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在蛇身上的藤條, 努力地收緊, 努力地將那巨蛇往後拖。
可是, 力有不逮, 那巨蛇翻滾著,磨蹭著, 終是離元昭陽越來越近。
而與此同時,藤條的嘎吱聲, 也越來越大, 越來越頻繁, 眼看著,就快撐不住了。
元昭陽卻是半點無暇去顧忌那藤條, 甚至注意力都無法集中在快要蹭到自己面前的那顆巨大的凶猛的頂著銀角的蛇頭上。
為什麽!
為什麽棉棉這個家夥!
元昭陽多希望自己是眼花, 是因為快要面對結局時心中不舍生出了幻象。
但是很明顯,幻象中,不應該包括那隻胖靜靜, 不是麽。
所以這個家夥,是怎麽從自己打飛她的那個方向, 跑到了那巨蛇的後面的!
元昭陽簡直氣急敗壞到想要把那總是表面軟乎乎, 其實心裡主意拗得不行的小姑娘抓過來揍一頓。
兩人隔著巨蛇, 遙遙望著。
想揍對方的心,卻是難得的很一致。
站在蛇身後微微發抖的棉棉,卻不是因為害怕,才這樣。實在是因為氣得狠了,根本無法停下身體的顫抖。
怎麽會有這種人?
明明之前三番五次地說了不喜歡自我犧牲的人, 結果轉頭,自我犧牲得最快的,就是她!
林棉棉也是不敢想象,元昭陽居然商量都沒商量一句,就這麽擅作主張地把生的希望給了自己。
在被那道靈氣擊出去的那一刻,林棉棉簡直氣到心臟都要爆炸。
簡直不用那巨蛇動手,林棉棉覺得自己已經被元昭陽給弄死了。
與生氣足以比肩的情緒,自然是自責與後悔。
林棉棉明明是有很多機會,可以和元昭陽說內核的事情,異能的事情的。
若是說了,元昭陽就算再生氣,或許也是會根據這一新情況,來調整作戰的策略。或許就不會這麽悲觀地,這麽快地做出了一人生一人死的選擇。
不……
或許還是會的。
當林棉棉生疏地解開元昭陽擊打在身上,帶著自己飛向遠方的那道靈氣後,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出了足夠遠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
根本不是元師姐說的什麽,之前看好的那處可過夜的地方的方向。
陌生的路,是怕自己落地後,會趕回去嗎?林棉棉氣到頭頂都快冒出煙。
當然!
是要趕回去的!
林棉棉根本沒想過,有一天還要把異能當做靈氣來用。
黑暗中,一路跌跌撞撞地趕了回來,在看到那大蛇的瞬間,林棉棉沒覺得害怕,反倒像是一塊大石落了地。
還好,自己反應夠快,還不等元師姐的那道靈氣把自己送得足夠遠,就想辦法掉了下來。
若是再送遠點,怕是自己就難尋到回來的路了。
不過……是不是方向上有點問題。
林棉棉望著與自己相隔一整條大蛇的元昭陽。突然覺得,就算自己早早告訴了元師姐異能的事情,或許……元師姐還是會選擇保護自己,讓自己先逃,而不是讓有異能的自己去應敵吧……
林棉棉原想往元昭陽那邊走走,可走了兩步,卻是差點被瘋狂扭動的巨蛇掃到,趕緊地又退後了兩步。
走動間,林棉棉看到了蛇身上纏著的,有些眼熟的藤條。
於是巨蛇止步此處,翻滾著蹭地蹭樹的舉動,也有了解釋。
林棉棉捏了捏雙拳,兩手空空沒有法器,正是想睡覺就來了個枕頭。
元昭陽隔著巨蛇看著林棉棉,想開口叫她快跑,又怕驚擾了那巨蛇,讓它發現身後的棉棉。隻得做著手勢,妄圖林棉棉能看到,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趕緊地走吧。何苦兩個人都喂了這巨蛇,又不是專程過來舍身喂蛇的。
這邊元昭陽還沒比劃兩下,就好氣又好笑地看到林棉棉也伸出了手,開始揮動。
初時,元昭陽還以為,林棉棉是在回應著自己的比劃。可是不曾想,隨著棉棉揮動的手勢,一道靈氣卻是從棉棉的手中發了出來,正正地打在了蛇身上的藤條上。
在看到林棉棉發出靈氣時,元昭陽還在想,棉棉的靈氣還沒消失完麽?還是路上吃到了什麽靈植?
只是不容元昭陽細想,那縷靈氣便打向了蛇身的藤條。
糟了。
元昭陽知曉那藤條已是強弩之末,勉強束縛住了蛇身不讓它向前。事實上,那蛇已經強勢向前了好幾次,元昭陽已經躲避過了那蛇的一次攻擊,而後那蛇又被藤條勉強拖住。可這藤條三番五次地折騰,是真的受不住一道靈氣的攻擊了。
此時兩人隔得遠,元昭陽也不知道林棉棉的那道靈氣是打偏了,還是打著想要控制藤條,利用藤條進一步束縛巨蛇的心思。
若是前者,那只能說,時也運也。
若是後者,一個練氣期的靈氣,能給現在這根快要不行的藤條添加的砝碼,基本可以忽略不計。而外來靈氣的衝擊,卻是會給那藤條,致命的一擊。
哎……所以大講堂上,沒有說到同一件靈物或是法寶,在被一人的靈氣激發後,在承載另一人的靈氣時,總會多一層負擔這種事情麽。
元昭陽將所剩無幾的靈氣於掌心掐訣,迅速地主動向蛇頭靠近。
既然棉棉不願離開,元昭陽也只能選擇兵行險著。也罷,原也是想以一換一的。
待自己進入那蛇腹,沒了生存的希望,棉棉也總該放棄了吧。
元昭陽如此想著,可是卻始終無法確定這個想法,忍不住地就想到棉棉刨開蛇肚的畫面。
就在元昭陽準備在藤條破碎時孤注一擲時,突然發現藤條一直發出的嘎吱聲停止了,不僅如此,那藤條似乎還粗壯,變長了不少。原本只能堪堪繞著蛇身一圈多的藤條,此時已經長到了足以繞住那蛇身三圈,且不若之前那堪堪束縛住的模樣,簡直是已經開始深深地嵌進了蛇身,還在不斷深嵌著。
怎麽會……
藤條沒破碎,元昭陽開始覺得自己的認知要碎了。
且說那銀角四足蛇,原本緊盯獵物,一頭從樹上竄下,屢試不爽的伎倆,失敗了不說,追著追著,還追丟了一個。
剩下的這個也難纏得很,不知道弄了什麽東西出來,纏在了身上,又緊又難受,還一直向後拖。明明僅剩一個的食物就在眼前,但是偏偏吃不著。
好不容易,身上的那圈束縛漸漸無力了,銀角四足蛇已經蓄力想要一擊即中了。結果突然,那束縛變得大力數倍不說,還緊緊地嵌進了身體裡,勒得銀角四足蛇疼到發瘋。
瘋狂的巨蛇,在林中翻騰,在元昭陽愣神的功夫,林棉棉已經找準了時機,從旁邊遠些的地方,快速繞了過來。
“元師姐……”林棉棉喘著氣跑到了元昭陽身邊,一肚子的惱火,可當元昭陽近在眼前時,林棉棉又說不出半句氣話了。
聽著自己軟乎乎喚人的聲音,林棉棉暗罵了自己一聲沒志氣。只是心頭,卻是開開心心的。
同樣一肚子火發不出來的,還有元昭陽。
“走……”元昭陽言簡意賅。雖然她心裡有太多的生氣,太多的疑問,但是現在,明顯說什麽都不是時候。
說著,元昭陽扯了一下林棉棉的袖子,示意她趕緊跟上。
兩人趁著巨蛇被那藤條勒得像是瘋了一般滾地時,終是逃出了這片地界。
最終,兩人還是走到了白日裡看中的,可以過夜的那塊地方。
“不知道那巨蛇還會不會追來,不過黑夜裡也有太多別的危險。”元昭陽邊掏出一路上撿的石頭,布了一個非常簡陋,作用只是聊勝於無的陣法,邊繼續道,“沒有煉製的陣物,這個陣法除了預警,也頂不上什麽用。我們可說好了,再有什麽找上門來,你先走。”
“我不。”林棉棉的回答非常迅速,帶著生氣。
元昭陽放好手上的最後一塊小石頭,直起身子,看向林棉棉:“那你之前那道擊向藤條的靈氣,是怎麽回事……之前在路上,你不是說靈氣已經漏完了?還是……你有什麽事瞞著我?”最後一句話,元昭陽問得有些艱難。其實大家有些私人的秘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元昭陽突然就是有些受不了,棉棉會有事情瞞著她,一直瞞著她,到現在這個境地還是瞞著她這個事實。並不是怨棉棉,元昭陽有些怨的,是自己,是還不足夠讓棉棉信任的自己。
之前藤條突然脹大那麽多,元昭陽可不覺得,是林棉棉回來的路上吃幾株靈植可以達到的效果。即便是吃到了高階靈植,但是補充的靈氣依舊是受限於林棉棉本身的修為的,不可能會達到不擊碎那已經破損得快不行的藤條,還能催生它恢復新生,甚至長大不少。
元昭陽下定了決心,這種控制不住的發問,僅此一次而已。若是棉棉旁顧左右而言他,或是找了什麽借口來搪塞,自己就再也……再也不問了。
“對不起……”面對元昭陽的疑問,林棉棉的第一個反應是道歉。
而後,便從末世前,開始原原本本地,說出了一切的始末。
那個不同於修仙界,科技發展程度又遠超於凡俗界的世界,那個被突發的喪屍病毒毀滅了大半的世界。喪屍,喪屍動植物,變異動植物,《食經》,基地,異能,她在基地中種田的那些年,中央城,爆炸,靈魂的飛出,來到了修仙界。
只是說到靈魂來到修仙界時,林棉棉含糊了這一段,並沒有提起做草的那百年。
不知道為什麽,在知道離魂之症時,林棉棉已經決定了退回好師妹的位置。可真到了坦誠相對的這一刻,林棉棉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夜的夢,夢中反對人妖相戀的元昭陽。雖然元昭陽後來說過,林棉棉的決定,她都會擁護,無論是和誰在一起,和同性,還是和妖修。但是林棉棉始終無法忘記那個太過逼真的夢境。
明明連異界之魂這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林棉棉卻始終說不出口,自己是一株草。
幸好,林棉棉對於那段的含糊而過,並沒有受到元昭陽的追問。
很快,她便說到了那些與末世變異動植物,十分相像的靈植和靈獸。以及她在引氣入體時,發現了末世時異能的承載,內核的存在。而後,又說到了那些清心堂的菜,和《食經》的菜,甚至是登天樓的那道黃品菜。甚至是催生之術,林棉棉也好好地給元昭陽介紹了幾句。
最後,林棉棉才說到了,之前的事情。
進入這光團中後,林棉棉身上的靈氣,的確是在不斷流失的,但是異能卻是一點兒都沒少的。
有趣的是,當初引氣入體成功,靈氣路過內核時,是一點兒都無法留在內核中的。
可是這日傍晚近夜的時候,林棉棉丹田中的最後一絲靈氣消失時,內核中竟分出了一縷異能,化作了靈氣。雖然每次,都要等體內的靈氣消失,才有一縷異能化作靈氣,但是卻是一直持續著的。
其實林棉棉本身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的事情。畢竟異能呆在內核裡,能好好地保持著,可是化為了靈氣,就會漏出去,實在很討厭。
可惜,這是異能的自主行為,就是林棉棉想去控制,也是控制不住的。不過好在,只要萬分之一不到的一縷異能,就能化為丹田中一成多的靈氣,足夠漏一陣子的。
當時之前的那些解釋,也找不到個合適的機會與元昭陽說。所以在元昭陽問林棉棉靈氣是不是漏完時,林棉棉只能點頭稱是。
後來,遇到巨蛇,如何用異能脫離元昭陽送自己走的那道靈氣,又如何尋了路回來,再如何用異能臨時催生了一下那藤條,林棉棉都一五一十地與元昭陽說了。
元昭陽之前憋不住問出了口,其實沒太指望林棉棉說出個一二三來。畢竟,元昭陽覺得,自己也不過是個對棉棉友好些的師姐而已,不能因為之前的友好,就指望棉棉把秘密說出來。
一個練氣期,可以頃刻將已經有金丹靈氣印記的藤條激發到那樣的程度,想來也不是個簡單的秘密。
就算林棉棉隨便忽悠自己兩句,元昭陽也是可以理解的。最多……會有些難過而已。
只是元昭陽壓根想不到。不,應該說是想到不敢想。林棉棉居然一開口,就開始描述起另一個世界……而後說的事情,更是一樁比一樁厲害,一樁比一樁複雜。
元昭陽只是聽著,都覺得好累,也真不知道這小姑娘,是如何日複一日地背負著這些事情的。
在林棉棉敘述的過程中,元昭陽安靜地聽著。
無論是林棉棉偶爾的停頓,或是沉默,元昭陽都不曾發出半點打斷的聲音。
元昭陽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說出一個字,就會打斷棉棉難得的袒露秘密的勇氣,又要獨自一人去背負那些沉重。可與那少量的害怕相比,更多的,卻是心疼,太疼太疼……
自己想要保護的小姑娘,自己以為已經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娘,其實,一直在害怕吧。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保守著這樣的秘密,就算擁有《食經》和異能這些很厲害的能力,也不敢多用分毫。
元昭陽也自責,自己果然做的還是太差了。要在今日這樣的境況,要在自己的追問下,棉棉才願意與自己說出這樣的事情。果然,自己做的還是太,太,太不夠了。
林棉棉終於將事情,說到了剛才催生藤條纏蛇。說完之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也不知是輕松,還是別的什麽。
元昭陽安靜地等了幾息,見林棉棉已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方才放柔了聲音,輕聲道:“謝謝你能信任我。我會給你保守這些秘密的。”
林棉棉心頭微暖,點了點頭。她自然是相信元師姐的,只是……元師姐的這句話,固然是林棉棉想聽的。可聽完,林棉棉心裡始終覺得,還少點啥。
交代清楚了,沒有被討厭,沒有被責怪,還得了承諾……
所以,還少點……啥呢……
林棉棉有些迷茫,傻愣愣地站著。
濃鬱的異香,縈繞在元昭陽的周圍,之前三番四次碰到林棉棉時的酥麻與異樣,元昭陽依然記得很清楚。
保持距離,才能保持清醒,身體才能不難受,元昭陽很清楚。
可是……
看著眼前經歷了那麽多,承受了那麽多的小姑娘,元昭陽的心疼,已經蓋過了她對異香和酥麻的介意。遠遠的,蓋過了……
就在林棉棉還在迷茫,元昭陽的回答明明已經是最好的答案,為什麽自己心中還有著巨大的失落和空白時,突然,手腕被牽住,整個人都被帶到了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別怕,沒事了。以後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食經》上的菜,你可以盡情地吃,想要催生靈植,就盡情去催生。無論你想做什麽,都不用再害怕。我會幫你,永遠都會。”元昭陽強忍著身體的酥麻,緊緊地抱著棉棉,明顯地感覺到懷中的小姑娘,身子從僵硬,變得柔軟,然後化作了軟綿綿,熱乎乎的一灘。
等等……熱乎乎?
元昭陽趕忙退後半步,一看,果然,那個笨家夥,居然哭了。
就在元昭陽抱住自己的那一刻,林棉棉心中的空洞與不安,瞬間地就被填滿了撫平了。更別說,元昭陽還說了那麽多的話,簡直是在林棉棉的心中倒上了滿滿的一桶又一桶香甜又酸澀的果醬,將她的整顆心都埋在了果醬裡。
林棉棉深切地認識到,她要的,不只是元師姐的諒解和保守秘密。而是元師姐的……愛。哪怕不是情人間的愛,哪怕只是這樣一個溫暖擁抱的愛,就足以讓她願意付出一切。
忍不住哭了的林棉棉,突然被元昭陽拉出懷。實在是不好意思把自己哭唧唧的臉讓元師姐看著,林棉棉忍不住就又要往元昭陽的懷裡鑽,想要埋臉。
可是元昭陽哪裡敢。
雖然軟乎乎的小姑娘抱著真的很舒服,心中也有些陌生熟悉又奇怪,但是一點兒都不討厭的悸動。但是元昭陽已經有些受不住了,無論是那異香,還是開始酥麻發軟到快要站不住的身子。若是再這麽抱下去,真是保不齊要出什麽事情了……
最大的問題是,林棉棉的眼淚是個啥啊!
為什麽自己一沾上,簡直……
元昭陽簡直羞於繼續去想。
自己怎麽會對棉棉,動情至此,連身體都要崩掉。
清心咒,念到飛起,元昭陽甚至都沒發現,體內的靈氣,在清心咒和漏掉的兩重飛速消耗下,已是真正地快見底了。
而此時,被元昭陽的體諒,擁抱和承諾,感動到一塌糊塗的林棉棉,終於堅韌不屈地哭唧唧地又擠進了元昭陽的懷抱。
“元昭陽……我喜歡你……”林棉棉用力地拽著元昭陽的腰帶,臉緊緊地埋在了元昭陽的肩膀上。與她微弱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如打鼓一般沉重的心跳聲。
林棉棉再三地告訴自己,沒事的,反正元師姐聽不懂的。沒事的,元師姐反應那麽慢,一定不會猜到,這是一聲告白的。如果她細問的話,自己再推脫說,因為師姐願意包容自己,自己才會這麽喜歡師姐啊。
就讓自己任性一次吧,就一次。
讓這個只有自己能明白的告白,說給她聽一次吧。
然後,再也,再也,不會說了。
林棉棉心中的愛意,已經洶湧到無法克制。終究愛而不得的巨大失落,讓她的心態也有些崩潰。最終,是縱容著自己,在這個深夜裡,與元昭陽說出了心中最大的秘密。
為了說出那七個字,林棉棉編出了千萬句的謊言,只等元昭陽疑惑地發問。
只是,林棉棉卻沒有等到。
雙手緊緊扣住的腰帶驟然一松,林棉棉還沒聽清元昭陽的那句“我也……”後面是什麽時,就發現自己手中抓著的,就只剩一件衣袍了。
元師姐……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