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錢收到了嗎?”秘書坐在車上給綁匪打電話,前面開車的是便衣, 後面陪著他坐著的是技術員和刑警。
這已經是江城市局能抽出的為數不多的力量了,至於馮建國要留下來主持大局, 張金海也另有任務。
出發前。
方辛正要拎了勘查箱往出去跑, 迎面撞上馮局,她頓住腳步:“馮局……”
馮建國看著技偵這年輕的一張張面容:“幹嘛去?”
方辛把勘查箱往身後一收, 鄭成睿也縮了縮脖子:“那個……”
段城梗著脖子上前了一步, 他還從未跟這種局級的大領導面對面講過話,因此漲紅了臉, 有些緊張。
“救……救人……”
“就憑你們幾個?”馮建國略微皺了皺眉:“打不能打, 扛不能扛的。”
“我……誰說我們……”段城爭辯,被方辛一把拽了回來。
“不是我說你們,年年比武技偵墊底是不是不爭的事實,不過……”馮建國還是讓出了一條路:“我也想看看這半年來林厭究竟教了你們些什麽東西, 老張!”
他高聲喊了一句。
張金海全副武裝從更衣室跑了出來, 一邊跑一邊系著頭盔的搭扣,穿著個防彈衣大腹便便,跑到他跟前的時候才立正站好, 還略有些氣喘籲籲。
“到!”
“你帶隊,全體都有,去槍械庫領你們的配槍,務必毫發無損地把林厭給我帶回來!”
“是!”
技偵全體鬥志昂揚,馮建國緊繃的唇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看著他們跑遠,卻又加了一句。
“你們也要……平安歸來。”
走在後面的段城聽見了,轉身,衝他高高豎起了大拇指,年輕的臉上笑容真摯又美好,然後跟上隊友的步伐,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馮建國則又走進了作訓室,站在了大屏幕前,監控著兩場生死突擊。
“防彈衣要這麽穿,把這個系好,不容易掉,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一定要檢查好了。”張金海說著,把槍別進了槍套裡,動手幫他整理著。
段城扶了扶頭盔,還有些不適應這個重量:“我一直以為張隊不出外勤呢。”
張金海笑了笑:“早些年跟你一樣大的時候天天出,現在不一樣了,我的命也是我一家老小的命,顧慮多了,就不敢了。”
鄭成睿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那肥碩的身軀塞進防彈衣裡,直喘著粗氣:“好……好了……走吧。”
方辛已經在市局門口繞了一大圈了,指著那輪胎印:“老鄭,查一下這條路上的監控,這像是摩托車轍印。”
“好。”鄭成睿單臂托著電腦就開始了,段城把車開了過來:“走吧,上車,一邊走一邊查。”
“找到了,是林姐。”鄭成睿說著,把畫面放大,給他們指路。
“前面路口左拐。”
***
“怎麽只有五千萬?是想讓我撕票嗎?”綁匪壓低了聲音怒吼。
秘書懷裡抱著個金屬箱子,拿帕子抹著額上的汗:“不不不,公司的帳上只有五千萬的流水,全部打給你了,剩下的支票交易。”
男人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還有十五分鍾,把錢放在海濱公路第十八個電箱那裡,我拿到錢,自然會放人。”
技術員指尖敲著電腦,分析著波形,衝著秘書點了一下頭,示意他拖延時間。
秘書結結巴巴地,在刑警的授意下說:“我要確認小姐還活著,不然這錢一分都不會給你的。”
對方頓了一下,只是重複道:“我拿到錢,自然會放人。”
秘書看了一眼刑警,繼續說:“我已經在過去的路上了,錢一定會給你的,我要先確認小姐還活著,你讓她和我說一句話……”
對方只是又冷冰冰地重複了一遍:“我拿到錢,自然會放人。”
技術員一直追蹤著這個號碼,看著屏幕上閃爍的波形直皺眉頭。
秘書還想說什麽,對方啪地一下掛掉了電話,波形中斷,刑警趴過去問:“怎麽樣,追蹤到了嗎?”
技術員搖了搖頭:“不行,通話時間太短了,而且,你們沒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了?”秘書這會兒是真的著急上火,坐立難安:“麻煩司機同志開快點吧,人命關天了都要。”
那五千萬是虛擬貨幣,只有他手裡拎著的這個箱子裡裝著的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一旦匪徒查帳,就全完了。
“除了剛開始‘哼’的那一句,再也沒有語氣上的波動,像在念台詞,平鋪直敘。”技術員摘了耳機,心裡也直犯嘀咕,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林厭再說。
***
方辛拎著勘查箱在段城的幫助下從被撞毀的護欄徑直翻下了海岸線。
其他人也都紛紛跟上。
監控就到這裡戛然而止了。
段城打著手電一眼就看見了扔在草叢裡的摩托車。
“你們看,林姐的車!”
張金海跑過去,摸了一把座椅,已經涼透了,還有血。
後視鏡一邊是被撞歪的,另一邊直接是被打碎的,車身上還有彈坑。
沿著這些線索,他們越往漁村裡走就越接近了交戰的場所。
路旁隨處可見翻倒的花盆座椅,地上、牆上都有彈痕,商戶緊閉,不少人家門上的玻璃都碎了。
夜深人靜。
段城索性放開了嗓子喊:“林姐,你在哪?林姐?!”
方辛扯他一把:“別嚎了!有那個功夫還不如找找線索!”
張金海指著前面不遠處空地上的血跡:“有血痕,過去看看。”
方辛從勘查箱裡掏出手套戴上了,指尖蘸了一點,湊到鼻尖嗅了嗅:“是人血。”
她捅一把段城:“能看出來往哪走了嗎?”
段城環顧著四周,黑漆漆一片,海風呼呼刮著:“這我哪知道……林姐在的話肯定能看出來……”
他話音剛落,幾個人齊刷刷地看著他。
要是林厭在的話,估計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要你何用?”
可是現在分明沒人罵他,他卻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
一直以來技偵的破案主力都是林厭,能文能武,能打能殺,他們仰望著她的光芒,直覺得刺眼,卻從未想過要追上她的腳步。
段城理所當然地覺得,破案嘛,文有林姐,武有宋隊,輪不到自己出馬的那一天。
他只需要安安穩穩地度過自己的實習期,然後按部就班地考公務員,去辦公室當一個小文員拿鐵飯碗好了。
誰知道也會有直面現場的那一天,原來真的站在這裡,站在林姐的位置上,面對隊友的期盼,窮凶極惡的歹徒,生死未卜的同事,承受的心理壓力會那麽大。
誰也沒有催促他,大家似乎壓根都沒對他報有期待,張金海起身又去找別的線索了,方辛、鄭成睿也都各自忙碌開來。
段城咬著牙,看著面前的這灘血泊,他似乎想要把手放上去,卻又猛地縮了回來,第一次主動從勘查箱裡取出了手套戴上了。
“段……”方辛走遠了,想叫他跟上來,回頭一看卻見他正趴在地上,研究著那灘血跡。
段城用牙齒咬著手電筒,手裡拿著放大鏡,繞著血泊走了一圈,絞盡腦汁回憶著書上的內容。
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站了起來:“邊緣毛刺完整,這是一攤滴落狀的血跡。”
方辛走過去:“你……”
段城猛地叫了起來,指著她的方向:“別動!”
嚇得方辛拿著手電筒往後一縮,段城已經跑了過去,趴在了她腳下:“我知道了,林姐往這個方向走的,你們看,運動狀態下滴落的血跡四周毛刺長短是不一樣的,而長的這一端表示了運動方向!往這邊走!”
張金海率先跑了過去:“追!”
***
“0202,我是01……”宋余杭甩了幾下通訊器,傳來了滋滋的聲音,電磁干擾,通訊被迫中斷了。
她皺了皺眉,從束腿裡拔出戰術小刀,往旁邊的牆上刻下了箭頭,一來給隊友留下記號,二來防止自己迷路。
這裡的房間大小規模都一模一樣,她又踹開了一間房,凌亂堆著些醫療器械,桌子橫七豎八放著。
宋余杭拿刀在門上留記號,又拍了拍通訊器,還是沒反應,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她想起了從前警校時教過的對抗電磁干擾課程。
醫院裡進入CT室、X光室的時候,醫生通常都會要求患者不要帶通訊設備。
一來是為了防止干擾機器正常運作,二來,手機也會因為強電磁干擾而沒信號。
她的通訊器同理,那麽有沒有可能,她已經走進了電磁干擾的范圍,所以才會一直聯系不上隊友。
宋余杭拿出了通訊器,拔出了天線,滋滋滋的聲音越發明顯了,她猛地轉了個身,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通訊器裡的電流聲尖銳地有些刺耳。
她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出來的房間,複又毅然決然地邁了進去。
宋余杭手裡端著槍,手電筒墊在底下,光線穿過了紛亂的灰塵,把黑暗的房間切割成一塊一塊的。
她又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屋內,夜視儀上沒有任何熱成像。
宋余杭略松一口氣,通訊器裡的電流聲進到這間房間之後就沒停過,她拿了起來像找手機信號一般搜了起來。
這似乎是一間廢棄的醫生辦公室,桌上還扔著落灰的材料,垃圾桶翻倒著,發霉的紙團遍地都是。
宋余杭一腳踩到了好幾個,把通訊器移動到牆角放著的鐵質櫃子的時候,發出了尖銳的刺響,在寂靜的氛圍裡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一把摁了開關,把通訊器塞進上衣兜裡,開始推櫃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櫃子一寸寸挪動著,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宋余杭喘著粗氣,滿頭大汗,衣服全濕了。
她索性把頭盔摘了下來,配槍、子彈帶全扔在地上,背過身去,用結實的背部肌肉頂著,慢慢往前挪,終於抵到了牆根。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還沒來得及開心太久,就被突如其來的紅光閃瞎了眼。
鐵櫃挪開之後,牆上一個類似電表箱的東西開始閃光,上面嵌了秒表盤,時間飛速往後倒退著。
宋余杭一把就摁了上去,額上冷汗一滴滴滑落了下來,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壓發式炸彈,重力改變即可觸發。
要不是她剛剛手疾眼快,把自己的重量壓上去,這會早就灰飛煙滅了。
壓在牆上繃緊的手臂開始微微顫抖,秒表盤上的數字停止在了“10”上。
周遭安靜到什麽程度呢。
宋余杭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激烈,隨時都能跳出嗓子眼。
她咽了咽口水,手臂已經開始發酸,長時間維持這個姿勢不是件容易的事。
說實話,她是刑警,爆破的課程只是接觸過,了解不深,這樣精細的活兒還是得留給拆彈專家來,可是現在,她站在電磁干擾區裡,與外界徹底失聯。
無論是林厭還是那個女孩兒,誰都等不起了。
宋余杭一隻手從束腿裡摸出了小刀,開始拆電表箱,螺絲一顆顆卸了下來,她輕輕掀起了後蓋,瞳孔頓時一縮,琳琅滿目的紅線白線黑線黃線緊緊纏繞在了一起。
心跳如擂鼓,全身的血液瞬間湧上了頭頂。
宋余杭手腳發冷,重重喘著粗氣。
***
林厭的臉已經接近了水面。
她仰起頭喘息著,呼吸著為數不多的新鮮空氣。
手腳都被吊著,這個姿勢維持不了多久,她的脖子就開始發酸。
又是狠狠往下一沉,整個腦袋埋進了水裡。
她猝不及防嗆了幾口水,掙扎著抬起了上身,咳個不停。
她微微一動,鐵鏈就跟著嘩啦作響,林厭左扯右扯,來回動著手腕,白皙的肌膚很快被磨得血肉模糊。
“別白費功夫了,省點力氣想想遺言吧。”
還是那個聲音。
林厭“呸”地一口血沫就啐了出去,在半空中晃蕩著:“艸你媽的給老娘閉嘴。”
“或者,你求求我,我一心軟,看在你長的還不錯的份上,興許,能饒你一命呢。”
為了避免再次埋進水裡,林厭仰著脖子,血水混合著汗珠從下頜線上滑落。
她輕輕扯了一下唇角:“聽你這說話的聲音,藏頭露尾的架勢,就不像個男人,對不起,金針菇本小姐不需要哈。”
她全身上下,只有手腕和脖子能動,林厭活動著手腕,拽上了鐵鏈,把自己稍稍往起來拉了一點。
論起鬥嘴,她除了輸給宋余杭外,還沒怕過誰。
越是到這種時候,她反倒不怕了,宋余杭說她是狼崽子,那麽狼性就是聞到血腥味愈發興奮些。
甚至,血液的流失也加快了藥物的代謝,她稍稍感覺自己恢復了些力氣。
看著底下波光粼粼的海水,林厭有信心逃出去了。
“要不,你叫剛剛打我的那個人來,你們是同夥嗎?我覺得他不錯,結實、有力、做起來一定很爽。”
那聲音停滯了片刻,林厭雖然看不見他在哪,四周一片漆黑,但能聽見他喘氣的聲音。
似乎是被激怒了呢。
林厭舔了舔唇,決定再添一把火:“我說,你該不會真的是個太監吧,對付我一個單槍匹馬的女人,也至於這麽大費周章嗎?又是讓孩子刺傷我,又是水牢的,也太沒自信了吧?”
“不如,你放我下來,我讓你一隻手,夠不夠?不夠的話……”
她話音未落,鐵鏈猛地往下一松,林厭腦袋朝下整個人掉進了水缸裡,她還未來得及深呼吸,大量鹽水湧進了胸腔。
她劇烈掙扎、咳嗽著,從鼻間、口腔裡冒出的氣泡咕嘟咕嘟浮上了水面。
林厭扯著鐵鏈,卻是紋絲不動,她努力屏住了呼吸,想要浮上去,抬眼從幽暗的水底看上去,那一絲光線逐漸暗了下來。
一塊鋼板緩緩蓋了上來。
“可惜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不想讓你活到交贖金的那一刻了。”
***
宋余杭手裡的排爆鉗輕輕咬住了紅線,她長出了一口氣,來回做著深呼吸也緩解不了她的緊張和焦慮。
手心裡全是汗,滑膩地幾乎快捏不住排爆鉗。
她咬了咬牙,收回手,又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接著挑起了白線,在安靜的氛圍裡呼吸猶如扯風箱般沉重。
“到底該剪哪個?剪哪個?剪哪個!”她喃喃自語,喘息不定,滿頭大汗,衣服就沒乾過,更要命的是,壓在炸彈上的手已經逐漸麻木沒知覺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用沒用力氣,或者是用力過猛。
這很危險,相當於一隻腳已經邁進了鬼門關。
林厭呐,林厭。
她微微闔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給我勇氣吧。
我在這裡犧牲,火光必將照徹天地,我的隊友們也會循著我留下的記號來到這裡。
你會沒事的。
而我,將會化成這天地間最微不足道的一顆渺小星辰,守護著你。
她又想起了不久前的五裡鎮上,她問林厭:“如果有一天,我也……”
林厭搖頭,用手堵住了她的唇。
其實那個瞬間,她應該勇敢一點撲上去吻住她的。
這樣,真的到了這一天的時候,就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宋余杭這麽想著,排爆鉗已經咬松了白線的膠皮。她喘著粗氣,微紅了眼眶,正要使力剪下去的時候,突然從撥開的白線後面看見了另一個表盤。
沒亮光,沒計時。
宋余杭松了排爆鉗,用牙齒咬著手電筒去照,一個小型的密碼盤。
她稍稍松了口氣,喜上眉梢。
林厭,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只不過,密碼又是什麽呢?
宋余杭不敢亂輸,害怕輸錯了又是一場灰飛煙滅。
她想了想,迅速在腦海裡梳理著整個案件的線索。
拋開林厭被綁架的這個事實,很有可能是凶手為了擾亂警方的視線拖延時間。
而林厭為什麽會找他呢?
因為和初南案脫不了乾系。
他是“白鯨案”的犯罪嫌疑人,會不會也有可能在多年前殺了初南,畢竟符合凶手年齡段側寫。
既然這樣的話,他的目的就一清二楚了,自始至終都是想救那個被衛麗紅拋棄的孩子。
礦難發生在二十年前,那個孩子剛剛出生的一個月後。
礦難發生的時間是……
在五裡鎮看過的縣志上的白紙黑字又一一浮現在了眼前。
1998年,12月5日。
宋余杭呢喃著,又往前推了一個月,咬了咬牙,果斷按下了一串數字。
***
有人說,人生是一條河流,不斷前行,不斷忘記。
那些逝去的人或記憶終有一天會徹底消失在歲月洪流裡。
而人在死前,往往會想起這些。
黑暗來臨之前,林厭腦海裡模模糊糊想起了很多片段,有她三歲之前跟著媽媽在大街小巷流浪,撿別人扔在地上的肉包子吃。
亦有來到林家之後的第一個夜晚,瓢潑大雨裡被林誠鎖在門外。
被打,被罵,被嫌棄……都是常事。
就這麽一恍過了許多年,終於有人伸出手把她從泥潭裡拽了出來。
“林厭,疼不疼?要堅強,別哭呀。”
黑暗裡,那雙眸子驀地睜了開來。
看見的卻是另一個人,向她伸出了雙手。
“林厭,看看我,再想一想,你別死……”
“林厭,你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了。”
“林厭,我想清楚了,你呢?”
“林厭,等案子結了,我陪你喝酒。”
林厭的唇齒間冒出了氣泡,她奮力掙扎起來,抓住水下氣壓達到了極限的黃金三秒,用手腕上拇指粗的鐵鏈狠狠撞向了水缸。
整個人都砸了上去,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的聲音回蕩在倉庫裡。
男人笑不出來了,瘋了嗎?她。
林厭確實是瘋了,她有很多次求死,求生的念頭卻從未如此強烈過。
她用鐵鏈砸,用肩膀撞,用頭磕,用腳踹,無所不用其極。
終於,透明的玻璃上裂了一絲小縫隙,林厭抄起鐵鏈纏在了自己手腕上,狠狠撞了過去。
嘩啦——
在強大的壓強以及她的暴力衝擊之下,玻璃應聲而碎。
林厭下意識護頭,被水流和破碎的玻璃碴子狠狠甩了出去。
她滾了滾,摔在地上,遍體鱗傷。
林厭仰頭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覺得從未如此暢快過,胸腔上下起伏著。
她偏頭看向了黑暗裡,那眼神又黑又亮,是劫後余生的喜悅,是嗜血後的瘋狂,以及滿滿的自信。
她咬著牙,踩著玻璃碴子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仍然栓著鐵鏈,可是活動起來已經比剛剛好多了。
她甚至一把從自己肩膀上拔下了刀子,血花四濺,沿著黑色緊身衣滴滴答答往下淌。
她嚴重懷疑此人智障,還給她留下了武器。
林厭舔了舔刀口上的血,眼神魅惑又滾燙,微揚起了下巴。
“來,藏在黑暗裡的懦夫。”
仿佛能聽見門外的動靜,男人藏在黑暗裡,看她一眼,毫不戀戰,也不知道按了什麽開關,一扇門出現在了牆壁上。
他轉身就跑,林厭抬腳就要衝出去,又被鐵鏈絆了一跤,狠狠摔在了地上,她憤怒地嘶吼,一刀就砍在了鐵鏈上,火花四濺。
“艸!他媽的!給我斷!”林厭一次又一次抬手,刀很快卷了刃,鐵鏈上被劃出了數道白痕。
她喘著粗氣,看著自己的左手,眼中閃過一抹狠辣,高高舉起了匕首。
“不要!”女人尖利略帶哽咽的聲音叫了起來。
宋余杭抬手就是兩槍,一槍擊飛了她手中的匕首,另一槍打在了鐵鏈上。
火光四濺,林厭倒在了地上。
宋余杭衝過去,緊緊把人抱在了懷裡:“林厭,林厭,林厭呐……”
她撫摸著她的側臉,想替她把汗濕的發撥開來。短短一天而已,她已經沒有人樣了,滿臉血汙,眉梢眼角都是青紫的。
臉上被玻璃劃出了細小的口子,潺潺滲出血來。
而唇角的血跡更是怎麽抹都抹不乾淨。
宋余杭抱著她痛哭出聲:“林厭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反覆重複著這三個字,滾燙的淚水落進了她的頸窩裡。
也就是這一刻吧。
林厭看著從不曾奔潰失控過的她哭得像個孩子。
她忽然就信了,宋余杭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只是……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林厭顫抖著攀上她的手腕,把撫摸著自己臉的手拉下來,她咬著牙,喘著氣,才讓自己勉強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去……去追他……救……救人……”
宋余杭搖頭,抹了一把眼淚鼻涕,把她抱了起來:“不,不,我先送你去醫院,不行,不行……你這樣下去不行……”
因為失血過多,她的嘴唇已經開始泛白,整張臉更是白得像紙一樣,沒有一絲血色。
林厭拚著最後一口力氣,推了一下她,嘶吼出聲:“滾!”
宋余杭沒撒手,緊緊把人擁進了懷裡,也抱著她吼:“我不滾!你打我罵我都不滾!你就是殺了我我他媽也要和你在一起!”
林厭沒被折騰死,險些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氣死。
太直球了。
簡直不像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而她今天的所作所為也不像是往常那個冷靜睿智的宋余杭。
也正因為是這樣的反差,讓林厭眼眶一熱,明明是該生氣的,淚卻流了下來。
誰都沒有再說話,宋余杭臉上火燒火燎的,可是她舍不得松開林厭,哪怕是一分一秒。
那種提心吊膽牽腸掛肚的感覺,她再也不想有了。
只有這一刻,去他媽的破案,去他媽的犯罪嫌疑人,只有林厭,是她的全世界。
安靜的氛圍裡,只有逐漸激烈的心跳聲。
林厭微微闔上了眼睛,好累,她甚至有一絲想就這麽睡過去的衝動。
可是她不能。
公理正義還沒有得到伸張。
真相大白還未大白於天下,初南甚至連屍體都找不全,更別談入土為安。
林厭咬著舌尖讓自己清醒,宋余杭也放開了她。
兩個人在黑暗裡無聲地對視,直勾勾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宋余杭捧起了她的臉,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地,深深吻了下去。
一個沒有談過戀愛的人自然談不上什麽吻技,毫無章法,簡直像是兩頭遍體鱗傷的野獸在通過撕咬互相舔舐傷口。
分開的時候彼此舌尖都嘗到了血腥味。
尤其是林厭,輕嘶了一聲,摸了摸自己微腫的唇。
宋余杭的目光一直看著她,眼神滾燙又熾熱,舔了舔唇,似是意猶未盡。
他媽的,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夠狠了,還有比她更狠的。
等她好了,弄不死宋余杭。
宋余杭似看透了她心中想法,從地上撿起配槍,又上了兩發子彈:“省省吧,我弄死你還差不多。”
她話音剛落,天花板“砰”地一聲破了個大洞,砸下來一個人。
宋余杭瞬間就把槍口對準了他:“誰?!”
段城摔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下意識舉手投降:“我……我我我投降……別殺我……”
林厭往上一看,技偵其他幾個人舉著手電紛紛趴在了洞口看著她們。
“宋隊,林姐……”方辛簡直要感動哭了。
張金海得意洋洋地把雷管收了起來:“看,我說的吧,這個量肯定能炸開。”
鄭成睿扶了扶眼鏡:“薑……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宋余杭收了槍,唇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你們來了太好了。”
幾個人依次從樓頂上索降滑了下來,方辛解開了繩子,從勘查箱裡拿簡單的急救藥品先替林厭包扎傷口。
鄭成睿把段城從地上扶了起來,他摔得屁股開花,一瘸一拐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我都說了我恐高不敢跳,還叫我先上,革命情誼呢?”
“段城同志。”
他現在一聽同志這兩個字就想立正敬禮,下意識繃緊了身子。
“是。”
“服從組織安排。”
“……”
不顧他的哭訴一腳把他從樓頂上踹下來的萬惡的組織要不要掀翻它?
那廂鬧著,宋余杭已經戴上了頭盔,整裝待發了,她蹲下來看了林厭最後一眼,還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臉。
方辛在,林厭不好意思,一把拂開了,明明嘴唇還是腫的,已經開始翻臉不認人了。
宋余杭失笑:“別忘了,一起喝酒,等著你……”
話還未說完,已經讓林厭臊得慌,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絲紅暈。
“趕緊滾!”
宋余杭倒是沒再耽擱,掉頭就跑。
來的時候她萬念俱灰,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或者她再也見不到自己了。
如今彼此都劫後余生,她那一吻更是讓她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熨燙得四肢百骸無比舒坦,連五髒六腑裡都是暖流。
這一次,不為理想,不為忠義,她隻為林厭而戰。
這是林厭給予她的,一種名為愛情的力量。
宋余杭走後,技偵其他人也扶起了她,方辛替她纏著肩膀上的傷口。
林厭看了看幾個人的臉:“你們怎麽找到這裡來的?”
鄭成睿剛想開口誇誇段城,他已搶先開了口,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嗐,還不是都靠我,還好我聰明,從血痕上看出了你行進的方向,我現在信心倍增,我覺得我明年別說考助理法醫了,就是考主檢法醫師都沒問題啊!”
方辛:“……”
鄭成睿:“……”
張金海:“……”
林厭忍無可忍:“血痕鑒定是大一的必修內容,你都大五了心裡沒有一點ABCD數嗎?”
她說著,又咳了兩聲,似想要站起來。
方辛一把把人摁住了:“別動,林姐,你這個傷必須得去醫院處理了,我們送你去醫院。”
林厭撐著她的手,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我沒事……宋余杭一個人去追我不放心……”
段城一把抄起了她的另一隻胳膊架上了肩頭:“誰說一個人,還有我們。”
“對,還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