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說啥呢?什麽拉斯維加斯?”薑雁北進來後, 沈楠隨口問。
“他問我拉斯維加斯春天美不美?”
沈楠不以為意地笑:“賭城?我大學那會兒去過兩次, 不是在沙漠邊緣麽?有什麽美不美的,反正也都是待在室內, 要麽就是去逛商場。”
薑雁北聳聳肩:“是啊。”他看著她, 輕笑了笑,問,“你真覺得我是個特別正派的人?”
沈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說:“反正在我面前,誰都算得上正派人。”
薑雁北好笑地揉了把她的頭頂:“有你這麽妄自菲薄的麽?我看你也就是裝壞女人裝得挺像, 哪有壞女人像你這大了還沒跟男人睡過的?”
沈楠木著臉看他:“薑老師,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直白?我也要面子的。還有……不要亂摸我的腦袋,會弄亂我的髮型。”
薑雁北笑著轉移話題:“晚上想吃什麽?”
沈楠無語道:“現在才上午。”
“反正中午你爸會送飯過來,也只能跳過午餐考慮晚餐了。”
“隨便吧!”
薑雁北道:“江大美食街, 怎麽樣?”
沈楠眯眼看他:“那豈不是離你家很近?”
薑雁北點頭。
沈楠哼哼兩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薑雁北笑:“所以呢?去不去”
沈楠昂頭道:“去啊!為什麽不去?”
傍晚七點多,酒足飯飽之後,沈楠跟著薑雁北回了他的教師小公寓, 雖然才是第二次造訪, 但她顯然已經很自覺地有了點主人意識,進了屋就往臥室跑。
看到昨晚的灰色床品變成了淺藍碎花,沈楠故作驚訝道:“薑老師啊薑老師, 玩完沒沒想到你一個七尺男兒心中住著個軟妹子, 你這床單被套是不是太娘了點?”
薑雁北好笑道:“我這是為你準備的?怕你嫌棄我之前的被子太難看。”
沈楠愣了下, 大笑:“你動作這麽快?昨晚那麽晚回去, 早上又一早出來, 什麽時候準備的?”
薑雁北道:“前幾天就買了,昨晚才正式用上。”
沈楠好笑:“你這還真是未雨綢繆。”
說完,想起昨晚一時衝動,都沒先洗個澡,實在是不太講衛生,便道:“我去洗澡。”
薑雁北拉著她道:“剛吃飯歇會兒吧,別弄得我帶你回來就是想乾壞事兒似的。”
沈楠大驚:“你帶我回來不乾壞事,還能乾嗎?”
薑雁北斜了她一眼,拉著她來到沙發,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先看會兒電視吧!”
沈楠其實是想早點乾完壞事早點回家,但偏偏他一副老神在在不急不緩的樣子,她也不好催他,免得有欲求不滿之嫌。
於是這一墨跡,等洗完澡,上了床,一回生二回熟地滾了兩次床單,時間就過了十點。
沈楠緩過勁兒,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見薑雁北還不動如山靠在床頭,皺眉不滿道:“你不是不打算送我吧?”
薑雁北摸了下鼻子,問:“你工作也經常出差吧?”
沈楠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對啊!”
薑雁北道:“你出差的時候,你爸和你弟弟怎麽辦?”
沈楠道:“他們基本上生活能自理,主要是沈鈺上幼兒園比較麻煩,我得一早送她上校車。要是出差,就只能叫張嫂早點上班幫忙了。”
“哦——”薑雁北點頭,“也就是說只要沈鈺不上學,你在不在家不是什麽大問題對嗎?”
沈楠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停下手中的動作,笑問:“你這是想要我留在你這裡過夜?”
薑雁北挑挑眉,笑道:“你看剛剛咱們都挺累的,要不然你就別回去了。”頓了下,又補充一句,“疲勞駕駛很危險的。”
沈楠噗嗤笑了一聲,想了想道:“我爸知道我跟你一塊的,我要不回家,豈不是意味著他知道我在幹什麽?”
薑雁北清清嗓子:“你下半年就年滿二十八了,這也不奇怪吧?你爸這麽保守的嗎?”
“那倒也沒有。”沈楠點頭,停下手中的動作,“說也是,我都快二十八了,還這麽講究幹什麽?”
頓了頓又笑著道:“我曾經可是個叛逆少女,夜不歸宿才符合我的人設。”
她回到床上,還沒坐定,就被薑雁北攬在懷中。
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給沈光耀發了條消息:“我晚上臨時出差,不回家了,你不用等我。”
那頭很快回過來:“好,你自己注意身體。”
發完這條,又緊跟著一條發過來:”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該做的措施不能偷懶。”
沈楠看著這條信息,想象著她老爸打下這行字時的猶豫,笑得樂不可支。
薑雁北靜靜看著她,笑說:“你和你爸關系真好。”
沈楠撇撇嘴,不以為然:“好什麽好啊?三天兩頭就吵架。”
“但是沒有隔夜仇不是嗎?”
沈楠笑:“父女之間能有什麽隔夜仇?當年他娶小三生孩子,我成日跟他鬧得雞犬不寧,最後也還不是什麽事都沒有,血濃於水還是有道理的。我爸這輩子對不起我媽,但不管怎麽樣,確實對我很好。”
“血濃於水?”薑雁北喃喃附和。
他想起了薑之明和宋岑。
他們愛自己嗎?
從前他以為是愛的,不過是教育方法嚴苛了一點,甚至也沒有打罵過他,而且在教育他時,掛在口頭的話就是“我是為你好”,那些他不願意做的事,那些被扼殺的喜歡,都被冠以這個理由。所以他一度也就真得以為他們是為了他好,而為了他好,必然也就是愛他的。
但漸漸長大後,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我是為你好”並非是真的為他好,更不等於愛他。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認知,並與之和解。
沈楠沒注意到他的失神,往他脖頸處靠了靠,隨口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父母是幹什麽的呢!”
薑雁北目光落在她笑盈盈的臉上,沉默片刻,淡聲道:“我爸是醫生,我媽是大學老師。”
沈楠點頭:“以前聽說過你家是書香之家,還真是呢,難怪你被教得這麽好。”
“是嗎?”薑雁北輕笑,眼神中有不易覺察的自嘲。
沈楠又問:“他們是不是從小對你很嚴格?”
薑雁北點頭:“是挺嚴格的。”
沈楠來了興趣,抬頭看他,問:“比如?”
薑雁對上她漆黑水潤的眸子,笑了笑,說:“我剛上初一那年,考試失誤隻拿了個第二名。我爸媽斷了我所有的娛樂活動,包括電視和課外書籍,將我關在臥室,定時讓保姆送飯,給了我十套超級厚的習題,一直等我做完,才放我出來。”
沈楠問:“那你關了多久?”
薑雁北漫不經心回道:“差不多十天吧。”
沈楠大驚:“這麽嚴格嗎?你都初中了啊!我小時候,要是做了錯了什麽事,我媽頂多罵我一頓,過一會兒就翻篇兒了。”
薑雁北道:“他們倒是從來沒罵過我。”但是那比打罵更加恐怖的教育方式,他們用絕對的權威和“為你好”,給他制定一個必須做什麽和不能做什麽的框架。薑之明和宋岑的成就,讓他們成為外人尊重的標杆,而這種標杆從小就擺在他面前,成為他奮鬥的方向,讓一個孩子除了偶爾的自我懷疑,找不到任何反抗的理由。
十三歲那個寒假,整整十天,他在自己十幾平米的臥室裡,與世隔絕,沒有娛樂,也沒有人和他交流,只有厚厚的一疊習題。時間被無限拉長,孤獨被無線擴大,直到過年前三天,他做完了所有習題,才走出自己的房間。
如同劫後余生。
沈楠覺察他神色有些黯然,顯然少時被懲罰的經歷不是什麽好回憶。她笑了笑,說:“嚴格其實也有嚴格的好處,所以你現在是人人稱讚的薑老師。”
薑雁北看著她,默了片刻,點頭道:“這麽一說,好像也是。”
沈楠看出他對少時回憶並沒什麽興趣,便往下滑去,話鋒一轉道:“第一次和男朋友過夜,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薑雁北愣了下,笑道:“你還有激動的時候?”
沈楠一臉壞笑:“那當然,為了欣賞薑老師打呼嚕流口水的樣子,我決定等你睡著了再睡,一定要拍下來留作把柄。”
薑雁北失笑,若有所思點頭:“這到提醒了我。”
“提醒你什麽?”說完,她反應過來,憤憤道,“我才不打呼。”
薑雁北挑挑眉,往下一躺,伸手摁滅了燈。
十分鍾後,沈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睡著了嗎?”
薑雁北:“還沒有。”
“不困嗎?”
“人是困了,但好像這裡不是很困。”薑雁北在被子中摸到她的手,往自己身下一放。
“……我今晚也算是帶傷上陣,而且還打了兩場,你有點人性好嗎?”
薑雁北低低笑了一聲:“我不鬧你了,你睡吧!”
“哦!”
又過了十分鍾,薑雁北聽到耳邊沉沉的呼吸聲,暗自笑開。
隔日睜開眼睛,沈楠看到的就是,咫尺間薑雁北一張俊臉。剛剛醒來的腦子,還不甚清醒,她怔愣了下,忽然回神,捧著臉大叫道:“你怎麽這麽早?”
女人起床還沒洗臉化妝的模樣,通常都是不太能見人的。哪怕她自認生了一張好面孔,但每天起床洗漱前不是一臉油就是眼睛浮腫無神,和洗漱化妝後,也是判若兩人。昨晚睡著前,還想著,第一次和男朋友過夜,要學網上說的,隔日早上趁著男友還沒醒來之前,悄悄去洗個臉刷個牙化一點自然的淡妝。
可哪知,薑雁北到底還是比她先醒,而且瞧他這氣定神閑的模樣,想必已經欣賞了她的尊容許久。
她捂著嘴,狐疑地看了看清爽乾淨的臉,甕聲甕氣問:“你不會已經悄悄洗過臉了吧?”
薑雁北笑著點頭:“嗯,還做了個黃瓜面膜,然後回來欣賞了你的睡顏半小時。”
“你這個心機boy。”沈楠捧著嘴爬起來,憤怒道,“別看了,把你剛剛看到的忘掉。”
邊說邊跳下床往洗手間鑽,薑雁北不緊不慢跟上她,看著她高挑纖瘦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彎得老高。
到了盥洗台前,他從抽屜裡拿出新牙刷,和沒開封過的女式洗面奶,還有幾瓶乳液護膚品。
沈楠剛剛用涼水衝了衝臉,看到盥洗台面上多出來的這些東西,驚愕道:“你什麽時候準備的?你這是預謀已久啊?”拿起牌子看了一下,還都是自己挺喜歡用的。
薑雁北道:“前段時間不是去香港參加了一個會議嗎?回來的時候,在機場免稅店隨手買的,本來準備送給你,回來後忙了幾天,一時給忘了。”
沈楠憤憤道:“這都能忘?”
薑雁北道:“也不是完全忘了,後來就想著,反正女朋友遲早要在我這裡過夜的,乾脆就放在家裡有備無患。”
沈楠斜眼看他,實在是難以想象,兩個人剛剛在一起,這人就開始想著過夜的事了。她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木著臉道:“我算是明白了,男人就都沒什麽好東西,看著再正派的人,也是一肚子壞水。”
薑雁北挑挑眉,笑說:“怎麽,後悔了?”
沈楠呵了一聲。
薑雁北又道:“後悔也晚了,你現在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
沈楠輕笑:“什麽把柄?”
薑雁北從居家褲的褲兜裡掏出手機揚了揚:“我錄下了你打呼的視屏。”
沈楠大怒:“你胡說!我才不會打呼。”說著伸手要去搶手機。
兩個人頓時在狹小的浴室鬧成一團,最終的結果是,鬧得擦槍走火,又上演了一場少兒不宜。
周末總是過得很快,尤其是談了戀愛的周末,更是睜眼眨眼的事。不過有了喜歡的人,好像也更有鬥志,加之如今沈楠已經是總監,隻覺得從前那些擋在在自己前面的迷霧忽然散盡,前途驟然間已經是一片光明。
周二中午,她坐在自己獨立的小辦公室,正要叫餐,忽然接到李思睿的信息。
“吃飯了嗎?我正好路過你們這邊,還沒吃的話,下來一塊吃個午餐。”
沈楠想了想,回過去:“好啊。”
兩人選得餐廳就在寫字樓附近,一家清雅的西餐店。
“沈總監,工作忙嗎?”一見面,李思睿就笑盈盈開口問。
沈楠笑說:“還行,肯定比不上李總日理萬機。”
李思睿搖搖頭,笑道:“咱兩兄妹就別這麽說話,假惺惺的受不了。”
“你自己先說的。”
李思睿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番,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好像比去年自己剛剛回來見到那會兒,更明麗動人了,從前那種略微厭世的頹廢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明眼可見的生機勃勃。
是因為薑雁北嗎?
應該是的,女人本就是感性動物,愛情足以成為她們的精神食糧,或者說精神鴉/片。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女人,包括他曾經交往過的女友,他對此非常不以為然。
別的人如何,他可以毫不在乎,但沈楠不一樣。
十八年一起成長的情分,哪怕她沒有選擇他,對他來說,她依舊重要,他仍然願意照顧她,保護她,彌補曾經十年的缺席,讓她的未來順遂如意。
兩人點了餐,李思睿笑著道:“已經打算好一門心思和薑雁北在一起了?”
沈楠聞言笑:“難不成我還一腳踏兩船?”
李思睿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和薑雁北是認真在一起的?”
沈楠坦然點頭:“這個是當然,我們也不是遊戲人間的男女,既然談戀愛肯定是認真的。”
“你很愛他?”
沈楠微微一愣,難得有些羞赧,摸了摸鼻子,點頭。
李思睿歪頭看她,默了片刻,冷不丁笑著問:“那你了解他嗎?”
沈楠想了想道:“不能算百分百了解吧,但畢竟做過四年同學,他為人處世如何還是很清楚的。”
李思睿點點頭,又問:“你知道他家庭是什麽樣的嗎?”
沈楠道:“他說過父親是醫生,母親是大學老師,算是高知家庭吧。”
李思睿輕笑道:“看來你還不是太了解,醫生和大學老師也分很多種的。他爸是國內頂級的心外科專家,也是省一醫院長,他母親是宋岑,宋岑你應該聽說過吧?就是那個很有名的社會學家,女性公知。”見沈楠眉頭微微蹙起,他歎了口氣,“看來你確實是不太了解。”
省一醫院長意味著什麽,沈楠自然很清楚,如果不是醫院已經取消行政級別,這種大型三甲醫院的院長,差不多就是副廳級。而宋岑更是盛名在外。
她知道薑雁北是高知家庭,卻沒料到高到這種地步。
她心中驚訝,卻又不太想表現出來,笑了笑,道:“難怪他這麽有教養。”
李思睿嗤笑一聲:“高知不代表人品好素質高,那些人多得是肮髒的事兒,只不過在台面上,都是一副體面君子模樣。”他笑了笑,“不是有人說過麽,在頂級學府大院裡,其實什麽通奸、爬灰、叔嫂,各種各樣的惡心事。教授、學生等等,一樣都不缺。”
沈楠終於聽出來他是話中有話,皺眉看向他:“哥,你應該不是隨便找我吃頓飯吧?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
李思睿點點頭,終於開門見山:“雖然你沒有接受我,但對我來說,你依舊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可以過得幸福。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越是看起來人品好教養佳的高知,越不能看表面,因為他們都太善於偽裝了,可能裝久了連自己都騙過去了。你總說看重的是薑雁北的人品,但我現在告訴你,他並沒有你想得那麽好,甚至非常糟糕,你要怎麽辦?”
沈楠眉頭蹙地更深,訕訕一笑:“他這個人能有多糟?”
李思睿不知何時摸出一張照片,推到她面前:“幾年前,我和薑雁北剛認識那會兒,偶然在一個雜志上看到這張照片,是一位攝影師拍攝的拉斯維加斯紅燈區,薑雁北無意間入鏡。當時我有個關系不錯的學妹喜歡他,想讓我牽橋搭線,我覺得好奇,就稍稍查了一下他。那是他來美國第二年的春季,一個高知家庭的孩子,拿全獎的資優生,每個星期都會飛去拉斯維加斯賭錢,在紅燈區過夜。而且……”她頓了頓,“他有很長時間的藥物成癮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