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筆尖在她交上來的檢驗報告上輕點了兩下:“說說這個小環藻”
林厭本來在她對面坐著, 呲溜一下滑著椅子挪到了她身邊,微微傾身過去:“你那麽厲害, 不是什麽都知道嗎?求我呀, 求我就告訴你”
她回來換了衣服,警服穿的松松垮垮,沒打領帶,散著兩顆扣子, 露出削瘦的鎖骨。
那孱弱的後頸隱在了蓬松的棕色卷發裡。
宋余杭不著痕跡挪開視線,打開了電腦,不打算跟她廢話。
林厭伸出手又給她蓋上了, 此時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她壓低了聲音說話, 聽上去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你早知道周末會跑派了人去堵他”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宋余杭抬眸,對上她深邃眼神:“你不也是隔岸觀火”
林厭微微一笑, 那眸中凝的些許冰霜頃刻間消弭於無形,她又恢復了慣常的, 漫不經心的表情。
“那是因為我知道宋隊您肯定打的過啦”
宋余杭也附和著她彎了彎唇:“客氣了,我也知道我要是不出手林法醫肯定也有辦法自己解決”
林厭把手收回來,撐上了自己的下巴, 偏頭看她, 眼波輕輕蕩漾過去, 風情萬種。
“宋隊真是抬舉我, 既然這樣, 又何必救我”
宋余杭微微抿了一下唇線, 沒說什麽,林厭卻又輕輕笑起來,眼眸微眯,似得逞的小狐狸。
宋余杭沒再看她徑自打開了電腦:“換做別人,我也會救”
“哦~那您真是心胸寬廣呢”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又飄了過來,林厭再一次伸手闔上了她的電腦。
宋余杭皺眉:“你——”
她卻已經轉過去,打開了自己的電腦:“小環藻呢,是圓心矽藻目的一種,多生長於海水裡,我國東南沿海滿地都是,沒什麽稀奇的”
但要放在這個案子裡就很特殊了,凶手把死者溺死在海濱公園再返程拋屍的假設並不成立,因此結論只有一種。
她是在江城市內溺死的,並且這個地方有海水。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水族館”
“宋隊,人到了”一個警員進來敲門,宋余杭起身把寬簷帽戴上:“好,馬上來”
林厭也跟著站了起來:“我也去”
宋余杭回過身來看著她:“你休息吧”
林厭微微彎起了唇角:“關心我啊”
宋余杭皮笑肉不笑地:“您總是這麽盲目自信,上司關心下屬不是應該的嗎?我宋余杭還沒有那麽不近人情”
從職務上來講,她是刑偵支隊副隊長主管破案這一塊,而林厭則是技偵的負責人,算是平級。
可是從警銜上來看的話,宋余杭工作時間久,早就是二級警督了,官大一級壓死人。
林厭抄起文件夾欲砸,她已抬腳邁出了辦公室。
她前腳剛邁出門,剛剛還嬉皮笑臉的林厭已經恢復了冷靜,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
“啊,回家睡覺了”
“師傅,去青山別墅”林厭報出地名便坐在後座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目的地到達,林厭下車,管家早已帶著傭人在門口等候,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小姐回來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兩天沒好好吃飯了吧,我這就讓人做……”
林厭擺擺手示意不必了:“我要睡會,別讓人上來打擾我”
她走兩步,又轉過身看著管家手裡的外套:“衣服洗了,別扔”
“是,小姐”管家恭順地低下頭去,卻在心底暗暗訝異起來。
林厭的衣服多的衣帽間都放不下,記經常是今天穿了明天扔,別說洗了放都懶得放,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要求留下些什麽。
但凡回家,她總是會去閣樓待一會兒,林厭倒了杯紅酒,靠在桌上慢慢品著。
困勁過去,這會兒思路卻愈發清晰了。
指尖輕輕摩挲著高腳杯細長的頸,一杯紅酒見底的時候,林厭還是撥通了那個電話。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日薄西山,手機在桌上震動著,林厭伸長胳膊摸進手裡,嗓音還是喑啞地:“喂?”
宋余杭從方辛手裡接過手機:“喂,我,宋余杭”
林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開始穿衣服:“我知道是您,什麽事,說吧”
“我們找遍了江城市所有水族館,也沒有查到丁雪去過的蹤跡”
電話掛了之後,方辛樂呵呵地湊過來把那串號碼亮給她看:“宋隊,您也存一個唄,以後聯系也方便”
宋余杭看了兩眼,還是下意識拒絕了:“算了,沒必要,在局裡有事就直接打技偵電話了,出外勤不還有你們嗎?”
方辛捂著嘴巴笑起來,神色分明有些古怪。
宋余杭:“怎麽了?”
段城和鄭成睿回過頭來異口同聲道:“那天林法醫也是這麽說的”
“……”
“看,我說的吧,我猜中了,你明天的雞腿歸我”
“我先說的,應該歸我才對”
“你一個女孩子吃那麽多肉干嘛?”
“女孩子就不能吃肉了嗎?你怎麽還刻板印象呢還?”
……
眼看著那邊爭論地熱火朝天,宋余杭微微搖頭,走到了一邊。
“怎麽樣了?”
蛙人剛從水底上岸,渾身濕漉漉的,摘了潛水鏡,大口呼吸著,撐著膝蓋喘了一會才說:“不行,水倒是不深,可底下情況複雜,有暗流也有礁石,而且天要黑了,什麽都看不清,難呐”
據周末和陳浩所供,他們從附近的垃圾桶找來塑料袋把人裝進去之後,又把丁雪隨身的物品都扔在了水中,順著這條河他們已經搜尋一下午了,毫無進展。
河面上作業的衝鋒舟也停了,宋余杭剛摸排完江城市內水族館的情況趕過來的,天氣熱,暑氣還未散去,蘆葦蕩裡更是蚊蟲飛舞悶熱難耐。
她一抹額上的汗水,挑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左手一瓶礦泉水右手一塊乾麵包啃著,和工地上落魄的農民工沒什麽區別。
這個案子進行到這裡,每每有新的線索出現又總會被中斷,千絲萬縷好像都有聯系又實則並沒有什麽乾系。
她微微闔上眼睛,感受到夕陽的余暉灑在眼皮上,整個世界變成了橘紅色。
高中時她喜歡數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會考取北大的數學系,成為一名教授或老師。
她的老師曾告訴她,如果一道題你解不出來的話,何不回頭看看題目,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那麽把時針撥回去,一切又恢復到了原點。
大凡命案,無外乎情殺、仇殺和財殺。
財殺和仇殺在進一步的偵查工作中已經排除了。
丁雪和葛軍、周末、孫向明都有情感糾葛。
從作案時間上來看,葛軍和孫向明排除。
剩下周末和陳浩,當時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互相串供咬死了丁雪是意外落水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始終有一個疑問,為什麽是這裡,為什麽是蓮池公園?
這裡有什麽特殊的嗎?
還有她從自己家裡跑出來的神情很不尋常。
宋余杭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砸吧出了一點苦味,她忽然翻身而起,對了戒指!
孫向明沒有戴婚戒!
記 他在撒謊。
婚戒這種東西意義非凡,一對恩愛和睦的夫妻,怎麽可能不戴婚戒呢。
她倒是見過很多感情破裂的情侶或夫妻把這東西棄若蔽履的。
“方辛”她站起來喊了方辛的名字。
方辛應聲跑了過來:“怎麽了,宋隊?”
“上次的戒指,有什麽發現嗎?”這幾天忙的暈頭轉向的,倒是把這麽重要的一件事給忘了。
“沒什麽特別的發現,材質是很普通的白金戒指”
宋余杭皺眉:“我問你,要是你結婚的時候,丈夫送你白金戒指,你怎麽想?”
“這麽窮酸還嫁他幹嘛?買不起鑽石黃金至少也是鉑金吧”沒等方辛回答,遠遠地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林厭撥開拂面的柳枝,鑽了進來。
“怎麽滴,宋隊要結婚了?只要對象不是我哥,他送不起鑽戒我送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笑得邪氣,一雙含情眼不住往宋余杭身上瞟。
方辛捂著心口,小鹿亂撞。
這……這也太刺激了吧!
宋隊的對象是林法醫他哥?!
林法醫還要送她鑽戒???
怎麽辦,她發現了這麽大的奸情,不會被滅口吧!
那廂方辛腦補出了一出豪門恩怨狗血大劇被雷得外焦裡嫩。
宋余杭已經回過身來看著她,倒是沒什麽波動,她習慣了。
“不必,林法醫的話,易拉罐環我都不想要”
剛剛還笑靨如花的面容一秒破功,林厭就差把高跟鞋脫下來打她了。
“方辛你別攔我!嘴巴這麽毒看老娘不……”
“不過,你倒是有句話說對了”宋余杭雙手插在兜裡,淡淡看著她。
“這麽窮酸,嫁他幹嘛?所以,這戒指是她的心愛之物,卻不一定是孫向明送的”
幾個人分花拂柳往出來走,宋余杭拿出手機打電話:“孫向明有重大作案嫌疑,馬上向檢察院申請搜查令,外勤組帶人把小區幾個門都給我看好了!放跑一隻蒼蠅你們也就不用回來了!”
林厭額頭落下一滴水,她抬眸看去,不知何時起,剛剛還風和日麗的天氣已變得烏雲密布。
遠處傳來滾滾悶雷,閃電劃破了天空。
台風要來了。
警燈閃爍著,警車風馳電掣般地掠過街道,雨水在車玻璃上蜿蜒成線。
林厭拎著勘查箱下了車,褲腿上立馬濺上了泥點,技偵幾個人分別跟在她後面魚貫而出。
宋余杭沒穿製服是為了萬一他暴力拘捕抓人方便,不過林厭知道她腰間的皮套裡配了槍,還是實彈。
她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也一頭扎進了樓道裡。
一個偽裝成物業的刑偵人員上去敲門:“您好,物業,可以開一下門嗎?樓下說您的衛生間漏水”
孫向明放下孩子,從貓眼裡看了一眼,手扶上把手,剛把門擰開了一條縫,幾個刑偵人員撲了上來把門撞開,把人死死摁在了地上。
宋余杭給他戴上手銬,同時把搜查令舉到了他眼前:“警察,我們現在懷疑你有重大作案嫌疑,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出乎意料地,孫向明居然沒有反抗,他沉默著被人從地上拉起來,臉上沒什麽表情。
即將邁出屋子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坐在沙發上玩玩具的女兒,動了動嘴唇:“我女兒……”
宋余杭把人推出了屋子:“你放心,我們已經通知了孩子的姥姥一會來接孩子”
林厭站在門外,外面雨下的大,上來的時候製服已經濕了半邊,卻愈發顯得她身姿挺拔,目光銳利了。
視線交錯的那一刹那,她點了點頭:交給我吧。記
宋余杭讀懂了,微頜了一下下巴,押著人大步離去。
等人都走後,林厭從勘查箱裡取出手套唰地一下戴上,活動著手指。
“給我好好搜,尤其是地毯下,家具上,杯口邊緣等容易忽視的細節,一絲血跡一枚指紋都不能放過”
“是!”
眾人齊聲回答,開始埋頭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