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多月前, 東海九鼎島上, 傳出的牧風和, 平土, 夢流,光界, 絕靈,半年……等等訊息砸了這修真界一頭一臉, 讓原本還算平靜的修真界直接成了沸油之鍋, 還是不斷加熱那種。
而在距離半年之期不足一月的這天夜裡, 東海九鼎,再次傳出了一句話, 雖然同樣震撼人心, 但卻像抽去了那沸油之鍋下大半的柴禾,讓許多的修士們漸漸冷靜了下來。
“從明日午時起,平土界將以西荒為中心, 每日午時絕靈之地外擴一裡,以證絕靈一事為真。”
雖說是半年為期, 但是這五個月, 沒有一個修士敢完全地讚同, 或是完全地否定東海牧風和的那番話。這也是修真界大亂的原因之一,這不僅是修士間觀念的碰撞,甚至還有自我的折磨……
而如今,真偽就這麽可見了。
與絕靈的西荒不同,這次是先有了話, 再有了變化。
就算平土夢流之間的紛爭都是編造,那每日一裡外擴的絕靈之地,也非本界修士能為。
除了相信牧風和的話,此界修士再沒了更多選擇。
東海在半夜傳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修真界。
到了第二日的午時,西荒外圍,層層疊疊,皆是修士。
此行,沒有讓他們失望,卻又讓他們無比失望。
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就這樣隨著瞬間失去靈氣的大片土地,消失了。
呂微生沒有趕去西荒外圍,事實上以五行宗的位置,一日也過不去。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去,也知道會發生什麽。
早在前一天夜裡,東海的消息還沒傳來南合時,他便知道了。
掌星樓的修行功法,立足於了解天意,而後才是改變命運。
那夜,再不是什麽朦朧的暗示,需要細思的婉轉,在那段如東海傳出的消息那般直白的言語之前,呂微生先聽到的,是一聲清晰的嗤笑。
“她入不入光界,難道是你能去主宰的?”
當然是,不能的。
平土想讓林棉棉入光界,這是呂微生用第二次的千年壽元測算到的。他那時便知,他測算到的,無非是平土想讓他知道的。
而呂微生,卻故意用那般帶著威脅的態度,尋上了林棉棉等人。
果然,林棉棉身邊的那個十分警惕的女修,在談話的當日,便去了主峰找杜一溪。而後更是開始用不少進入光界需要用到的資源從杜一溪那兒換了不少封著化神一擊之力的符咒。
這是一種態度的轉變,很明顯。
不過,呂微生從不覺得,那些人被自己稍微一嚇唬,就不會入光界了。但是,能給平土添堵,吸引到它的注意力就行。
而後,呂微生日日夜夜地嘗試與平土溝通,勸它善良,給些神跡,讓迷茫的修士們,找到正確的方向。其中,自然沒少念叨,似乎已經走上歪路的林棉棉。
林棉棉的去留,當然不是呂微生可以做主的,不過是平土一念之間。而呂微生能做的,不過是借著平土在意的東西,將自己的聲音,更好地傳遞上去,念叨個不停。
這一夜,平土的嗤笑,並沒有讓燃燒了兩次千載壽元,已經不太在意生命的呂微生感到害怕。
相反,他從這聲帶著情緒的嗤笑中,得到了更多的安心。
一場蚍蜉撼樹般的小動作,沒想到,真的被回應了。
直到那聲嗤笑結束,呂微生才聽到了平土打算做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好,更有效的神跡。
以平土界如天一般的存在,它的妥協,當然不是因為林棉棉的心意,也不是因為呂微生的念叨。
有一瞬,呂微生似乎真的感覺到了它的慈悲。
而後的每一日,以西荒為中心的絕靈之地,都會擴大一小圈。
修士的命運,自此兩分,就這麽成了定局。
好就好在,四地中,魔修最多的西荒,早就被吸幹了靈氣,若不然怕是要鬧出大亂子。
便是沒了西荒,自從絕靈之地開始應言擴張,修真界低階修士的傷亡,也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數字。
同為修士,努力奮鬥到元嬰期,化神期的漫長修行,結果接下來的命運,還不如一個剛引氣入體的低階修士。
那些大能,心不能平者,甚多。
五行宗中,趙合宏便是如此一個。只是杜一溪這回看得緊,在他瘋狂之態畢顯前,便設計將其軟禁了起來。
能夠輕松做到此事,這其中,少不了一直賴著不走的呂微生伸出的友誼之手。
五行宗尚且有這等事,更何況外頭。
絕靈之事已成定局,新的矛盾,卻又似乎更加尖銳了。
呂微生又在五行宗逗留兩日,最終還是走了。
五行宗的大陣,將外頭那些,殺人的,救人的,都擋在了外面。
而五行宗中,不少元嬰修士,也開始向杜一溪請辭,希望接下來靈氣尚存的二十多日裡,給自己多謀些後路。
對此,杜一溪除了叮囑切記為善莫惡之外,也做不得更多什麽。
最重要的是,她此時也沒有心思,去約束那些向往自由,想要借最後的時間闖蕩一番的修士們。
因為,韓清瑤終究還是搞出了事情。
那還是在杜一溪與呂微生聯手軟禁趙合宏的那一日。
杜一溪剛將趙合宏關入她與韓清瑤聯合設置的多重陣法之中,都還沒來得及和身邊出了不少力的呂微生道聲謝,便驚覺當初在韓清瑤身上留下的那縷神念有了異變。
那縷神念的異動,意味著韓清瑤有服用化形藥劑的意思,縱然是在杜一溪的意料與預防之內,依然讓她十分惱火。
便是杜一溪知曉,自己留下的那縷神念,足夠阻止韓清瑤服下藥劑一百次,也無礙於她從關押趙合宏處,到陣峰韓清瑤屋中,隻用了一息。
只是,屋中的景象,卻給盛怒中的杜一溪,潑了一頭的冰水。
“呵,你果然在我身上留了神念,還猜到了我的想法。”癱躺在軟榻的小倉鼠,看著門口的來人莞爾一笑,一團金光牢牢地罩在了她身旁躺倒的瓶子上。
那團金光,自是杜一溪留下那縷神念的顯形,而被金光罩住的瓶子是何物,可想而知。
然而,無論是化形水,還是神念,在杜一溪看來,都已經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杜一溪被屋中景象震在門口,竟久久動不得一步。眼睜睜地,就看著那軟榻上微顫著的毛球,含笑的聲音被一口噴出的鮮血打斷。
小口的血沫,染上小倉鼠胸前的軟毛,卻沒能使其變色。
也是,原本就已經是一隻泡在血水中,一身赤紅的小倉鼠,這一小口的血沫,又能帶來什麽改變。
“還不……來幫我治傷嗎?”血堆中的小倉鼠抬起一直耷在腹間的爪爪,對杜一溪招呼道。語氣平常得就像往日讓杜一溪吃塊點心,喝口茶一般。
自從打開門,破了這屋中的結界,杜一溪便被室內的景象衝擊得如失了魂魄,此時聞言,木愣愣地順著那還在滴血的小爪向下看去,似乎是到這時才意識到,床榻上的那些血,並不都是韓清瑤吐出來的,而更多的,應是來自於她腹部那之前被小爪掩著的傷口。
那麽多血,又怎是這樣一隻小小的倉鼠能流出來的呢。
杜一溪努力收回神志,哆嗦著手,一道止血的靈氣將整隻小倉鼠包了起來,而後顫顫兩步勉力向前,向著塌間伸出手,卻又抖著,似不知從何處下手。杜一溪心如刀絞,腦中一團亂麻,瓶瓶罐罐一手的療傷藥,剛想著要問一問韓清瑤這到底是怎麽弄成這樣,眼角的余光卻看到了床榻間一抹碎金,突如一道閃電,劈斷了她腦中的亂麻,甚至是所存不多的理智。
松散到快要不聽使喚的神識,被杜一溪竭盡全力凝於雙目,再向韓清瑤看去,杜一溪簡直不敢置信,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尖利:“你……你碎了金丹!”
有了杜一溪一道靈氣,韓清瑤早就緩過了氣,此時卻並不回應杜一溪的震驚與暴怒,只是輕飄飄地歎了一口氣:“你果然留了神識阻止我用化形藥劑。”
看似前後不搭的兩句話,卻如驚雷轟響回蕩在杜一溪的耳間。
因為猜到了服用化形藥劑會被阻止,所以直接碎了金丹,先散了修為麽……
服用化形藥劑,固然會有礙修煉。而自剖金丹,那是修為盡散,再難恢復……比服用化形藥劑之害,何止百倍。
又哪裡,哪裡是這些丹藥能補得回來的呢……
真的是,瘋了……
丹藥瓶自杜一溪之手緩緩滑落,整個人亦是撐不住般跌坐在了塌邊的地上。
化神期的靈氣,對自己現在這個殘破的軀體,還真是有用啊。韓清瑤身上的傷口被修複一新,除了丹田還有隱隱的不適,身上還有些乏力以外,也沒什麽難受的了。倒是一下子沒了修為,多少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這都是些小事。
小倉鼠翻身,看向埋頭俯於塌邊的杜一溪,那細碎的,哽咽嗚鳴,聽得韓清瑤有些心疼。
不過很快,小倉鼠又在心中輕輕“嘿嘿”了一聲。
為了接下來的好日子,現在一人苦一次,很合算哦。
韓清瑤劍走偏鋒,自覺徹底贏了這場蔓延近百年的博弈,身子還不適呢,臉上卻是難免地露出了幾分歡喜。
按說吧,一隻倉鼠的毛乎臉,還血呼啦擦的,一般人哪裡能從上頭看出什麽表情。
可杜一溪恰不是一般人。
韓清瑤正痛並快樂著呢,就見杜一溪突然抬起了頭。
赤紅了眼睛,在袖口抹過的臉上淚痕還沒乾,恰與一臉開心的小倉鼠對了個正著。
“你……”杜一溪整個人都快炸裂,再見韓清瑤如此模樣,簡直是又痛又氣,忍不住地怒指倉鼠道:“你給我等著!”
等著,便等著嘛。
金丹都被剖出來搞碎了,除了讓韓清瑤化形留下,杜一溪哪裡還有什麽辦法。
好吃好喝的供著,特製的丹藥補著,日日夜夜地靈氣梳理著……
碎了金丹,倒比金丹受損恢復得更快一些,說到底,就是棄了和補一補的區別。
待韓清瑤的身體好些了,能受得住化形藥劑的藥力了,杜一溪便親自盯著,把倉鼠泡在風冠草湯裡,灌了化形藥劑。
這段時日,杜一溪的臉雖是黑得很,也不大搭理韓清瑤的碎碎念叨,只是照顧起鼠來,真是輕柔得像朵雲彩,還被韓清瑤抓到過幾次偷哭。
因著韓清瑤搞出的這樁事兒,杜一溪原本想要囫圇留住五行宗元嬰修士的心也漸漸淺了。有來要求提早出宗尋前程的,杜一溪沒心思多說教,隻叮囑莫行惡事,便讓人去了。
自打西荒邊界的絕靈之地不斷外擴,五行宗的元嬰修士慢慢得離開了不少。也有些,表示願意繼續在宗門,不管如何,先保護了低階的弟子,入了光界再說。
外頭亂得很,在擴大了的無盡之淵處入光界,還是多些人護著好。
當初韓清瑤在南合布置下的一處處陣法,杜一溪早早地發給了元嬰弟子們。知道韓清瑤決絕碎丹,杜一溪才知道,韓清瑤還留了幾處地方沒錄在玉簡中,是給她們自己留的。
這段時間,韓清瑤吃好喝好睡好,心情愉悅地養著傷。杜一溪卻是悔得腸子都要斷掉,偏生還對罪魁禍首說不出一句重話。
說到底,怪誰呢。
還不是得怪杜一溪自己。
想得到化形藥劑,卻想不到還有棄了修為的做法。
那道神識明明還有保護韓清瑤的作用。
但凡韓清瑤對自己動手時有半點畏懼害怕,神識都能反應過來保護她。
杜一溪簡直沒辦法想象,為了避開神識,韓清瑤是怎樣保持著輕松愉悅的心情剖開了丹田,碎掉了金丹。
自己錯了,真的太錯了。
可偏生,杜一溪開始想不明白,自己是錯在不該讓韓清瑤猜到自己留了神識在她身上,還是錯在不該留神識在她身上。
明明想要阻止她,卻將她推向了更痛苦的地方。
渾身是血的小倉鼠,在杜一溪的記憶裡久久不散,便是韓清瑤用了化形藥劑,化為人形,膩膩歪歪地來拉著她的手,她也無法忘記。
韓清瑤養好傷,借藥劑化為人形時,已經距離光界接人之日沒幾日了。
而後的幾日,便都在幫著杜一溪,將五行宗絕大部分的收藏沉入深深的地下,又將傳承重新整理一番,分與五行宗的弟子們。
無論是會留在平土的元嬰弟子,還是能入光界的弟子們,便是元昭陽與阿白,也沒有吝嗇地給了一份。
在這種時候,總還是應該抱有一些希望。
也許未來,會有奇跡呢。
元昭陽她們那份,韓清瑤是自己去送的。
失去了修為,自是一眼就被看穿。
聽韓清瑤毫不避諱地三言兩語說了緣由,元昭陽心中的震動與愧疚,不比杜一溪少多少。
要知道,韓清瑤如此決然作為,前提是杜一溪的神識會阻攔她喝下化形藥劑。
而這個前提,卻是元昭陽在設陣回來路上的猜想。
似乎是看出了元昭陽的後悔,韓清瑤笑道:“雖是吃了些苦頭,但是好在現在也算是得償所願。而今,我總算是在那人心裡壓了五行宗一頭,也真是這幾十年都沒做到的成績了。”
“你……”元昭陽知曉韓清瑤此時是怎樣的愉快,可又不得不擔心一句,“你如此,宗主她對你……”
元昭陽的話沒說完,臉上的擔憂卻是有些明顯。
“若不是這個五行宗,她肯定早早就願意與我一起的。”韓清瑤最是知道杜一溪這些年的糾結,那些她討厭又心疼的糾結,深歎了一口氣,又道,“總歸我看以後也不會有什麽宗門長存的事情。她本也是因著當年五行宗失了幾位化神,才不得已坐上了這位子,以後大家都是凡俗界人了,她也該放下這擔子了。你放心吧,我這都是明謀,她都曉得。”
如此一聽,元昭陽才漸放下心來。
也是,杜一溪這樣的人,若不是心中有情,心甘情願地被算計,又哪會有以前自己看到的那般相處模樣。
與韓清瑤閑話一場,元昭陽倒總算是弄明白了,為什麽杜一溪會久久對韓清瑤無所回應。
源頭盡還落在了百年前跟隨牧風和強開飛升之路的五行宗上一任宗主身上。據說那任宗主,才剛摸上宗主之位時,在一次西荒之行的意外中,宗主的妻子與同行的弟子都受了很嚴重的傷。而那宗主,自覺身任宗主之位,對門下弟子有呵護之則,優先選擇了救援弟子。
而後,那宗主的妻子身亡,宗主鬱鬱多年。
這還是杜一溪有一次說漏了嘴,才對韓清瑤說起的舊事。
從那時起,韓清瑤便大概猜到,杜一溪不願與自己正式在一起的緣故。
因噎廢食!
這是韓清瑤當時對杜一溪的評價。
然而,她就這麽心甘情願地陪著杜一溪廢食了這麽多年。
一直到,絕靈一事,給了她新的契機。
說句沒心沒肺的話,靈氣沒了,五行宗散了,韓清瑤心裡雖然有遺憾,更多的卻是如枯木重燃了小火苗的躍躍欲試。
她又怎麽會失去這個機會。
便是親手刨了金丹,也不會錯過。
尤其是,後來韓清瑤在養傷過程中,床上被杜一溪丟了全套幻雪君話本玉簡,還是簽名的那種。想來,估計是杜一溪原本為她準備的臨別禮物。過了沒兩天,杜一溪又黑著臉給她丟了一箱子同樣內容,不過是紙製的話本,算是默認了韓清瑤會留在平土的事情。
如此貼心,更是讓韓清瑤深感值得。
當然,韓清瑤覺得值不值得且另說,被杜一溪盯著兩天搞出一整套紙質話本的阿白,是累得真夠嗆了。
時間過得很快,且愈發的快。
韓清瑤恢復人身沒兩天,五行宗便全宗出發,向牧風和所言,擴大了的無盡之淵邊幾個傳送地點中的某一個趕去。
按牧風和的說法,到那一日,光界借因四地移動而擴大了的無盡之淵處與平土接壤,屆時四地均可前往無盡之淵周邊的幾個地點進入光界。
光界與平土隻接壤一個日夜。
而後光界離開平土,一個時辰後,平土將一舉清空此界靈氣。
因而,在離開五行宗前,杜一溪就將該藏入地下深處的東西藏好,該分給眾人的都分好,大家收起的東西均用存寶袋收好。
五行宗眾人,算好時間,提前了一日,到達光界的某處傳送點。
而掌星樓與萬妖門的人,已經到達等候多時。
因著光界在無盡之淵的傳送點不少,杜一溪特地與交好的這兩宗定下了這處。
雖說都是平土界出去的人,但是沒人覺得所有人都會在光界中團結一致。
不過,多些友鄰,總比單獨一宗的人進去要好些。
呂微生看了一眼杜一溪隊伍中的林棉棉,順了順胡子,卻沒有再去尋人說些什麽。
無論是當年的危機,又或者是一線生機,都是平土界所言。
當天,不再是天,而實化成了有名有姓的東西,比如說平土,那神秘度就降低了太多。
呂微生依舊相信那些預測,卻不再覺得,那些預測都是必須發生的事情。
畢竟,天外,又有了天。
很快,絕靈之日,到了。
從一日的午時,到隔日的午時,皆是可入之時。
三宗,並其他一些誤打誤撞來到此傳送點的小宗門,在這一日的午時來臨,黑漆漆的無盡之淵中生出一片金光時,都沒急著動作。
直到,遠處傳來了異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