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晚會後, 價格高昂讓人望而卻步的化妝品一下賣脫銷了。
他們給他們取了很多有趣的名字。黑色的眼線膏稱之為臉墨,通俗易懂。眉筆叫做墨筆(還有人拿它來日常寫字)。紅色系的唇膏有個好聽的名字, 叫飛花膏。藍綠色的眼影叫雀尾膏, 很鮮亮。粉餅則是雪花粉, 帶紅色的粉餅是醉紅粉。
庫裡人有自己喜歡的取名方式。
其中眉筆和紅色系的唇膏賣的最好。紅色系的唇膏是最實用的,可以做唇膏, 可以做腮紅,也可以做眼影, 可以說是萬用型的。庫裡的有錢人願意為這些一擲千金。
來庫裡的商人也買了很多,他們看到了其中的商機,說要把這些帶回家高價賣掉。
但是雲澤沒有因為金錢入帳而特別高興,他一直琢磨著美尼斯給他抹唇膏的含義。
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難不成是他太過敏感帶了有色眼鏡?
雲澤像是出來覓食結果被人嚇一跳的小鹿, 第一時間縮回草叢。他小心翼翼看了半天, 美尼斯一切如常,好像糾結的只有他一個。
不不,不對, 美尼斯日常就足夠親密了。
雲澤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和美尼斯走得有點兒過分近了,比兄弟之間還要親近。而他居然習以為常感覺不到一絲不對?
“我是這麽遲鈍的人嗎?”雲澤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張嘴。”美尼斯伸了一根脆脆的餅乾過來。
雲澤還沒反應過來, 嘴巴自動張開咬了一口,沾著點檸檬醬的餅乾, 酸甜酸甜。
他有點呆呆地叼著半根餅乾,然後注意到美尼斯已經很自然地將剩下這半根放到自己嘴裡,雲澤頓時臉紅耳赤, 忍不住開口道:“那上面可有我的口水。”
美尼斯看了雲澤一眼,重新拿一根,沾一點檸檬醬:“怎麽會?餅乾是中間斷裂的。嗯……殿下是覺得不好意思了嗎?”
“美尼斯,你不覺得我們有點兒過分親密了麽?”雲澤試探性地問。
美尼斯看著那白淨臉上一團團綻放的紅暈,欣賞著他略帶糾結的表情,微笑道:“我們親密不是應當的麽?
“您是我想要服侍的對象。若您睡在床上,我便該睡在旁的草席上,守護您。若您坐在馬車裡,我便該坐在馬車外,保護您。若您要吃麵包和牛奶,我便該捧著銀盤和銀杯,服侍您。”
說著說著,他就靠近了雲澤。
“殿下,”美尼斯壓低了聲音,他的聲音本來十分清亮,這會兒卻有些低沉沙啞,“您出現之後,夢裡所有的星辰都有了名字,所有美好的詩句都有了聲音。您出現後,我的靈魂就有了歸去的方向。我的心意,您看到了麽?”
雲澤怔怔地對上美尼斯的雙眼,這雙眼承載著水波一樣的柔情,幾乎把他淹沒。
隱隱的,一條線出現在雲澤面前。他緊張地手指發麻,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有做好這種準備,實在做不到出櫃跟出門一樣:“我……”
然而還不等他問清楚,或者拒絕,美尼斯已經神情自若地拿起一根餅乾:“殿下不要緊張,只需要記住,我是您的服侍者。我所有的好,都是您應得到的。就好像花朵在春天綻放,果實在秋天收獲,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不必拒絕,也不必多想。”
到最後,雲澤還是沒看明白美尼斯的意思,所以想拒絕的時候就有種‘我是不是太敏感太矯情’的奇怪感覺。
而美尼斯一如既往地貼心照顧他,雲澤觀察數日,發現沒有什麽不該有的舉動,隻好暫時先放下這件事。
其實雲澤並不抵觸戀愛,但是和美尼斯?兩個男人,好奇怪,是不是會讓事情變得複雜?而且,聽說辦公室戀愛沒有好下場,一旦分手,傷了感情也傷錢。那他和美尼斯這樣的,分個手豈不損失慘重?
因為很忙,這件事雲澤也就是糾結了幾天,之後該幹嘛幹嘛。
而庫裡進入了一年最熱的季節。
庫裡的夏天雲澤已經嘗試過了,最高氣溫大概在三十度到四十度左右,萬裡無雲,紫外線強烈。沒有草皮覆蓋暴曬一日的地面溫度甚至達到五六十度。人們披著鬥篷遮擋陽光和紫外線,但依然有中暑的危險,尤其是那些光著膀子出門工作,在太陽底下曬一天的人。
雲澤在自己的農場和牧場都修了納涼亭,每日提供清熱的涼茶,但還是有兩個中暑的小夥子。所以今年夏天,雲澤給農場、牧場和礦區工作的人提供了一些清涼油,還有正午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同樣的待遇給了修水渠的人,他們正午能休息三個小時,有涼茶供應,也有清涼油和解暑藥備著。一開始他們都覺得這樣會拖慢進度,但是雲澤一意孤行。沒想到最後效率反而增加了,大家早上多做一個小時,下午多做一個小時,完成的速度比之前還要快。
除了這些,雲澤在主道兩側,櫻花樹下設置了十個愛心伏茶的發放點,每個發放點都立著一塊刻有神殿飛鷹和代表他身份的雲紋的木牌。
發放點的兩個壯漢會告訴大家,接下來的一個月,每天都會在此免費發放涼茶,每人一杯,可以減輕熱天暈眩之類的症狀,但是對其他疾病沒有效果。
涼茶的味道比較苦,不好喝,但因為是雲澤提供的,許多人會特意繞路過來喝一杯再去幹活。也有很多人在櫻桃樹的下面休息一會兒再去工作。
事實上,本地的老百姓有自己的納涼招數。
如果雲澤這個時候出門去麥田裡,他會很驚訝地發現,人人都帶著用新鮮的大葉子製作的草帽,臉上身上塗了很多黃褐色的泥漿,簡直像是頂著綠帽子的泥人。
泥漿裡除了爛泥,還有當地一種樹木的樹皮粉末,這種粉末有清熱解毒的作用,特殊的香味能驅散蚊蟲,還是平民少女最喜歡的護膚品。大家早起的時候塗上那麽一身泥漿衣服,既保護自己不受蚊蟲的傷害,而且達到降溫隔熱的作用。
這就是生活的智慧。
其實雲澤一點沒有覺得熱,想一想,室內也才三十多度,就算沒有電風扇和空調,衝一下涼水澡就能洗去一身燥熱。而泰錫的夏日晝夜溫差大,晚上只有十幾二十度,完全可以安心睡眠。
但泰錫人不知道是人種原因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大多數怕熱,加上為了避免曬傷皮膚要罩一層袍子,不通風,那汗水就更是不要錢地流。
於是一到夏天,王室和部分貴族就會去背後聖山腳下的別院避暑。
當然,他們不說避暑。以往最熱那幾天,國王陛下是要去聖山祈福的,祭司們同去,其實大家知道,就是避暑去的。
其實大家還巴不得這群人去避暑去。
像是國王,他就苦夏,一到夏天就脾氣暴躁,看什麽都不順眼。如果那一年他去不了聖山腳下的別院,王城總要死一批犯了小錯的仆人。
但是去了聖山腳底下的別院,冰雪融化而成的溪水帶著涼意,緩緩從別院中間穿行而過,減去大地的燥熱,也減去了國王陛下的燥熱。他舒坦了,別說服侍的下人,就是國王的姬妾們和眾位王子都覺得日子好過多了。
“還好美尼斯不怕熱,否則他整日都是長袖袍子,日子多難熬啊。”雲澤這樣說。
“美尼斯大人不怕熱?”莫莉奇怪地瞪大眼睛,“殿下從哪兒聽說的?美尼斯大人很怕熱的呀。”
“美尼斯怕熱?”
雲澤一直以為美尼斯是不怕熱的,因為對方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都是清清爽爽的,身上飄著淡淡香氣,不會厚重到油膩,也不會輕薄得毫無感覺。所以就算是大夏天,雲澤也不會排斥他的靠近。
要知道,因為身邊的人多數愛出汗,身上不是縈繞著汗味就是一股想要遮蓋汗味的厚重香味,所以雲澤一到這個季節就不喜歡和人湊太近了。只有美尼斯,是例外。
如果站這裡的是阿梅,她會安靜閉嘴。作為一個合格的侍女,一切以自己要服侍對象的準則為第一需求,神子不拒絕的前提下,她不會阻止美尼斯獻殷勤,但也絕不會幫他刷好感度。
但站在這裡的是莫莉,莫莉更天真跳脫一些,還有點傻乎乎的。她就說:“美尼斯大人最怕熱了,一天都得洗三四次澡。所以廚房裡一直備著水,等大人隨時取用。”
雲澤也有點傻乎乎的,他以為美尼斯就是早晚洗一次。早晨洗澡好清醒,晚上洗澡好睡眠,早晚洗澡多了一點,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誰料莫莉接下來又說:“美尼斯大人白日都得洗好幾次。那些衣服穿了半天就都洗了。”
雲澤搖頭反駁道:“你看錯了,美尼斯白日哪有換衣服?”明明一天就是一套衣服,那些刺繡花紋都是不同的,他不至於認錯。
“不是呀殿下,美尼斯大人夏天的衣服好些都是兩套三套的。”
雲澤只是一開始沒有意識到,不是真的傻。他沉默了一下,問莫莉:“他來見我之前,是不是都先沐浴過?”
“好像是吧?”莫莉也不確定,她又不負責美尼斯這塊。
“去年夏天也是如此嗎?”
莫莉想了一下,肯定地點點頭:“去年也是這樣。像美尼斯大人這樣喜潔淨的人真的不多啊。”
喜潔淨?雲澤想起他和美尼斯剛見面,然後到庫裡的一路。美尼斯雖然有些愛乾淨,但絕不到一天洗幾次澡的地步。一天洗幾次澡?這都洗禿嚕皮了吧?
想到他每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總是一身清爽,嘴裡吐出的呼吸是口香糖的草藥味,身上是淺淺的清爽香氣……
雲澤心情複雜,一想到有人為他用心至此,哪怕心裡還有些懷疑對方對自己有些不對的情感,心裡卻沒有一絲的反感。
如果對象是美尼斯的話,似乎……不不不,雲澤甩甩頭,拚命晃走腦子裡的畫面。
“殿下?”莫莉奇怪地看著雲澤晃腦袋,她左右看一看,沒有飛蟲啊。
“沒什麽。”
既然知道美尼斯苦夏,雲澤就不能看著不管了。這還沒到夏日最熱的時候就熱成這樣,到了最熱的時候還能好?
寒玉床是不能拿出來的,太大不方便,而且溫度太低。但是消暑物品還有別的,比如屬於家居裝飾裡的涼席。雲澤特別挑選了一種青色的竹製涼席,這涼席是美尼斯的床的尺寸,一粒粒竹塊和青玉一樣晶瑩,有效降溫和吸汗。
美尼斯用手撫過竹席,看著十分光滑,觸感卻是細膩溫潤的,涼絲絲的,可以想見天氣燥熱的時候睡在上面得多舒服。
“叫殿下擔心了。”
雲澤躲開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道:“沒什麽,我們不是和家人一樣麽?之前做好的沐浴皂都能用了,薄荷的就很適合夏天。呃,既、既然到了夏天,蚊帳也得準備一下。熏香燃一整夜也難受,空氣悶悶的不舒服,對身體也不好。”
“嗯。”美尼斯還是這麽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雲澤低咳了一聲:“你這樣怕熱,為什麽不和大神官一起去別院避暑呢?”
“我更想待在您身邊。就算去了別院,身體涼快了,但是心裡掛念殿下,靈魂還是燥熱的。待在殿下身邊,我很高興。”美尼斯語氣平淡地說。這一切都是真心話,沒有任何誇張的地方,怎麽想,他便怎麽說。
“哦。”雲澤張張嘴,講不出話。
之後半分鍾他們都沒有說話,空氣仿佛升高了幾度,雲澤臉紅紅的,用手作扇子給自己扇風:“今天怎麽那麽熱啊。”
美尼斯只是笑,不說話,明明今天是難得的陰天,一點不熱。
“我先給你換一下蚊帳,可以出去一下麽?”
雲澤找理由把所有人請出去,關上門,他一下雙手捂住臉蹲下了。
剛剛自己那是什麽反應啊?好蠢,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在這裡心煩意亂,美尼斯在那裡好整以暇,他肯定是故意的!
盡管心裡糾結,雲澤還是給對方搭了一個單層的蚊帳。
看著四邊綁起的紗帳,還有鋪好的竹席,他想了想,在枕頭邊上放下一個帶著紅色流蘇的止汗香串。這種手串上的褐色珠子都是香料打碎壓成的,可以驅蚊,還有去燥熱的效果。
弄好後雲澤沒有多說什麽就走了,美尼斯走進自己的房間,他睡慣的小床被淺藍色的紗帳包裹起來,裡面鋪著瑩潤的竹席。這是處處有著他的生活氣息的房間,此刻卻好像多了另一個人的痕跡。
他發現了枕頭邊上的手串,拿起來低頭嗅了嗅。美尼斯長長的卷翹的睫毛顫了一下,臉上暈出淺淺的笑,像是微風輕輕碰了一朵花。