在是……只能拜托警察同志了,警察同志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技術員的電腦屏幕亮了起來。
“馮局,綁匪又發來消息了。”
林又元看著畫面裡的林厭被折磨,被人拽著頭髮狠狠摁進了水裡,她拚命掙扎著,鐵鏈在地上拖得嘩啦作響,肩膀上的傷又開始滲血,把原本清澈的水流染成了淡紅色。
她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又被人扯住頭髮揪了起來,對手從旁邊抓了一抹白色粉末灑在了她的傷口上。
秘書捂著眼睛,心驚肉跳:“這……這什麽?”
很快他就知道了。
粗糙的鹽石顆粒深深嵌進了肉裡,血水融化開來,林厭疼得死去活來,再也忍耐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嘶吼。
林又元一把把電腦闔上了,閉著眼睛,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會議室裡,眉頭輕輕跳動著。
“艸你媽的!”男人喉嚨裡也發出了咆哮,嗓音沙啞又粗礫,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
林厭依舊沒松口,死死咬著他的胳膊,直到他摁著她的腦袋往牆上撞,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的聲音回蕩在倉庫裡。
牆上很快留下了一大片血跡,林厭倒下來的時候從他的胳膊上生生咬掉了一塊肉。
男人疼得撕心裂肺,又狠狠朝她的胸口踹了幾腳,他拽著她的頭髮往前走,拖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斑斑血跡。
***
“一千萬,不能再多了。”他還是跟馮建國通了電話。
那邊沉默了片刻:“你就不怕綁匪真的撕票?”
“怕。”林又元直言不諱:“更怕人財兩空,二十六年前的事我不想再次重演了,所以,我只能給一千萬,剩下的就全靠你們了。”
馮建國揉了揉眉心,站在窗邊簡直想破口大罵:“你們生意人總是希望把利益最大化,而將風險放到最小,別忘了,林誠是怎麽死的。”
林又元皮笑肉不笑:“一個林誠死了,還有林厭,林厭死了還有林舸,再不濟我隨便從孤兒院裡領養一個也可以姓林,但是景泰只有一個,我今天要是把這一億給出去了,多少子公司就得破產,數萬員工就得下崗,林厭可以死,景泰必須活。”
蝴蝶效應,林厭只是條導火索罷了,二輪融資剛過,青黃不接,又值經濟蕭條,市場寒冬,放出去的資本一時半會兒都收不回來。
這一億是真的傷筋動骨,他不能冒這個險,拿景泰當賭注。
“快點,快點啊,把ip地址破譯出來,老鄭,老鄭!”
段城就差在旁邊拿個大喇叭替他加油了。
鄭成睿人本來就胖,一著急上火更是滿頭大汗的,手滑得連鼠標都握不住,接連點了好幾下都失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頭來過。
段城死死盯著那個進度條,方辛也滿眼焦急看著電腦屏幕。
90%、93%、95%、99%……100%!
一行人屏住了呼吸——
短暫的靜默之後,一行亂碼飄在了屏幕上。
鄭成睿把眼鏡扔在了桌上,頹廢地搖了搖頭:“不行,境外的服務器,解析不出來。”
段城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眼眶都紅了:“艸!那……那現在該怎麽辦啊……”
方辛松開咬著的手指,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我們不能在這坐以待斃,得找找線索,看看林法醫是怎麽失蹤的。”
***
“嗡——”貼著肉的手機震了一下,宋余杭沒管,帶頭衝進了一間空房子,槍口的激光射線穿透了層層迷霧,來回掃射著。
她一揚手:“安全,沒有發現目標,撤退。”
“嗡——”手機又震了一下。
宋余杭心裡一緊,想到了林厭剛剛掛掉的電話,腳步慢了一下,示意特警隊長打頭陣,自己把配槍背到了背上,從褲兜裡摸出了手機。
兩段視頻。
她點開一看,頓時瘋了,一把咬掉戰術手套,一個電話就給馮局打了過去。
對方也一頓吼:“我他媽的也焦頭爛額了,你還來質問我?!林厭這麽大個人誰能攔得住她,鬼知道她幹嘛去了!”
宋余杭壓低了聲音,深吸了一口氣,心都在絞著痛:“離約定交贖金的時間還有多久?”
“一個小時。”
她忍不住低吼出聲:“那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一行人紛紛回頭看她,宋余杭摘了頭盔取了護目鏡夜視儀,拔掉耳朵上的通訊麥,掉頭往下跑。
“宋隊,宋隊……”其他人來攔她,馮建國聽見了,破口大罵。
“宋余杭你他媽的能有點出息嗎?!你別忘了你剛跟我立過的軍令狀!你要為了保護整個江城市承擔起責任,現在呢?你就為了一個林厭就要當逃兵嗎?別忘了,你是現場最高指揮官,你對的起你身上的警銜嗎?!”
宋余杭一把把額前的碎發捋了上去,來回轉了個身,又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那林厭呢?林厭誰來保護?!她也有生命危險啊!”
馮建國頓了一下,才道:“我們已經在前往交換贖金的路上了。”
“綁匪要多少錢?”
“一億。”
“林家呢?”
“隻給了一千萬。”
宋余杭幾乎快把牙咬碎了:“這他媽的不是扯淡嗎?!”
“一遇上林厭的事,你似乎總是特別容易情緒波動,宋余杭,別說我不近人情,不給你機會,你可以回來救她,前提是,要麽把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要麽脫了你的警服滾回來見義勇為,你自己選吧。”
掛掉電話之後,宋余杭沉默良久,其他人早就散了開來繼續搜尋著整座醫院,畢竟這邊也是人命關天。
她頭抵著冰冷的牆壁,又把那兩段視頻點開來看了一遍,林厭因為痛苦扭曲了面容嘶吼的時候,她也跟著一起淚流滿面。
她知道林厭為什麽會私自離隊了,一定是因為在屍檢過程中發現了和初南案的相似疑點,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足夠讓她不通知自己就一個人去找凶手尋仇。
“白鯨案”和“汾陽碼頭碎屍案”有相似點,也有很多不同點,但無論凶手是不是一個人,宋余杭想,都和他脫不了乾系。
當務之急,找到凶手,也就離林厭不遠了。
陳初南是她的軟肋,那她就做她的鎧甲吧。
宋余杭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把頭盔戴上,迅速系好搭扣,提起槍就往樓上跑。
林厭,等著我。
***
“還是沒有人來救你。”血水流進了眼睛裡,讓原本已經模糊的視線更看不清楚了。
那個打她的男人消失了,她複又被吊在了半空,只聽見了一個冰冷毫無感情起伏的機械音。
林厭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諷笑。
可是緊接著,她就笑不出來了。
“你來打我呀,賤人,蠢貨,大笨蛋!”熟悉的聲音瞬間把她拉回了二十六年前的那個下午。男孩子一腳把她踹在地上,踩著她的胸口,掰開了她的手指,把她緊緊攥在手裡的兩塊錢取了出來,撕了個粉碎。
“呸,雜種也想拿我爸爸的錢,你配嗎?!和你媽一樣賤,滾!”十歲的小男孩已經結實得像個小胖墩,一腳就把她踢到了牆邊。
林厭腦袋著地,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和林誠被綁在了一起,天花板上的水一滴一滴砸在了她的臉上。
她還沒未回過神來,戴著面罩的男人狠狠一鞭子就抽在了她的身上。
“哭啊,都給我哭!哭的越大聲越好,讓你們那個有錢的老爸看看,他的一雙兒女是怎麽被老子折磨的。”
那鞭子抽在身上生痛,林誠嗷嗷大哭著,林厭卻早已經習慣了,咬著牙,默不作聲。
“喲,還挺倔,小臉倒是挺可愛的,就是這眼神嘛……”男人抬起了她的下巴,東瞅西瞧。
“忒凶。”
說罷,狠狠一鞭子就抽上了眼角。
林厭閉著眼睛,渾身顫抖著,眼淚無意識地流淌了下來,只是依舊沒嚎出聲。
男人來了興致:“別不是個啞巴吧。”
同夥附和:“啞巴好,啞巴妙,反正不會說話,正好脫光了給他爸看看,也讓咱們見識見識這有錢人家的女兒和咱們窮人有什麽不同。”
一陣衣物撕裂的聲音。
林厭目呲欲裂,這聲音好似來自四面八方,又通過倉庫的回音無孔不入地回到了她的耳中。
她的手腳都被綁著,無法堵住耳朵,那雙眼睛越來越紅,她嘶吼著,說出口的句子夾雜著破碎的氣音。
“你……你究竟是誰?出……出來!”
“我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快要死了呢,小時候沒人來救你,長大了也還是一樣呢。”
“林厭呐,林厭,你活的多可悲啊。”
那四平八穩的機械音竟然發出了一聲喟歎,無端讓人毛骨悚然。
林厭被吊在半空,艱難地轉著脖子,牽一發全身都痛,頭上的血源源不斷地流了下來,把眼睛刺激地生痛。
她扯了一下胳膊,鐵鏈嘩啦作響,林厭微眯了一下眸子:“想要我死,沒那麽容易,我一直靠自己,從不靠別人。”
那聲音“咯咯”笑了起來,似抵著牙根說話,像極了遊戲NPC發出的那種沒有感情的,蒼白無力的聲音。一時半會兒林厭也分辨不出它究竟是男是女,還是壓根不是人。
“看看你現在的處境吧,這個鐵鏈每五分鍾下降六厘米,半個小時後,我要是沒有在約定地點看到贖金,可就沒人回來救你了喲~”
“它”話音剛落,拽著林厭的鐵鏈猛地往下一松,失重感襲來,林厭微微闔上了眼睛,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拽住了。
海水波光粼粼,她就被懸在了透明玻璃缸的上空。
林厭瞳孔一縮,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好了,我們聰明的林法醫自己算一算,離水面還有多遠,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窒息,以及他們究竟會不會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